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紅妝出嫁時(四)
主持婚禮之人正是時越本人,他語氣之下難掩激動,就連念詞時都幾欲哭出來——這個他從總角看大的小孩竟然有一日能曉得愛!還娶到了心愛之人!他這宛若老父親般的師父幾乎感激涕零。
激動歸激動,主持人家婚禮哭出來算怎麼回事?時越還是憋了憋眼淚,繼續道——
“一拜,拜向天地。敬謝天地恩,謝得佳偶天成,喜結連理!”
“二拜,拜向父母。敬謝父母情,謝得養育重恩,祝享天倫!”
“三拜,夫妻對拜。敬謝佳偶意,謝得郎情妾意,琴瑟和鳴!”
拜過天地,時越正欲主持新娘子奉茶,赫辰煬卻伸手打斷了他,時越一懵——
這個腦子缺筋的半瘋要幹啥?
卻見赫辰煬拉着賀笙羽的一隻手,面對她站立,隔着那金蠶絲面的喜扇,一雙如黑曜石般閃爍的眸子裏含着脈脈溫柔,道:“我赫辰煬生於世間,無愧天地,無愧廟堂。今娶你賀笙羽爲妻,立誓與爾一生一世。天地崩裂,海枯石爛,生同衾,死同槨,永不分離。”
*“一陽初動,二姓和諧,請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徵風卜。六禮既成,七賢畢集,湊八音,歌九和,十全無缺鴛鴦和。”*
“阿羽,你可願?”
莫說賀笙羽自己,就連滿座賓客都被赫辰煬的至情陳詞所動,沒有一人不心神震盪,有不少肚子裏滿是墨水的文官紛紛感嘆不已,小姐夫人們持着帕子擦拭眼角,就連高堂上的顧緲音心上都不由得顫了顫。
賀笙羽忍住想扔掉喜扇抱上赫辰煬的衝動。她實在沒想到一向吊兒郎當、看起來對什麼都不在意、隨意至極的赫辰煬能對她說出這種話來,他甚至將婚書上的誓詞無一缺漏地重複了一遍。千言萬語涌上舌邊,反覆洶涌後又退下,最後只匯成一句——
“我願。”
賓客中多是赫辰煬在北境時的舊部,那些個武將不懂文縐縐的東西,但卻曉得爲他們老大撐場,不知誰先起了頭叫了一聲好,滿座賓客都不由得撫掌祝福。
時越擦了擦滾到眼邊的老淚,嚥下涌上喉頭的哽咽,繼續主持起了事宜。
奉茶時,顧緲音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情,面上並無笑意,甚至有些冷淡,卻願意託着自己兒子兒媳各一隻手,將兩隻手合在一起,輕輕拍了兩下。
對於赫辰煬來說,這已經是他這位母親有史以來最好最美滿的祝福了。
赫辰煬留在宴席間招待賓客,裴明宏和時越陪着。說是如此,其實是怕他酒後發瘋搞出些什麼事情來,到時候裴明宏就負責死命按着赫辰煬,時越負責給他來那麼幾針放倒。
不過好像還比較順利,赫辰煬臉頰已經有些薄紅,卻意外乖巧得很,一點沒酒後瘋的兆頭。
另一邊,賀笙羽已經由白微攙着引到了赫辰煬的院子。原本她以爲自己會有一個單獨的院落,但赫辰煬卻鐵了心地要賀笙羽和他一起,不過賀笙羽相信赫辰煬不會急成那種程度的……
吧?
賀笙羽等得無聊,又將那小匣拿出來扒了半天,卻連個縫都找不出來,她不禁納悶,赫辰煬這要讓她怎麼開?
又不知過了多久,院落裏傳來了一段有些凌亂的腳步聲,賀笙羽趕緊又舉起喜扇擋在臉前,就在這時,她的房門也被推開了。
撲面而來一股酒味。
白微十分敬業地關上了門,領着院中一衆人退到了稍遠些的地方。
那腳步聲凌亂着慢慢近了,驀地,赫辰煬雙手撐到了賀笙羽兩邊的牀邊上,整個人都幾乎伏在了賀笙羽面前,若是沒有那喜扇擋着,他恐怕已經親到了賀笙羽的額頭。
他似乎醉得厲害,醉人的酒香幾乎讓賀笙羽都連帶着有了醉意,灼熱的呼吸透過蠶絲的扇面一下下噴到賀笙羽的額上,吹動了賀笙羽兩邊的額發。
赫辰煬擡起一隻手來,覆到賀笙羽抓着扇柄的手上,往旁邊輕輕一帶,兩人之間便不再隔着什麼東西。
賀笙羽本想把喜扇放到牀邊或者別的什麼地方,可是赫辰煬一點都沒有放開她手的意思,讓她不由得有了一絲緊張。她擡了擡眼簾,兩人的視線便撞到了一起。
赫辰煬的臉上帶着薄紅,讓他那濃黑的眼睫和如黑曜石般閃耀的眼眸更顯迷人,微薄的嘴脣微微張着。
賀笙羽承認她徹底被吸引住了。
看了不知多久,赫辰煬才動了動嘴脣,嗓音不知是不是因爲烈酒的洗禮而有些沙啞:“阿羽……”
賀笙羽輕聲回道:“嗯。”
赫辰煬往前了一些,頂住了賀笙羽的額頭,碰着她的鼻尖,像個小孩一樣左右掃了掃,撒嬌般道:“是不是該叫夫君了?”
賀笙羽被他弄得心裏一陣癢癢,不禁往後躲了些,乖巧地叫道:“夫君。”
誰知赫辰煬卻皺了眉,直起身,卻因爲腦袋十分混沌而險些沒有站穩,扶着一旁的桌案將將站住,抿了抿嘴,道:“不要。”
這下賀笙羽搞不明白了,疑惑地歪了歪頭。
“夫君不好聽,”赫辰煬堅定地搖了搖頭,道,“阿羽還是叫我全名好聽。”
賀笙羽有些哭笑不得了,道:“讓叫夫君的是你,讓叫全名的也是你,你說你怎麼這麼善變呢?”
“不善變,只是試一下,”赫辰煬有些不服氣,賭氣般道,“若你不答應,我……我現在便出去了。”
賀笙羽道:“嗯……那好吧,赫辰煬。”
赫辰煬這才鬆了氣,泄氣般軟軟地往牀這邊一坐,順勢就靠在了賀笙羽的肩上,一雙手把賀笙羽抱了個緊:“我好累……打仗都沒這麼累。”
賀笙羽納了個悶,怎麼打仗的人不是都比較能喝酒嗎?更何況北境苦寒之地,他們行軍之人不是講究借酒驅寒?怎麼這戰神成個親倒是喝得爛醉,應當沒誰敢灌他喝纔對。
所以赫辰煬酒量並不算好。
看着桌邊的合巹酒,賀笙羽倒有些不忍心再灌他喝了。算了,喝不喝的吧,她也不是那麼在意虛禮的人……
誰知赫辰煬注意到她的視線,原本有些渙散的視線立即聚焦起來,硬撐着又站起來要取酒杯。賀笙羽只好連忙起身扶着他過去,眼看舉着酒壺倒酒的赫辰煬就要把酒倒得滿盤都是,賀笙羽又騰出一隻手來穩着赫辰煬的手,好不容易纔把兩杯酒倒好。
赫辰煬莊重地舉起酒杯,遞給賀笙羽一個,兩人交纏着手臂喝下了那杯合巹酒。
這下,這位平日威風凜凜,一副“天下沒我不行老子第一”樣子的戰神又近乎癱了,憑着最後的力氣到牀邊,這纔沒讓賀笙羽這個柔弱的女子把他拖到牀上。
然而就在賀笙羽即將扶他躺下的瞬間,意外發生了。
赫辰煬倒得太快太直接,倒下的過程中嘴脣擦到了賀笙羽的嘴脣,只輕輕一擦,卻又擦着她的側臉一路過去,以至於當他徹底倒在枕頭上的時候,賀笙羽的臉邊還有口脂暈過旖旎的紅。
賀笙羽:“……???”
她有些僵硬地扭頭看了看,在赫辰煬的嘴上看到了自己口脂的紅。
……
這算初吻嗎?
賀笙羽的腦子一下子炸開,腦袋裏奔騰而過許多安慰自己以及說服自己的話,不過到最後還剩下一句——這麼草率嗎?
她緊緊盯着赫辰煬看了一會兒,看到赫辰煬都睡熟了,她才恢復了淡定。
沒事,遲早會沒,是這個理沒錯。
她本想起身去把這極重的鳳冠和及地的外袍褪下,可這時才發現,赫辰煬緊緊捉着她一隻手,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抓上的,直到睡熟了都不撒開。
賀笙羽只好費力地用一隻手操作着,可衣服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完全脫下來了,於是只好擱在兩人中間,只等明日起來再拾掇。
一日的疲乏很快讓睏意席捲了賀笙羽的神智,腦袋裏最後一絲清明也被周公提走了。
一夜無夢。
……
第二日再睜眼,賀笙羽閉口不提昨晚的事,只說赫辰煬醉得太厲害,喝完合巹酒就睡過去了。赫辰煬自己還在頭疼,也就沒再細想。
換過衣服,兩人依禮向顧緲音敬茶。而即使是兒子成親這樣的大事彷彿也攔不住顧緲音對她小菜園的熱愛,兩人找到她時,她正在擺弄幾根小黃瓜。
顧緲音十分爽利地接過賀笙羽的茶水喝下,道:“客套話我不興說,阿羽,你自己住着舒適便好,有什麼都直接說……哦對了,我記得懷靜侯兩位公子是要交給你照顧的,你找機會把他們接過來吧,王府足夠他們住的。唔,還有你母親,若她願意,也可以過來住,我知道她捨不得你,王府環境挺好的,適合她養病,我們也能做個伴。”
賀笙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哈?”怎麼王妃竟然要接她母親過來?當閨蜜麼?
顧緲音道:“不用覺得不合適,我們兩個本就是手帕交。”
“哦……”原來早就是好友了。
赫辰煬立刻應下來:“我去安排,一定會做得很妥帖。”
顧緲音沒回他,只轉過身繼續看着她的小菜園,道:“今日不是還要進宮見那位去?早些去吧。”
皇帝賜婚,兩人於情於理都該去謝恩,賀笙羽身爲郡主還要去向皇后請安,幾番下來,兩人出宮已經到了中午。
得知能見到女兒並且日日和手帕交一起相處的元晴高興極了,在白微和裴明宏的安頓下,元晴和蕭雲蕭遲一同到了靖北王府。
這平日裏蕭瑟無人的王府一下子熱鬧起來。
顧緲音對除了赫辰煬之外的所有人都很和藹友善,在安頓好元晴和她說過話之後就帶這蕭雲蕭遲兩人玩了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對孩子有什麼心理陰影的人。
賀笙羽納悶歸納悶,卻不能在赫辰煬面前表現出太多來,只好找了個別的話題:“赫辰煬,你昨日送我的小匣怎麼開?裏面放什麼了?”
赫辰煬疑道:“什麼小匣?”
賀笙羽一愣,比劃道:“就是這麼大的一個檀木匣子,就在昨日的轎子上。不是你放的麼?”
赫辰煬堅定地搖搖頭:“我並未放過。”
“怎麼會這樣?”賀笙羽立刻皺起眉頭,“那是誰放的?放就算了,還打不開。”
“給我看看。”
回到房中,賀笙羽從梳妝匣裏翻出那個匣子,演示給赫辰煬看:“你看,就是這個,也不知是被什麼粘上了,死活打不……”
“開”字還未出口,那匣子竟然被賀笙羽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她發誓昨日也是這麼使勁的,而且力氣更大。
“……昨日確實打不開的。”賀笙羽有些蒼白地解釋着,看到匣子裏的一張字條,拿出來同赫辰煬一起看了起來。
賀笙羽:“……”
紙條上的字跡十分工整,所言的每一個字都認得,但每一個字都讓賀笙羽心中發毛,如墜冰淵。
“敬問榮錦郡主安,請問,一人是否該爲一己私利賠上無辜者性命?”
落款——
“罹世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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