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舊怨浮罪清(四)

作者:塵酒不是玖
賀笙羽猛地把信箋塞回了赫辰煬懷裏,因爲用力過猛甚至讓赫辰煬一個趔趄。

  赫辰煬不滿地哼哼道:“賀小姐好生大的力氣,這是趕着去幹什麼……哎,賀小姐?”

  賀笙羽自然不會因爲他的呼喊就停下腳步,因爲事情已然朝着她最害怕的方向發展了。

  她怕她去晚一步,便是無力迴天。

  赫辰煬心下疑惑,卻還是翻上屋檐,遠遠地跟在了後面。

  沈氏院落,花園中。

  女人手捏一串丁香花,坐在鞦韆上,雙腳接地間輕輕用力,鞦韆便載她慢慢悠起來。女人將丁香放在鼻前,沁人心脾的香味便鑽入五內,她滿足地笑笑,摘下一朵丁香,扔在了地上。

  兀地,有一人闖入她的視野,可在女人身上未見一絲驚慌,甚至彷彿,她正在等着來人。

  她笑道:“賀小姐,你來了。”

  賀笙羽氣喘吁吁地停下,見此番景象,強行讓自己的呼吸均勻了一些,直了直身,道:“夫人……”

  此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乾啞無比。

  “遺容是我整理的,花瓶是我整理至角落的,”沈諾雲淡風輕地說着,“他們的毒亦是我下的。”

  她又摘下一朵丁香,扔在地上。

  賀笙羽垂了垂眸:“我已知曉了。”

  “我早知賀小姐如此聰慧,定能想個水落石出,只是需要些時間。所以,我一直在等。”

  “……因爲您愛的人都已去了,所以您未想過躲。”

  “是啊。”她又摘下一朵丁香。

  賀笙羽向前走了兩步,突然,沈諾從腰際抽出了什麼,徑直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是一把軟劍。

  “賀小姐別怕,我只是想讓我們保持着此般距離,說說話。”沈諾依舊溫和地笑着,可賀笙羽卻看不出她面上有一絲快樂。

  “您真心愛着侯爺,但又發現他殺死了您的妹妹。兩情難兩全,您很糾結……您不能接受負了沈黎、殺死沈黎的人是你欲與之白髮的夫君,而且,他亦深愛着你。”

  “是。”

  “後院柳樹上盡是刀疤,您會武,您曾在無數個夜晚練習着,想要殺了他,可最後發現自己下不去手。您曾是殺手?還是刺客?刺殺本是您擅長之事,但日日看着枕邊人,您依舊下不去手,因爲愛……最後,您選擇了一種自己可以接受的方式。您日日給他下着毒,卻不想柳姨娘先動了手。”

  “是,”沈諾感慨地擡了擡頭,道,“賀小姐,我給你講個故事罷,關於我和他,還有阿黎的。”

  賀笙羽合上了眼,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上次同你說的大部分都是真的,我同阿黎沒了爹孃,在那間小屋裏相依爲命。身爲姐姐,我自然要照顧她的,好在我幼時便對武功有一知半解,因此我便去做了殺手,每次行動都能有不少的酬勞。”

  “大抵是覺得我身上殺氣太重了,阿黎便開始做賣花的活計,總想着把美好帶給別人,能減輕些我身上的罪惡。你看,阿黎總是願意想着好的。我不戴她做的香囊,只是怕身上沾染的香味太重不宜行動,可未曾想,阿黎至死都沒來得及親眼看我戴上她親手做的香囊。”

  “只怪我太忽略她了,竟絲毫不知她與誰有了情意……那日,我同往常般回家,卻沒有等來阿黎的一碗熱湯。我如今還記得那屋子裏的血腥味……太重了、太重了……那樣混雜着死人味的氣息,我太熟悉了。”

  “她就躺在地上,心口的血窟窿都凝上了,她的身體已然變得太涼,她與爹孃團聚了……彼時我才翻出她那些信箋,才知,她有了喜歡的人。”

  “我不能確定是不是那個男人害了她,我甚至連阿黎何時被害的都不知道……我只當是自己造的殺孽太重,可這報應不報我,卻到了阿黎身上。”

  沈諾說着說着,不禁流下兩行清淚,苦澀地笑着:“我揹着阿黎出了屋子,將她葬了,葬在爹孃墓旁。自那之後,我便日日都佩着阿黎做的香囊,也不再做從前的營生,搬到了京郊,做起了賣花的活計,和阿黎一樣,我收了戾氣,活成了阿黎的樣子。”

  “再後來,便是我遇見霖郎,嫁給了他,成了府中主母。本來一切都很美好,直到有一日,我在他的書房中翻出了一個香囊,那正是阿黎做的,阿黎編繩有自己獨特的一種法子,我還特意對比了我身上的,那兩個是完全一樣的……”

  “彼時我還自欺欺人,和自己說霖郎可能只是路過阿黎的鋪子買過一個香囊而已,否則他又怎麼會把它壓箱底呢?不過是尋常人家的針腳粗的玩意兒……可我卻沒想過,霖郎這般家境,怎會去買一個連正經鋪子都沒有都賣花女的香囊呢?”

  “我真正確定是他殺了阿黎時,是我懷上阿遲那年清明,霖郎本不願讓我出門,說清明太晦氣,怕影響到孩兒,可我實在想祭奠阿黎,便趁着夜裏偷偷出了屋子,在假山旁看見了陳貴。”

  “他燒着錢,嘴裏唸叨着:‘莫要怪我害你,也莫要怪我家公子心狠,定要保佑你姐姐好好給侯爺生個胖小子……’”

  “我再無法自欺欺人,我只覺得噁心,他怎麼能這麼做呢?騙了阿黎,殺了她,還瞞着我,娶了我,讓我懷上了他的孩子……我不忍墮胎,又不願讓仇人之子好好活着,便日日用藥,讓阿遲成了一個癡傻兒。”

  “我給他起名爲遲,便是我後悔當日得知真相已然太遲……太遲了,遲到我已然愛上他。”

  “阿黎的仇,我一定要報的,可我日日練劍卻無法下手,最後,便選了用毒。他捅了阿黎的心臟,我便讓他的心臟日日不得安寧。”

  “你看,我種了這樣多的指頂花,這花原在西洋,大梁沒幾個人認識的,更不知其功用了,只銷不到一錢的花粉,他便會立刻死在我面前……可我不願讓他死得那樣早,也不願讓他死得那樣快,他把阿黎害成那樣,自然要日日痛苦來償還。”

  “十二年,他患上了心疾,總是痛苦的,可看到他平日待人那般溫和,我又實在覺得他不該那般狠心……我亦活在痛苦中,我知道自己快熬不下去了,也只缺一個契機讓霖郎心疾發作了。”

  “嬌娘是個性|情中人,可惜愛錯了人,我不怨她,她也只是一個苦命女子而已,我甚至很感謝她替我走出了艱難的一步,可惜她也去了。”

  “賀小姐,你看命運便是這般弄人,好人不得善終,我罪孽深重卻苟活至今。”

  沈諾笑着哭了出來,她有些困難地用指節抹去了眼淚,泄了力般靠在了鞦韆的繩子上,那串丁香放在了膝上。

  “可侯爺與管家所中的那種相同的毒呢?”

  “那是別人給我的藥,他知道我的境遇,所以願意幫我……每日下一點在飯菜中,長此以往會讓人煩躁不安,最終狂暴不已失去本性。”

  “……您是想讓侯爺來殺掉你自己?那個人是誰?”

  沈諾搖搖頭,沒有說話。

  賀笙羽心裏難過極了,她看着沈諾,終還是輕輕笑着:“夫人,我知道您不後悔。”

  沈諾點點頭,道:“懷靜侯的爵位,還是要留給阿雲,這是他應得的……賀小姐,再應我一件事,可好?”

  “您說。”

  “我知阿雲阿遲與你甚是親近,請爵的摺子我已寫好了,是霖郎的字跡,也蓋着印……賀小姐可願幫我將它交給靖北王世子?讓他將摺子交給聖上……至於阿雲阿遲,便跟着你罷,我知你在侍郎府不好過,他們在尤可幫你撐腰,亦不會花你銀兩……你且當,這是我身爲一個母親最後的心願。”

  沈諾說話說得很喫力,賀笙羽彷彿知道了什麼,終是落下淚來,點了頭。

  “夫人,我再爲您疏導一次可好?”

  “您合上雙眼,回到了從前的那個小屋,裏面滿是鮮花花香……您的爹孃正在桌邊做着花環,他們看到您回來了,高興地同您招招手,您坐了下來……他們朝屋外叫着阿黎,不一會兒阿黎便捧着一碗熱湯走進來,端到您面前,笑着說:‘姐姐,歡迎回家,我爲你做了新的香囊’……”

  “哐當”一聲後,軟劍掉在了地上。

  沈諾的嘴角尤帶着笑容,她的頭靠着鞦韆繩,眼角流下一滴淚來。那束殘缺的丁香花還放在她的膝上,靜靜地散發着幽香。

  一滴血珠跌落在了花上,將淺紫的小花染地血紅。

  丁香猶在,春風正好。本以爲郎情妾意,未曾想,大夢一場。

  賀笙羽閉了閉眼,不忍去看這悽惋的一幕。

  她只覺得有什麼帶來一陣風,再睜眼,發現赫辰煬正探着沈諾的鼻息,片刻後便朝她走來:“她服毒自殺了。”

  賀笙羽道:“你可聽見她方纔的話了?”

  “聽見了,我幫蕭雲請爵,蕭霖的兩個孩兒交由你帶,”赫辰煬十分默契地沒有提那段悽慘的往事,直接說起了最後的結果,“那麼此案便算結了,我會讓裴明宏回去寫卷宗,賀小姐可以帶着蕭雲蕭遲迴侍郎府了。”

  賀笙羽噎了片刻,道:“赫辰煬,我突然發現你沒那麼沒心眼。”

  “承讓承讓,”赫辰煬嬉皮笑臉地點着頭,說,“既然賀小姐都如此說了,還是我親自送你們回去,靖北王世子親自趕車,豈不威風?”

  賀笙羽到了西面的院子,那正是蕭雲蕭遲所在之處。

  “阿雲,你快看!是那個漂亮姐姐!”蕭遲欣喜地揪着蕭雲的袖子,率先向賀笙羽跑去。

  賀笙羽微微蹲下些,張開臂膀抱住了蕭遲:“阿遲,往後你與阿雲都同姐姐在一起可好?隨姐姐回侍郎府,可好?”

  “那孃親呢?”蕭遲天真地問道,“他們告訴我爹爹和姨娘都走了,不回來了,若我們也走了孃親怎麼辦?”

  賀笙羽的眼眶忍不住溼潤了些:“乖,你的孃親去找爹爹和姨娘了,她讓你們往後便跟着我呢,記着姐姐叫賀笙羽。”

  “那……好吧,阿羽姐姐!”蕭遲笑道。

  賀笙羽看向蕭雲,發現孩童的面上分明有些失意。半晌,他走上前,拉上了賀笙羽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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