第11章 舊怨浮罪清(三)
“陳貴便是如今的陳管家,彼時他只是蕭霖的一個小廝。”
“後來蕭霖不知看上了哪戶尋常人家的女兒,他那心思就如同寫在臉上一般。”
“老夫人曾經那個侍女說,蕭霖不願讓家裏人先知曉此事,就連那姑娘的身份也不讓府中人追查。老夫人心善又寵愛獨孫,便答應下來,只說即便是尋常人家她也定會同意這門婚事,只要蕭霖喜歡。”
“侍女亦不知那是何人,只記得那段時日,歸府的蕭霖身上總有一股花香,他們猜那姑娘大抵是個賣花女,而蕭霖面上總是帶着知足而幸福的笑。”
“大抵過了幾個月,蕭霖突然不再頻繁出府,只專心照顧起老夫人來,眼中也再無之前那般光彩。老夫人嚇壞了,問蕭霖可是與那姑娘鬧了矛盾,蕭霖也只搖搖頭,不去回答。”
“再說之後的事時,那侍女的面上卻滿是驚恐。她說,有一日夜裏,她看見陳貴在假山後燒着紙錢,嘴裏還唸叨着‘莫要怪我害你,也莫要怪我家公子心狠……’”
“她當時嚇壞了,連忙質問陳貴發生了何事,陳貴起先嘴嚴得很,直到她稟告了老夫人,在老夫人一再要求下,陳貴終於說了那日的經過……”
“蕭霖當日本來如約去尋那姑娘,可不知爲何,他給了陳貴一把匕首,讓他趁着姑娘與自己在屋中交談時,把匕首捅進姑娘的心口。”
“陳貴起先是不答應的,他也怕的厲害,可蕭霖一再要求,最後一向溫和的蕭霖竟然威逼利誘,陳貴終於還是答應了。”
“他和蕭霖一同殺了那姑娘,那姑娘死在了家中。”
“老夫人嚇壞了,痛心疾首地問着蕭霖爲何要做這等不仁不義之事,蕭霖卻說,他並不喜歡那姑娘,可她如今已對他癡迷,一心要嫁他,他便殺了她。”
“老夫人覺得此事荒謬極了,可又不得不護住自己的獨孫,於是就想着帶上銀兩給姑娘的家人安撫,再好好葬了她。據那家周遭的人家說,那姑娘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姐姐,不過經常見不到,總是在外奔波,好像是練武的。”
“就在前兩日,鄰居見那姐姐回了家,過了一會便將她妹妹背了出去,不知去哪了,這兩日都沒回來過。”
“侍女同陳貴帶着銀兩進了那間小屋,那裏面插着許多鮮花,像個花谷似的,不知是否因爲無人照料,再豔的花兒都蔫了。就連那姑娘屍身在過的地方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侍女沒辦法,把銀兩放下便走了。再過了一段時日,蕭霖回了京城,兩年後便娶了如今的夫人沈氏。”
裴明宏講完這段往事,屋中一片沉寂。
蕭霖溫和良善,爲人隨和,卻唯獨殺了那姑娘。
“所以,此番蕭霖之死,亦有可能是那姑娘的姐姐報仇?”赫辰煬摸着下巴思忖道。
“不排除仇殺的可能。”賀笙羽簡短總結着,她有一個很不好的念頭,心裏甚至有些慌亂,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裴明宏又猛灌了一大壺水,擦擦嘴角,道:“那也有些不對,蕭霖不是中了兩種慢性毒麼?那姑娘的姐姐是如何進到懷靜侯府的?姐妹倆總有相似之處,蕭霖不可能看不出來……莫非,又是人|皮|面具?”
“絕無可能,”赫辰煬搖着摺扇雲淡風輕道,“我早便看過府中所有人的面相,均是他們本身的皮囊,不存在面具一說。”
裴明宏不禁爲自家世子的細心和鬼祟噎了一下。
“蕭霖未曾說謊,他確實不曾喜歡過那姑娘。”賀笙羽斬釘截鐵道。
裴明宏不解:“爲何?蕭霖十餘年與沈氏鶼鰈情深,並非薄情寡性之人。況且他那種種跡象都是喜歡那姑娘,否則爲何要常去尋她?”
“若他真正喜歡的是與那姑娘親近之人呢?比如,她的姐姐,”賀笙羽娓娓分析道,“蕭霖早些年便覺得自己不能成事,他對自己極度不信任,這樣的人對於感情上亦是相同。蕭霖喜歡那姑娘的姐姐,卻又自卑,覺得她不可能愛上自己,便從那姑娘入手。她是他心愛之人最親近的人,從她的身上可以看到他心愛之人的影子,亦能通過她來感受自己心愛之人所愛類型。”
“蕭霖很成功,他做到了讓那個姑娘愛上自己,他常去姑娘家中,自然也能摸索到一些心愛之人的生活痕跡。此時他覺見自己也許真的可以被心愛之人喜歡了、覺見自己有資格去追求她了,於是,那個姑娘便再沒有用了。”
“我不認爲蕭霖說謊,他待人很好,這是真的,試問有哪個情竇初開的女子會拒絕一個全心意對自己好的人呢?那姑娘對蕭霖已然是深愛了,所以當蕭霖說出他並不喜歡她時,她接受不了了。”
“這樣的事情,姑娘必然會告訴自己相依爲命的姐姐,可若真的如此,她的姐姐又怎可能再對蕭霖動心?蕭霖想清楚了這一點,所以他殺了那姑娘。”
聽完這一席話,赫辰煬和裴明宏都沉默了。
裴明宏幾欲張嘴說話,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赫辰煬沉默片刻,道:“賀小姐的分析雖說有理,但始終少了一些證據啊。”
“蕭霖的性格與心性便是證據,殿下信與不信在於自己,我言盡於此。”
蕭霖的心理,是一種有些變|態的自卑心理,長期的自卑讓他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好,所以他需要通過試驗來一步步完成他想做的事。
讓那姑娘愛上他是如此,在好好照顧好老夫人後又能好好照顧好別人亦是如此。
“如此一來,那蕭霖這些年做的善事豈不都是在爲自己的罪行遮掩?他只是想要贖罪而已!”裴明宏憤憤地拍了一下桌子,“無恥之徒!”
“倒也不完全,畢竟他的心確實是善的,”賀笙羽深深嘆出一口氣,道,“可惜物極必反,他總有些惡的心性在身上,只是在那時釋放出來了。”
可蕭霖過去的故事實在像她聽過的另一個故事,賀笙羽不免皺着眉頭,抓了抓桌角來緩解緊張。片刻後,她擡起頭:“白微呢?她的師父可回信了?”
“按理說,該到了,”赫辰煬向前走了幾步,看着無雲的湛藍天,道,“小老頭手腳應當是快的,白微還在堂前麼?”
“不知啊……”裴明宏無辜地眨了眨眼,“屬下得了消息自然要先來尋殿下的。”
赫辰煬睨了他一眼,冷蔑地勾了勾嘴角,彷彿在暗示這是賀笙羽而非他的屋子。
幾人走出院落,朝着堂前走去,路過了後院伙伕們砍柴的地方,王嬸正在那兒挑着豆子。
見一行人過來,王嬸站了起來,憨實地行着禮:“世子殿下,賀小姐,裴大人。”
賀笙羽剛向她回笑,突然看到了什麼,停住了腳步。
她走向砍柴的樹樁旁,那旁邊還另栽着幾棵柳樹,然而奇怪的是,柳樹的樹身上似乎有不少劃痕。
“呦,這是誰砍柴砍到樹上來了,”赫辰煬打趣着看向那伙伕,“你這差事做得不老實,可是藉着砍柴來宣泄對主家的不滿吶?”
那伙伕嚇得當即跪下來:“世子殿下明鑑啊!小人只是做分內的事砍砍柴……這樹上的劃痕,小人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啊!侯爺是有些好友的,也許……是一些會武的大人在此練劍了也未可知!”
賀笙羽觸上那些劃痕,面上寒意更甚。與懷靜侯交好的也會是高官和皇親貴族,既如此他們要練劍也是要去雅緻的地方,來後院作甚?
她搖了搖頭,先將這個疑惑壓下,朝着堂前去了。
白微依舊在堂前研究蕭霖與陳貴的屍身,幾日過去,雖是春日,但屍身難免會腐敗,空氣中滿是屍臭味。
可白微就如沒事人一般,在醫書上比對着屍身的變化。
見赫辰煬他們來,白微當即站了起來,頷首:“殿下。”
赫辰煬點了點頭,問道:“如何?小老頭可回信了?”
似乎許久未聽到這個稱呼,白微甚至有些難以置信的驚訝,她很快整理好表情,拿出了一張紙:“師父已回信了,屬下正在最後確認,殿下請過目。”
赫辰煬接過那張紙,未看一眼,直接把它遞給了賀笙羽,笑嘻嘻道:“還是賀小姐先看,畢竟是關乎你身家性命之事。”
賀笙羽懶得與他鬥嘴,接過信箋,而那上面的文字讓她忍不住顫抖着雙手。
“指頂花,速效強心甙,有強心之用。然量多致心律不齊、心衰加重,可致心源心疾突發。可作慢性毒,使康健之人患上心疾。指頂花花莖呈蓮座狀,花呈喇叭狀,布有茸毛……”
賀笙羽的心瞬間跌落到了如寒冰般的深淵中。
她見過這種花。
豔麗的、那些富有生機的、被沈諾養在花圃裏、養在她最愛的丁香花旁邊的……指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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