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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衣锦還乡”

作者:高压锅炖排骨
姐姐姐夫走了,一切恢复正常。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干完活回所裡不用再烧饭,炊事员老钱不忙时還会来船厂帮着打打下手。

  老钱六十一岁,瘦瘦的,爱干净,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說话慢声细语。

  胸口的袋子裡還总别着枝钢笔,给人感觉很文绉绉的,像個老师,不像是個烧饭的。

  他是個沒家的人,之前一直住在四厂供销社。退休了可以去敬老院,但他不愿意去。

  要不是四厂派出所的丁所长推薦他沿江派出所来烧饭,他已经去帮人家看鱼塘了。

  韩渝实在想不通像他這样的人怎么会打光棍,见吴老板捧着水晶杯走了過来,好奇地打听起老钱這個人。

  只要是四厂人,谁沒去過供销社。

  吴老板对老钱比较了解,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沿江派出所,解释道:“钱大福虽然当過兵,参加過抗美援朝,但解放前他家是地主,成分不好,贫下中农家谁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后来怎么不找個老伴儿,现在又不讲究什么成分。”

  “可能一個人過惯了吧,再說他以前虽然成分不好,但当兵回来之后就安排到供销社烧饭,沒怎么吃過苦,爱干净,有点讲究,看不上不讲究农村妇女。”

  “他有亲戚嗎?”

  “有两個外甥,姓陶,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只知道叫陶大、陶二。光棍儿好像会传染,陶大陶二也沒寻到小娘(沒娶到婆娘),一個养牛耕田,一個在看笼網,将来都要敬老院。”

  正八卦着,早上带来的对讲机裡传来一阵电流声。

  紧接着,就听见徐三野在对讲机裡喊道:“咸鱼咸鱼,听到就回到。”

  韩渝连忙擦干手,拿起对讲机摁下通话键:“收到收到,徐所請讲。”

  “赶紧洗手回来换衣裳,這边忙不過,帮我去局裡办点事。”

  “好的,马上到。”

  ……

  收拾好工具,锁上舱门,匆匆赶到所裡。

  徐三野和指导员正准备出门,一见着他就指指着办公室裡的一堆材料。

  “咸鱼,把這些送到治安股,让他们搞快点,就說我明天一早去拿裁决书。”

  原来是治安处罚的手续。

  韩渝反应過来,正准备保证送到,李卫国笑问道:“小韩,自学考试的专业有沒有选好,如果选好了顺便去一趟政工室,跟政工室的同志說一声,他们到时候好帮你报名。”

  “选好了。”

  “选的什么专业。”

  “轮机技术。”

  “怎么选轮机技术,我以为你选法律呢。”

  “不能选轮机技术?”

  李卫国正不知道该說点什么,徐三野便笑道:“学技术挺好,我們既需要法律人才,一样需要技术人才。”

  李卫国心想這不是误人子弟么,提醒道:“徐所,小韩现在是民警,不能不懂法律。”

  徐三野点上支烟,理直气壮地說:“這要看我們现在需要什么样的人才,以前懂法的少,现在個個都学法律,不是参加自学考试就是参加什么函授,一窝蜂的学,有什么意思。”

  “但也不能不懂。”

  “咸鱼不懂你懂啊,等忙完眼前這阵子你可以教,但主要還是要学技术,一個人不能沒一技之长。”

  韩渝很认同所长的话,不管学什么都要结合自身情况。

  家庭條件不好,必须想办法赚钱。拿個法律大专文凭将来能做什么,学轮机技术就不一样了,等拿到大专文凭差不多满十八周岁,也有了两三年在船上服务的時間。

  到时候就可以参加升等考试,等拿到内河船舶相关岗位的适任证,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去大船上赚大钱!

  徐三野不知道這些,他支持咸鱼学技术,跟他之前的学历有很大关系。

  工农兵大学生底子薄,大多学的是文科。

  沒技术,不会搞研究,就算不受政治影响,一样会被通過高考上大学的人瞧不起。

  他抬起胳膊看看手表,接着道:“顺便去趟后勤股,问问张兰,局裡的信封是在哪儿印的。”

  不等韩渝开口,李卫国就不解地问:“打听這個做什么,需要信封可以去局裡领啊。”

  “我們要给四千多個旅客返還被黄牛宰的购票钱,要给四千多個旅客寄信,一下子跟局裡要這么多信封,他们肯定会废话。

  再說钱是我們发還给人家的,信也是我們寄给人家的,凭什么用局裡的信封!”

  “我們本来就是陵海县公安局的沿江派出所。”

  “陵海县公安局大着呢,我觉悟沒人家那么高,我做了好事就要留名,寄信必须用我沿江派出所的信封!”

  他想的东西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李卫国彻底服了,韩渝禁不住笑了。

  上楼冲洗了下,换上干净衣服,下来拿上治安处罚的材料,装进包裡骑上自行车直奔县城。

  二十裡,不算远。

  赶到局裡,把材料送到治安股,不出意外地又被调侃了一番。

  政工室只有两個民警,都在忙着写材料,沒功夫调侃他這個局裡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民警,只是得知韩渝要报轮机技术时,眼神有点怪异。

  走进后勤股办公室,张兰和一個老大姐正忙着贴发票。

  张兰一见着他,立马放下手中的发票,坏笑着问怎么不穿制服。

  哪壶不开提哪壶。

  韩渝别提尴尬,赶紧說起正事。

  张兰搞清楚来龙去脉,正准备开口,老大姐便笑道:“信封仓库裡有的是,非要自己印,你们徐所這是打算闹独立,准备跟局裡分家?”

  “蒋姐,别误会,我們徐所主要是考虑到要寄的信太多……”

  “跟你开玩笑呢,我哪敢误会你们徐所。”

  老大姐不想引火烧身,转身笑道:“张兰,你有印刷厂的电话,把号码抄下来给咸鱼。”

  “好的,马上。”

  张兰還是很佩服徐三野的,打开抽屉取出一個小本子,翻找出一個号码,找了张白纸写下来,递到韩渝面前。

  “谢谢张姐,那我先回去了。”

  “吃完饭再走呗。”

  “不了,我還有事呢。”

  “這孩子,還不好意思。”

  ……

  韩渝并沒有回白龙港,而是直奔城北的“水上村”。

  說是村,其实是三排建在滨启河边的宿舍楼。

  航运公司当年为解决年迈的船民养老和船民的孩子上学問題,在县裡协调下要了块地方,盖了這三排房子。

  可公司有一千多户船民,這三排房子根本不够分。韩家当时对岸上有沒有房子的需求不是很迫切,也就沒跟人家争,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从路边看,环境挺好。

  走到河边则是另一番景象,许多同样沒分到宿舍的船民依然住在船上,一條條旧船停泊在河边,生活垃圾成堆,荒草丛生,污水横流,蚊蝇乱飞。

  韩渝正寻找儿时好友们家的船停在哪儿,一個熟悉的中年妇女从船舱裡钻了出来,看着他欣喜地喊道:“這不是三儿么!”

  “张婶,你沒去跑船?”

  “刚回来沒几天,你不是在上中专嗎,怎么想起回来的。”

  “我毕业了。”

  “這么快啊,什么时候毕业的。”

  “今年。”

  這些都是“老邻居”,当年考上中专时爸妈回来請過客,在河边摆了二十几桌,還花钱請放映队来放了一场电影。

  不夸张地說,那会儿真是航运公司所有船民的骄傲。

  张婶的嗓门又大,不一会儿,河边就聚满了人,连她家四丫头、小时候一起玩過的林小慧都钻出船舱,站在角落裡偷笑。

  回到這儿,真像是回家,韩渝叫人都叫不過来。

  “都已经工作了,還分到了公安局啊!”

  “已经上了快一個月班。”

  “在公安局哪個部门?”一個大爷激动地问。

  韩渝笑道:“在沿江派出所。”

  一個小伙子挤了进来,笑问道:“三儿,你說的是不是白龙港船闸边上的那個派出所。”

  “就是那個。”

  “怎么不早說,我昨天晚上回来时還经過你们派出所呢。”

  “现在知道不晚,以后再经過我們所记得喊一声,我天天在所裡。”

  刘婶羡慕地问:“都当公安了,怎么不穿公安的制服。”

  看到這么多老邻居,韩渝真有股衣锦還乡之感,探头看了一眼她女儿,解释道:“穿制服出来不方便。”

  刘婶回头看看身后,禁不住笑道:“小慧,躲在后面做什么,来跟三儿打個招呼。”

  “哦。”

  林小慧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挤了进来,韩渝对视了一眼,赶紧低头捏衣角。

  她长高了也长大了,梳着根大辫子,比她那两個姐姐出嫁前都好看。

  船民沒岸上那么多规矩,船民的家庭條件大多又不是很好,韩渝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穿着开裆裤甚至光着屁股,跟同样穿着开裆裤甚至光着屁股的她一起玩過。

  后来上小学几年沒见着,再后来上初中成了同校同学。

  只是她上学晚,他上初三时她才上初一,不一個年级。

  那会儿连班上的男生与女生都不說话的,哪怕同桌也不能說太多,不然会被其他同学嘲笑,所以两個人一直装作不认识。

  正因为年纪相仿,船上的孩子找对象又困难,小时候爸妈不止一次跟刘婶开玩笑,說等两個孩子长大之后,让刘婶把小慧嫁给他。

  想起小时候的事,韩渝也很不好意思,故作镇定地问:“刘婶,小慧有沒有毕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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