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陰差陽錯
還俗的了清不顧師兄弟們的挽留下了山。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玉姬。
即使了清/至今也不清楚玉姬對他是否生有愛慕之情。
他也依舊想見她，哪怕只是短暫的相見。
然而，對於再次相遇滿懷期待的了清卻沒想到，再一次相見，他見到的會是玉姬支離破碎的軀體。
玉姬慘死在了李大娘家裏。
心臟好似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地撕裂，了清悲痛欲絕。
他呆呆地看着棺槨裏傷痕累累的女子，神色是痛苦到了極點的空茫。
“玉姬怎麼可能死？”
“怎麼可能死呢？”
了清低低的呢喃着，空茫的臉上漫上偏執和瘋狂。
“玉姬是妖啊！是妖！她怎麼可能會死！她絕不可能會死！”
了清在心裏痛苦的低吼，曾經寧靜平和的眼眸好似被染黑的白紙一般，斑駁到令人觸目驚心的地步。
人因斬斷情絲成佛，佛因沾染/愛/欲墮凡，又因痛失所愛入魔。
陷入偏執的了清也入了魔。
他翻閱百家典籍，苦尋“死而復生”之法，最終從湖心村寺廟的禁地偷來的“禁書”裏找到了方法。
“死而復生”之法在“禁書”中被稱作“舍魂咒”。
指的是施術者想要讓死者復活就要將自己的一半靈魂分給死者。
而靈魂往往和人類的壽命與運勢息息相關，如果失去了一半靈魂就相當於丟了半數壽命和下半輩子的運勢。
一旦失去了半數壽命和下半輩子的所有運勢，人也就離死不遠了。
所以，“舍魂咒”究其本質就是在以命換命。
研究了“舍魂咒”一段時間的了清對這一點非常清楚。
可了清沒有一絲猶豫的施展了“舍魂咒”。
他忍受着撕裂靈魂的痛苦將一半靈魂送到了玉姬的軀體上。
了清也在這一半靈魂落入玉姬軀體的瞬間滿頭青絲變白髮。
“舍魂咒”成功，然而，了清神色間卻不見一絲欣喜。
因爲玉姬的軀體並沒有恢復生息，反而離了魂。
他茫然地看着那道闔眸沉睡的魂魄周身桃花憑空閃現，又在瞬間將魂魄圍住。
金光閃過，魂魄在了清的注視下化作了一副美人畫。
那畫中美人微微擡眼看了了清一眼，就再一次闔眸沉睡。
玉姬沒有回到自己曾經的軀體而是變成了一副美人畫。
依據一些典籍的記載，這相當於從妖變成了靈。
而這靈又因爲受損太嚴重而陷入了沉睡。
沒能見到鮮活的玉姬，了清心中悵然若失，可他看着懸浮在空中、熟悉的美人畫，最終釋然。
他留戀地看了一眼玉姬的軀體，小心翼翼地抱着美人畫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滿心滿眼都是玉姬的了清沒有發現，角落裏有一個少女看着他們無聲落了淚。
……
李如畫是李大娘兒子最小的閨女，她因爲生的白白淨淨所以平時最受家人寵愛，直到後來，家裏來了個漂亮的大姐姐。
家裏所有人都很喜歡那個新來的漂亮大姐姐，他們很寵愛她，這也讓李如畫在家人心目中的地位淪落到了第二，但李如畫一點兒也不生氣。
因爲李如畫也超級超級喜歡漂亮大姐姐。
漂亮大姐姐不僅人溫柔，還會親暱地抱着她玩遊戲以及送給她好多好多的花環和草編織的小動物，讓她心裏甜滋滋的。
可是後來……
漂亮大姐姐死了。
李如畫哭的泣不成聲。
她始終不願意去漂亮大姐姐的靈堂，自欺欺人的想要否認她的死亡，腦海中卻始終難以忘懷那天早上她透過層層疊疊的人羣隱隱約約看到的一幕。
她那向來開朗的奶奶抱着衣衫破碎、滿身鮮血的漂亮大姐姐無聲落淚。
漂亮姐姐真的死了！
自欺欺人的李如畫最終崩潰的承認了這個事實。
後來，傷心的李如畫遇見了站在靈堂前滿臉淚痕，神色恍惚的佛子了清。
她聽見他狀若癲狂的低喃。
她看見他那雙聖潔、憐憫衆生的眼眸染上瘋狂。
她看見他愛意綿綿又充滿疼惜的看了漂亮大姐姐一眼，神色偏執、瘋狂又帶着決絕的轉身離開。
從目睹佛子和漂亮大姐姐十指相扣起就認爲他們彼此戀慕的李如畫淚如雨下。
佛子失去了他最愛的心上人，而如畫也失去了她最愛的姐姐。
後來的後來，深夜難眠，滿心孤寂的跑去靈堂想要看看漂亮大姐姐的李如畫看見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一身黑衣，臉色蒼白，神色冰冷的佛子劃破手腕將鮮血滴進了身前的瓶子，下一秒，那瓶子響起淒厲的鬼叫聲，而佛子也好似遭到了難言的折磨。
李如畫看着汗水打溼了佛子的衣衫，看着他痛的面目扭曲，看着他咬緊牙關。
劇烈跳動的瓶子許久後終於停了下來，李如畫看到佛子跌跌撞撞的攀着靈堂上的棺材，無力地擡起手將瓶子放在了漂亮大姐姐的身上。
下一秒，她看見一個熟悉的魂魄從漂亮大姐姐的身體裏飄了出來。
那是漂亮大姐姐的魂魄。
李如畫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她滿心悽悽，又飽含喜悅與懷念。
緊接着，她看見漂亮大姐姐變成一副畫，那副畫裏畫着漂亮大姐姐，畫裏的漂亮大姐姐還睜開眼睛溫柔地看了佛子一眼纔不舍的闔眸。
而佛子在漂亮大姐姐閉上眼睛後戀戀不捨地看了漂亮大姐姐的屍體一眼就帶着畫離開了靈堂。
相愛的兩個人最終以另一種方式相聚。
李如畫雖然不捨，卻知道，深愛漂亮大姐姐的佛子會好好待她最愛的姐姐。
她不捨卻又滿懷祝福。
……
時間回到一星期前。
那天恰好是七月初七，也就是衆所周知的鬼節。
湖心村鬼節的習俗是燒街衣，在鬼節這一天，湖心村的村民會帶着一家老小在家門口擺上高臺、閻王爺小像、小酒小菜以及點燃的香火，然後再挨個跪在閻王爺小像面前燒街衣。
玉姬借住在湖心村這一年的鬼節，也不例外。
鬼節這天，湖心村的村民們像往常一樣燒完街衣就熱熱鬧鬧的回了家。
白日裏辛勤勞作的他們很快在月色的陪伴下陷入了深眠。
當圓月逐漸高升，皎潔的月光撒在湖心村上留下一片片模糊不清的黑影。
李大娘家旁的柳樹下有一隻昂頭挺胸的大公雞好奇地擡着爪子朝着黑影按下去。
“咯咯噠！咯咯噠！咯咯……”
黑影突然從中間裂開，露出了鋸齒似的牙齒，又在大公雞驚恐跳開的瞬間拔地而起生生吞了大公雞。
吞掉大公雞的黑影被嘴裏的血肉激起了強烈的欲/望，它做出了一個類似犬類覓食的動作，隨後就朝着李大娘家遊了過去。
同樣的一幕發生在附近不少戶人家的家門外。
於是，幾分鐘後，有人起夜時撞見了斷頭鬼，有人被滴在臉上的粘液驚醒睜眼就看見了人身豬臉的怪物，有人察覺到動靜拿起木棍起身準備抓盜賊卻砸到了粘稠狀怪物……
李大娘家附近十幾戶人家的一部分房間裏接二連三的響起了尖叫聲。
然而，明明是能夠驚動整個湖心村的尖叫，其他人卻好像聽不見似的依舊在沉睡，即使是和他們有着一牆之隔的家裏人也不例外。
起夜喝水卻撞鬼的李大娘狼狽地躲開無頭男鬼砸過來的骨頭棒，轉眼卻滑了一跤整個人跌倒在地上。
劇烈的疼痛襲來，李大娘卻顧不了其他，她只是條件反射地看向厲鬼，就看見厲鬼擡起砸到地上的骨頭棒轉頭看向她。
她完了！
李大娘剎那間閃過這個念頭。
男鬼和她猜測的一樣立馬朝着她飛過來，她絕望地閉上眼睛，跌坐在地上等死。
“碰——”
有炸裂的聲音伴隨着戛然而止的低吼聲響起，李大娘嚇得條件反射的睜眼，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玉姬擋在了她前面。
嬌豔絕美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她身前，蔥白如玉的手上握着一支桃花枝，女子稍稍用力，那桃花枝就被她抽離了炸的支離破碎的怪物身體。
強行抽長的桃花枝在抽離的瞬間變成了半條手臂長短，桃花枝枝頭的桃花也雀躍的搖了搖頭。
美人垂眸靜思片刻，摘下一朵嬌豔的桃花朝着渾身破敗的無頭男鬼丟去。
嬌豔的桃花花瓣散落，花瓣倏地變成小劍。
十柄小劍刺進了鬼怪體內，只聽到一聲無力的低吼，鬼怪魂飛魄散。
厲鬼化作的黑霧從眼前散開，李大娘才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有了自己得救的認知。
而這個時候，解決完鬼怪的玉姬腳步急促的走到李大娘身邊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李大娘忍着疼看着玉姬剛想要說些什麼，就看見玉姬臉色刷的沉下來，擡眸看向窗外。
“大娘，鄰里鄉親們遇險了。我……”
那個被李大娘嬌寵的女子咬脣，眉頭微皺帶着擔憂和微不可察的決絕。
“我想要救他們。大娘，你抱着這枝桃花，它會保護你。”
李大娘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玉姬盤坐在地上，食指中指做劍在手腕上劃開了一個口子。
食指指腹沾上手腕上的鮮血又彈在空中，玉姬脣瓣輕啓，念出一段段玄妙的文字。
桃粉色的血珠好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帶走倏地飛向四面八方，它穿過牆壁，劃過夜空，滴落在遭遇鬼怪的鄰里鄉親的房間裏。
桃花枝丫破土而出，褐色的枝幹在危急時刻擋住了鬼怪。
“我是玉姬。”
有道旖旎的聲音從房間裏響起，聲音的主人溫溫柔柔，帶着一些安撫意味的說着話。
“大家現在都跑到桃花枝後面。”
“在我把這些鬼怪帶走前，桃花枝會護着你們。”
信任玉姬的鄰里鄉親飛快地跑到了桃花枝後面躲着，有膽子小的還抱着桃花枝將頭埋了進去。
桃花枝和鬼怪們打了起來。
激烈的打鬥聲響了很長一段時間，鄰里鄉親們眼睜睜看着鬼怪越來越憤怒，攻擊也越來越猛，眼看着桃花枝就要擋不住，鄰里鄉親們忍不住焦急起來。
“咔嚓——”
桃花枝被打的斷裂了。
鄰里鄉親瞬間慌了神，斷裂的桃花枝卻變成了一條褐色繩子以“同歸於盡”的姿態捆住了鬼怪。
眼睜睜看着桃花枝和鬼怪一起消失，鄰里鄉親們心裏徹底亂了。
與此同時，盤坐在裏屋的玉姬嘴角倏地滑落桃粉色的鮮血，紅潤的臉也徹底蒼白下來。
而將玉姬的狀態看在眼裏的李大娘急得眼淚直流，她伸出手顫巍巍的想要幫玉姬擦擦嘴角的血卻被玉姬輕巧的甩到了裏屋的一個角落。
粉色的桃花花瓣圍在李大娘四周，形成了一個橢圓形的防護結界。
李大娘還想要跑向玉姬，卻被桃花花瓣溫柔的攔住。
緊接着，李大娘驚恐的發現玉姬身邊出現了無數被捆住的鬼怪，然後又眼睜睜看着捆住鬼怪的繩子齊刷刷斷裂。
逃離束縛的鬼怪徹底暴走，它們急切的想要發泄，而玉姬成了最好的對象。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幕成了李大娘永遠的噩夢。
粉色的血珠接連濺落，妖異的小型桃花林拔地而起，絕美豔麗眉眼盡顯妖媚的女子穿梭在小型桃花林裏藉着滿天桃花抵擋着暴怒鬼怪的攻擊。
“咔嚓——”
桃花枝接連斷裂，女子也一次又一次被鬼怪擊落。
然而，即使衣衫破碎、鮮血淋漓，女子也好似不怕疼似的艱難地爬起飛向鬼怪。
眼見着久久沒有解決獵物，各自爲政的鬼怪竟然默契的一起襲向女子。
在李大娘驚恐的注視下，玉姬朝着她溫柔一笑，下一秒，玉姬生息盡斷。
隨着玉姬的生息消失，殘破的桃花枝林好似得到了新的力量，它再次繁盛起來。
密密麻麻的桃花枝丫捆住了鬼怪，枝頭的桃花倏地落下又在剎那間化作刀刃刺入鬼怪體內。
黑霧在桃花林裏消散，那已經光禿禿的桃花樹看着生息盡斷的玉姬發出悲切的低吟。
下一秒，桃花林如烈日下的積雪一般緩緩消融，只留下一塊繡着彼岸花的雪白手帕飄落在玉姬懷裏。
彼岸花是妖族用來祭奠亡魂的花，桃花林用它們的方式祭奠着玉姬的亡魂。
在桃花林散去的剎那，護着李大娘的桃花花瓣盡數枯敗，淚流滿面的李大娘跌跌撞撞的撲向玉姬。
李大娘呆呆的將手指抵在玉姬鼻下，等了許久卻依舊沒有感覺到玉姬的氣息。
玉姬死了。
李大娘那好似灌了鐵芯的腦海裏倏地閃過這個念頭。
似乎是承受不了這個事實，李大娘抱着懷裏的女子痛哭出聲。
而在這個時候，勉強鎮定下來，滿心擔憂的鄰里鄉親終於能夠離開房間。
他們顧不得喊起家人，腳步匆匆的往李大娘家跑。
然而，匆匆趕來的鄰里鄉親還沒有來得及敲門就透過一個好似被刀刃劃破的窗戶，看見了滿身鮮血的被李大娘抱在懷裏的玉姬。
玉姬爲了救他們死在了鬼怪手裏。
無論他們怎樣痛苦、愧疚，甚至是恨上了自己也依舊改變不了現實，最終只能變得越發沉默。
他們身形日漸消瘦，性格越發沉悶，無論旁人怎麼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他們也始終一言不發。
那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成了他們難言的痛。
而清楚一切的李大娘也因爲玉姬的離開整日沉浸在悲痛中，甚至對外界都沒了反應。
於是，玉姬究竟爲什麼會慘死在李大娘家成了湖心村村民苦求不得的東西。
久而久之，苦求不得的村民開始強迫自己遺忘這件事，也遺忘那刻骨的痛。
直到後來，他們從李大娘家醉酒的如畫嘴裏知道了佛子和玉姬之間的愛情以及佛子爲救玉姬動用禁術一夜白頭的事情後，他們纔再一次被喚醒那被他們刻意遺忘在記憶深處的痛。
後來的後來，白髮蒼蒼的佛子彌留之際給了他們一副玉姬的畫像。
他告訴他們，這幅畫裏有玉姬的魂魄，希望他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好好照顧玉姬。
村民們欣喜又驚詫，還想再問卻發現白髮蒼蒼的佛子看着他們手裏的畫像失去了生息。
村民低嘆一聲，“佛子之情深，世間無人能及。”
低嘆之後，村民們收斂了佛子的屍體，並將他葬在了掛着畫像的古廟旁。
後來，爲了紀念情深的佛子和溫柔善良的玉姬，村民把佛子彌留時將玉姬畫像託付給他們的那一天定爲了問情節。
那是慰問佛子在天之靈，緬懷玉姬與湖心村的情誼的意思。
只是後來，這問清節的本義逐漸被不清楚玉姬與湖心村村民之間的濃濃情誼、只記得佛子和玉姬唯美愛情的後世人傳成了“問清節是指佛子和玉姬在這一天互訴情意、相許終生的意思”。
這也就是後世問情節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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