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歸家惹風波(二)
賀笙羽的腦袋裏乍一想起這段記憶,還覺見有些奇怪——這做孃的心也太大了點,直接把孩兒放在院子裏玩,也未找個人看着。
枕雪院是賀府中最大的院子,只因元晴的孃家是定國公府,那可是自建朝以來便代代簪纓的世家。當初的賀宗啓不過是個剛入仕的窮小子,可元晴偏偏是個性情中人看上了他,定國公元川寵愛妹妹,便答應下來,賀宗啓爲示對元川的尊敬,便讓元晴住在了枕雪院。
好笑的是,這府邸都是元晴的嫁妝置辦的,那間院子住不得?還用得着賀宗啓假惺惺地施捨?
定國公雖在京城有府邸,可一家卻常年在北境戍邊。自從赫辰煬回來,元川便是戍北唯一的大將,壓力便更大了些。爲了與妻兒常相見,幾日乾脆在北境的邊城安了家,已多年未歸了。
就在這幾年中,賀宗啓將一直養在外面的崔姨娘接回了府,甚至賀錦怡只比賀笙羽小一歲!
想到從前的山盟海誓,元晴一下氣急攻心,大病不起,後來竟還患上了癆症。爲防傳染,賀宗啓便將她挪到了偏僻的落楓院,不許人探望。
可想到這些,賀笙羽才覺古怪。
剛進門沒多久,便有一個小丫鬟如同小旋風般跑出來,淚眼婆娑地抱着賀笙羽哭起來:“大小姐,您終於回來了!奴婢聽二小姐說的,還以爲……還以爲您……”
她越說越哽咽,賀笙羽只好安撫地輕輕拍着她的背。
這人想來便是賀笙羽唯一忠心的一個丫鬟——白芷,白芷早些年是被元晴撿回來的,便讓她與賀笙羽一同長大,說是主僕,其實更像是一個玩伴。
元晴……
賀笙羽問道:“白芷,孃親還被鎖在院子裏?”
白芷擡起頭,抹了一把淚:“是啊,老爺總說夫人的癆症不見好,便一直鎖着。小姐您不過出去幾日,夫人又怎麼會這麼快見好……”
賀笙羽沉思一會兒,把蕭雲和蕭遲推給白芷:“你去收拾兩間屋子出來給他們,若不知情況,便看看這個。”說完便將聖旨塞給了白芷。
白芷有些戰戰兢兢地接過,將聖旨打開來,卻越看越震驚。
她家小姐這是終於傍上大戶,啊不,是成爲大戶了?!
白芷高興地擡起頭想要祝賀,卻發現賀笙羽已經走了。
賀笙羽和白微已在前往囚禁元晴院落的路上。
“小姐覺得奇怪了?”白微問道。
賀笙羽點點頭:“賀宗啓當初已有青梅竹馬的戀人崔姨娘,不過是爲了攀高枝才娶了我娘。舅舅一走他便氣病了我娘,她又這麼巧得了癆症……他說癆症會傳染,每日送飯的婆子和看門的小廝偏生這麼多年都沒事,而且,怎麼會有人得了癆症這麼多年都還在世?”
白微似乎有些意外:“小姐原來想得清楚,可原來怎麼?”
“……大概原來那個我比較傻。”
“定國公已在北境大獲全勝,正在回京的路上,三日後便到。”
“所以賀宗啓不會把我娘留到那個時候。”
那小院幾乎就在賀府的角落裏,也不是什麼大院,更像是堆積雜物的地方。
兩個小廝正在院門口打着瞌睡,見有人突然前來,立馬一個激靈站了起來。
“大小姐請回!”
賀笙羽沒有說話,只退後了一步,而白微已經摩拳擦掌走上前去……
有打手的感覺真不錯。
賀笙羽推開大門,裏面的場景卻讓她心中一陣難受。
雖是春日,可院子裏卻衰敗得不成樣子,雜草雜花爬滿了牆頭,只像是荒敗已久的地方。
賀笙羽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穿着一件褐色洗到已經泛白、不知多少年前舊衣的略有些佝僂的婆子正在費力地挑水。
“秋嬤嬤!”
秋嬤嬤聞聲看來,驚地水桶都掉下井裏去。
秋嬤嬤聲音無力卻又欣喜道:“大……大小姐?”
賀笙羽使勁點了點頭,快步走去。
“秋嬤嬤,我娘……”
賀笙羽還未說什麼,秋嬤嬤眼神裏便泛起了淚:“大小姐……夫人她根本就沒有得癆病,只是……現在也病重了……”
說着,秋嬤嬤帶賀笙羽走到一間屋子前,推開了門。
陽光灑進昏暗泛有黴味的屋子裏,牀上的被子展開着,只有枕頭上彷彿放着什麼東西,但如果仔細看便能看出牀上躺着一個女人,只是因爲她太瘦了,以至於被子下看不到她身體的輪廓。
賀笙羽有些心酸,走到牀前蹲了下來,攥着元晴的手,輕輕叫道:“娘。”
似乎太久沒聽到這個稱謂,元晴掙扎着睜開眼,渾濁的眼睛似乎閃着光:“……阿羽?”
賀笙羽苦澀地笑着,點了點頭。
元晴面色蠟黃,嘴脣白得發紫,一雙眼睛和臉頰都凹陷下去,完全看不出她曾經的沉魚落雁,倒像是個暮年的老嫗!
秋嬤嬤在旁邊抹了一把老淚:“大小姐,您有所不知,當年夫人雖是大病,可總歸只是氣急,崔姨娘叫大夫來看,大夫只說夫人得了傳染人的癆症,甚至當時院子裏還死了兩個丫鬟。奴婢悄悄看過她們的屍身,她們嘴脣都是紫的!這哪是病死啊?這明明是被毒死的!”
“崔姨娘將這件事告給老爺,老爺一下都沒有過問過,便命人將夫人挪到這兒,只留下奴婢一人服侍。他們將這裏鎖起來,奴婢和夫人在這裏已經被鎖了六年……”
“大夫來看過?平日沒人送藥來嗎?”賀笙羽問道。
秋嬤嬤答:“崔姨娘說,得了癆症遲早會死,便不讓夫人吃藥。可夫人得的絕不是癆症!也絕不會傳染!奴婢與夫人在此五年,奴婢卻根本沒有事。只是奴婢無法出去,不能讓小姐您知道實情……這幾個月,夫人病得更厲害了,明明每日送來的飯也都好好喫着,卻是日漸消瘦了。”
說到這,秋嬤嬤不禁老淚縱橫。
賀笙羽彷彿想到了什麼:“娘平時喫的什麼?”
“我們被鎖着,也喫不上什麼好的,下人們雖然苛待,但喫食也算是正常的。”秋嬤嬤說。
“你們喫的可一樣?”
秋嬤嬤蹙着眉頭:“奴婢與夫人喫的都是廚房送來的飯菜,奴婢的菜式與夫人一樣,但奴婢是下人,他們給的會餿一些,夫人的倒是還上心些。”
“兩份?”
“是。”
“嬤嬤,你可會喫孃的飯菜?”
“不,奴婢從沒喫過!”秋嬤嬤連連搖頭,“夫人已然病成這樣,奴婢若吃了夫人的,夫人便只能喫奴婢餿了的飯菜,奴婢對夫人一片忠心,怎麼可能這樣對夫人。”
“那便是了,”賀笙羽將一切都想通了,“崔姨娘知道您的忠心,專門給您餿食,將孃的飯菜做成正常的,並且料定您不會與娘搶食,所以只在孃的飯菜裏下毒,這樣娘中毒而您沒有中毒,您也不會懷疑是食物有問題,也不會覺得娘是中毒,只會覺得她的病重。就算吃了,她也只會說是娘將癆病傳染給您。”
賀笙羽頓了頓,道:“還有剩下的嗎?”
秋嬤嬤立刻道:“有的!”說完便匆匆出門去,不久後端來一碗剩下餿了的米飯和菜。
賀笙羽朝白微看了看,白微當即心領神會地接過飯菜,驗起毒來。
賀笙羽安慰道:“娘放心,這是靖北王世子麾下,名爲白微。”
元晴艱難地點點頭:“有勞。”
白微將一根銀針插進飯菜中,一會兒後卻未見銀針有什麼變化,便將米飯與菜挑了一些出來,從腰間摸一個小瓷瓶,將裏面的液體都倒在上面。
隨後,白微取下頭上一根銅簪,將簪子抵在那些飯菜上。
不一會兒,那銅簪接觸到液體的部分竟然變成了銀白色!
“是毒。”白微總結道。
“中毒?!”秋嬤嬤一驚,整個人險些立不住。
白微點點頭:“這毒來自西域古羌,名爲煞魂。這種毒會讓中毒者看着只像是一日日病重,若直接用銀針也是測不出來的只有加上濃醋,以銅才能測出。且這毒極少見,普通大夫決計看不出這是中毒,只覺得是病重。家師早年遊歷古羌,遂知這些。夫人應當中毒有六七年了,說實話,情況不大好。”
賀笙羽只覺有些心寒:“原來舅舅沒走時他們便動手了。”
“古羌是八年前被攻下的。古羌邪物毒物甚多,不過,大部分應當被皇家鎖起來了。”白微說着,看向了賀笙羽。
皇家……想讓元晴死,想要崔氏被扶正、賀錦怡成爲嫡女的,自然是蕭昱晟。
照原主那樣的心性,她是一定不會想到元晴可能是被害的,畢竟她對自己那些所謂的“家人”相信得很。
“白微,你能救我娘嗎?”賀笙羽問。
白微坦誠地搖搖頭:“我對煞魂研究不深,但家師或許可以。”
“能請他來一趟京城嗎?”
“前兩日他在告與我指頂花之事時便在信上說要來了,”白微瞥了瞥她,“小姐沒看見?”
賀笙羽噎了一下:“還真沒……”
當時她只顧得上看指頂花了,哪兒有心思看他與白微嘮嗑呢?
“白微,還得麻煩你一會兒,照看我娘,”賀笙羽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這賀府我們是決計留不得了,我去告訴白芷,換個地方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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