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重新

作者:柚子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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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他太過於被動,又卻有所求。

  在這裏太久,已經不想繼續了。

  有時候裴南不太喜歡回去自己在“聖教”的院子,心態很微妙,總覺得那裏應該是屬於原來那個叫做“南木”的護法的,自己憑白佔了人家的身體已經頗有不對,再住人家的地方,心中便更加難免覺得更有些愧疚。

  不知道出於何種心態,在往回去走的路上,裴南走着走着竟然繞到了曾經去過的那個距離“聖教”有不少距離的靈殿附近。

  周圍空蕩蕩的毫無一人,裴南停住了腳步,獨自站在小徑上,有很短暫的茫然。

  如果他沒有重新來到這副身體上,那麼現在的他也和這靈殿中的生魂們差不了多少。

  一路走過來正是太陽落了山的時候,灰濛濛的光線打在靈殿屋檐邊翹起的檐角上,顯得有些土蒼蒼的破敗。

  裴南頓了片刻,轉身走進靈殿旁邊被樹叢掩映的一條小道。

  這條小道之前系統就與他提過,那時候系統總是忽悠他進去看看,但裴南卻未曾按照系統的意思去做。

  現在司堯主動權已失,裴南倒是動了進去看看的心思。

  古時大型的建築旁總修建這種小道,有時是爲了方便進入後院,有時則是方便供給下人使用,可是司堯在這給死人居住的殿堂旁邊竟然也弄了條小道,便顯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這裏不需要下人,也沒有後院,靈殿旁的樹木蒼翠高大,在晚風的吹拂下搖曳不已。

  裴南彎身進了小道,行至一半,然後轉身向小路的出口看過去,這一眼就看出了不對。

  這裏設置了一個很奇怪的陣法。

  裴南曾經在杜義修給他的書中看過,這種陣法需要以修士的真元修爲來維持,並且以生魂的不散陰氣奉養,只有這樣才能夠保證陣法的效果萬無一失。

  這種陣法出自一本已經失傳了多半的鬼訣,如果裴南沒有記錯,這本書他看完之後,恰巧司堯拉着杜義修一同進屋來找他,司堯看到這本書很感興趣,便想借走去瞧。

  玄雲派崇尚修仙正道,自然不將鬼道放在眼裏,甚至嗤之以鼻,司堯藉口說要看這本書來避諱鬼道,自然得了杜義修高興,便讓裴南將書給了他。

  一本失傳祕法而已,不是什麼大事,卻沒想到釀成了如此禍患。

  若是這靈殿中的生魂都是爲了奉養此陣而存在,那施陣之人必定是司堯無疑。

  此陣來歷古怪,就連作用都是十分古怪的。

  修士用陣,通常是對事或對活人的。

  但這個陣法,卻是用來困死人的。

  古人曾言:梧桐,乃鬼拍手也。

  說的是梧桐樹響動的聲音就像是死人擊掌,故而活人門前是不得種植此樹的,否則容易招來魂魄陰鬼,若是陽氣壓不住陰鬼,便容易出現壞事。

  而這條小徑兩旁栽種的皆是梧桐,晚風吹過,沙沙作響。

  梧桐吸陰氣與真元修爲長大,更是助長了此陣的效果。

  若是有魂魄進入了此陣,即時走進了這條小徑,便生生的困在其中,等待着施陣之人的到來。

  施陣之人既是司堯……

  裴南第一時間便想起了沈清棠口中所說的厲灼。

  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問過厲灼的名字,厲灼沉默了一下,立刻回道,自己沒有名字。

  是沒有名字,還是僅僅是不願意將名字說出來?

  這條小路不長,陣中空無一人,裴南迴過頭,往前走了幾步,便直接走到了那扇門前。

  雖然說司堯將這遠離“聖教”的靈殿建設的頗爲闊氣,但相比在裴南面前的這扇門,便立刻顯得遜色不少。

  大概是因爲門前大陣的作用,這扇門上再沒有任何的符紙和陣法,整扇木門用整塊的金絲楠木浮雕而成,上繪不同景象,掩映在鏤空的擋板中,顯得精緻異常。

  裴南微微一停,像是猶豫了片刻,最終伸手推了推這扇門。

  門沒鎖。

  室內的光線昏暗,九宮正中的位置燃了一盞長明燈。

  裴南走過去看了看,這盞長明燈也與一旁的靈殿中有所不同,靈殿中的長明燈只是普通材質,而這盞卻是以人皮爲罩,屍油爲引。

  傳言此種長明燈經年不滅,更神奇的是,若有魂魄出現於此,得此長明燈映照,便能顯生前的樣子。

  長明燈下襬了一張符紙,也是以鮮血畫成,名曰招魂。

  裴南終於瞭解了這裏的用處,司堯建設靈殿,又構建旁邊的小屋,花費如此心思,不爲別的,只是爲了招一人的生魂。

  只可惜那人現在甚至已經不是生魂,又受沈清棠控制,自然不會回來這裏了。

  這間屋中除了正中的長明燈,其餘四處擺設皆如尋常。桌椅書架,牀櫃筆墨,完全和一個活人生活在此的擺設一模一樣。

  裴南向裏走了兩步,在正廳的位置終於看到了一個靈牌。

  靈位擺放的位置下設八道刻符木欄,那隻靈牌便正放在第九欄上,兩旁燃了兩隻白燭,幽戾的散發着奇怪的蠟香。

  靈牌上的字寫得不那麼流暢,不像是專業的刻牌師所畫,倒像是一個第一次刻牌的人自己親手刻的,字的筆畫中斷了好幾次,隱隱約約還能看出點縫隙裏的暗紅色痕跡。

  內子,厲灼之位。

  ……

  裴南揉了揉眼睛,仔細又看了一遍,然後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然後他抽了抽嘴角,覺得如果沈清棠身邊那黑影真的是厲灼的話,可能說不定還會被這牌位生生的氣活過來。

  一個大男人莫名其妙的就變成內子了。

  裴南突然有點後悔剛剛在沈清棠那裏沒有聽他八卦一下司堯和厲灼之間的關係,如果不是這間屋子氣氛太過於沉重壓抑,鬼氣陰森,他說不定還真有興趣問問徘徊在這裏的生魂們究竟所爲何事。

  牌位中沒有魂魄,裴南也沒興趣繼續在這裏享受陰氣,拿過一旁的香燭在牌位上鞠了個躬,轉身就準備出去。

  還沒有走兩步,卻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裴南正要找個地方暫時躲避,卻聽到進來的那個人輕佻帶笑的話語:“裴仙君,我早知道你過來了,不必躲開。”

  聽到司堯的聲音,裴南也並未驚慌。

  司堯既然能一手搭建的這裏,自然知道人來人去,他來之前就曉得司堯會知道自己前來,只是沒想到恰巧會碰上。

  不過也不一定是恰巧,說不定司堯正是過來堵他的。

  司堯仍舊是一身紅衣,在這間蒼白失色的屋子中顯得格外突兀和不協調,他腳步放得很輕,像是害怕打擾了屋中的什麼人一般,緩步走了過來。

  裴南站在原地沒有動作,看着司堯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來,然後等着他的下文。

  司堯早就習慣了裴南的話少,也自然不會等他開口,他走到牌位前,親自伸手擦了擦牌位,然後轉過頭對裴南笑了笑:“師兄,介紹一下,這是內子,名喚厲灼。”

  ……裴南一道冷汗森森的掛了下來,他擡眼面無表情的看了看面前的那道牌位,彷彿看到了遠離牌位的那個靈魂扭曲的表情。

  最終裴南冷着臉擺了擺手:“你我早已不是玄雲同門,如今各自殊途,不必再稱師兄。”

  誰知司堯聽了只是笑,並未反駁,也並未接茬,笑意在幽暗昏惑的白色燭光中顯得不那麼明晰,他伸手又摸了摸牌位:“內子一向尊你爲正道代表,總說那裴仙君如何如何,只可惜他生前連一句話都未與你說過,如今跟在沈清棠身邊,好歹能與你說幾句了。”

  裴南愣了片刻,然後面無表情的回想了一下自己和黑影相處的點點滴滴。

  然後發現,自己還真沒有看出來黑影是哪裏對自己有點崇拜了……

  於是裴南沒有接話。

  司堯大概是也沒有準備讓裴南說些什麼,將牌位擦淨之後,伸手換了兩隻新的白燭,新燭燃燒發出一點點噼裏啪啦的低沉聲響,燭火跳躍,逐漸穩定了下來。

  司堯認真的看着兩隻拉住,側臉在燭光的映照下褪去了一些凌厲張狂,反而顯得有幾分安靜,安靜的如畫。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子,還是司堯先開了口:“上一世我負了厲灼,這一世自我重登魔尊,便尋他許久。”

  “我想就算厲灼未像我一樣重生,但這世上,到底也該是存在的,沒想到一直遍尋不到。”司堯伸手似乎想去碰那靈牌,但又收了回來,沉默了一下,“後來終於找到了,卻只看到他的墓,人已經去了好些日子了。”

  “從那日起我便在這裏設了招魂殿,將他此世的身前之物皆帶來此,嘗試招魂,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了,依舊一無所獲。”

  裴南站在一旁沒動,聽到這句話開口道:“你是如何發現沈清棠身邊的‘黑影’便是你所尋之人的?”

  司堯沒有回答,非常安靜的站着,動作停了好一陣子,像是恍惚。

  最後他笑了一下,豔紅色的嘴角勾起:“沈清棠雖修鬼道,但魔修對生魂也十分敏感,我自然之道他身旁有一得利助手,當時我與他合作,自然便想讓他叫身邊那幫手出來一會,卻沒想到沈清棠都鬆了口,那人卻如何也不肯見我。”

  “後來機緣巧合,沈清棠來‘聖教’的時候他在我的算計下現了身,雖然時間很短,但我也認出他來了。”

  沈清棠曾與裴南說過司堯頗有些對不住厲灼,雖然沒有具體說明,但如今聽到司堯這般說法,後面的話自然不必再問了。

  更有趣的是,厲灼若是這一世中本與司堯毫無關聯,看上去卻牴觸和司堯有關聯的一切事情,這便更顯得有幾分匪夷所思。

  裴南突然想起來他在長青門去看弟子試煉之時,“黑影”聽到司堯名字時的失神,更是讓他的猜測更顯得可靠了幾分。

  只是不知道司堯猜出來沒有?不過這件事如此明顯,多半也是有所感覺了。

  屋中依舊昏暗,裴南實在不喜這種氣氛,又見司堯許久無話,便準備起身告辭了。

  他並未告訴司堯有可能厲灼也是重生了,並且重生後寧可死了也不願意回到司堯身邊,這未免顯得太過於殘忍,而且裴南也懶得在這件事上與司堯過多糾纏。

  裴南拱了拱手,聲音冷清淡漠,沒有情感:“魔尊做事自有道理,不必向他人講述。若得厲灼之魂兮歸來,見此情景,必也感動非常。”

  感動非常個鬼。

  “若是沒有其他要事,天色已晚,我便就此告辭了。”裴南起身便走。

  臨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身後的司堯叫住他。

  “裴仙君。”

  司堯的聲音裏已經沒有了剛纔的幾分落寞,而是恢復瞭如常的惑人輕佻,語氣中含着笑意,像是在講一個好玩的笑話。

  裴南停住了步子,轉過身去看司堯。

  司堯笑得眉眼彎彎:“裴仙君,我這是在求感情分,想讓你幫我跟沈清棠說幾句好話,你怎麼聽不出來呢?”

  裴南看了他一眼,表情淡然,像是絲毫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魔尊說笑了,我與沈清棠從很早便對立已久,何談說幾句好話如此之言。”

  裴南說完便再次轉身,推開門準備離開。

  剛纔這句話他說得很不客氣,以司堯這種分裂型人格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反應,裴南不想應付,便決定走爲上策。

  可是身後的司堯似乎一點都沒有要生氣的樣子,他眯起眼盯着裴南的聲音看了一會兒,然後咧嘴微笑,聲音幽幽的道:“難道,裴仙君就一點都不想把腦子裏那個叫做,恩,叫系統的東西挖掉麼?”

  難道,裴仙君就一點都不想把腦子裏那個叫做,恩,叫系統的東西挖掉麼?

  裴南停下了腳步。

  然後認認真真的轉身,擡起眼向站在另一頭的司堯看了過去。

  幾乎是同一時刻,神識裏的系統像是炸了毛一樣的跳了起來,跳着腳在裴南的腦海中嘰嘰喳喳的尖叫,帶着一點巨大的恐慌和眼神中透出的害怕,聲音也顯得忙亂:“小南南你千萬不要聽他的他是騙你的騙你的騙你的!!!!!!!!聽我的我們纔是一起這麼長時間的搭檔!!!不要聽他的小南南你一定要聽我的!——”

  “閉嘴。”

  裴南的聲音依舊冷清,似乎是被系統吵煩了,眉心微微皺了一下。

  “小南南司堯就是個騙子!你千萬不能聽他的!”系統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聽話的閉嘴,反而更顯得聲嘶力竭。

  裴南面色冷淡,像是一點都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我說,閉嘴,否則就把你挖出去。”

  系統終於撇了撇嘴,不再說話了。

  裴南又揉了揉眉吵得有些生疼的太陽穴,向前走了兩步,距離司堯稍微近了些。

  系統早就跟他提到過司堯自己也有系統,但是具體是爲了什麼,要幹什麼的卻一直都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而且裴南也一直沒有感覺到司堯的動作有受到他所謂的那個系統的任何影響。

  見裴南停了腳步,司堯十分莫測的笑了笑:“怎麼?裴仙君和你腦袋裏的那個東西交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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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南看了一眼司堯:“魔尊有何指教?”

  “腦袋裏有個外來的東西不好受吧,”司堯神情自負,豔麗的五官顯得更加張揚,他朝裴南走了幾步,誘哄似的道,“我知曉沈清棠對你的態度,只要你開口,沈清棠一定盡心盡力爲我招魂。作爲代價,我教你怎麼講腦袋裏那個礙事的東西弄出來,如何?”

  裴南一如既往的漠然,聽完司堯的話,既沒有說是,也沒有答否,像是陷入了思考。

  神識裏的系統急得跳腳,但又怕再說話惹得裴南更加厭煩,焦躁的在腦海中轉着圈,快要着火的模樣。

  “裴仙君不妨在仔細想想,這筆交易你可如何都不會喫虧的——”司堯笑得勾人,他膚色蒼白,更襯得豔紅的脣色如血一般。

  裴南終於像是回過了神,低低的笑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依舊沒有說話。

  司堯有些驚訝,似乎對裴南的反應感到失望:“裴仙君這是何意?”

  裴南眉眼平靜,看上去十分溫和,他思考了一下措辭,然後緩緩的開口:“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你第二次和我提出這種交易了。”

  “恩?”

  “司堯,你對那個……厲灼,也總是這般交易麼?”

  裴南伸手捋了捋衣袖,將邊緣展平,然後瞧着司堯。

  司堯愣了一下,竟然半晌沒有想到合適的回話,幾次開了口像是要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

  裴南又笑了笑,轉身向門口走去:“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這個人不喜歡與人做交易。”

  腳步聲在門前停住,裴南又補上一句:“不過有句話你說的也許沒錯,留下我,的確能讓沈清棠爲你盡心盡力的施行招魂。不過,厲灼的生魂,就算沈清棠,也不一定能招回來了。”

  裴南推門而出,然後又將門關上。

  司堯應當仍站在屋內,此刻一點聲音也無。

  裴南嘆了口氣,門口的大陣依舊充滿了陰戾的氣息,讓人呆着十分不適應。他沿着小路,從生長茂盛的梧桐樹叢中緩步而出,走回了靈殿所在的那條路上。

  與司堯在屋中糾纏太久,等到裴南出來的時候已經又是一個月上梢頭的時間。

  今日恰逢滿月,一輪明亮的月亮在空中懸掛,惶惶的月光慘白色的鋪在地面上,徒增蒼涼。

  裴南從小路前的最後一棵梧桐樹下走出來,迎着悽清的月光,便看到一個人悄然無聲的站在路中央,呈一個非常安靜的等待姿態,也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那頎長的身影幾乎要和月光融成一體,顯得無比冰涼。

  那人穿一身黑色道袍,長髮沒有束冠,半垂而下,直到腰際,掩映了小半張臉龐,顯得整個人深沉莫測。

  隨之而來的是那人身上的濃重鬼氣,縱然是立於光下,那鬼氣依舊給人以白骨縱橫的壓抑與恐懼感,像是嶙峋百鬼在他身側爬行,聽命於他一般。

  自裴南身死一別再見,沈清棠身上的鬼氣從未減少,反而越加肆虐,如今看上去竟像是壓也壓不住了。

  似乎察覺到有人前來,沈清棠轉身來看,眉間登時便多了幾抹顯而易見的喜悅之色,就連身後的百鬼都像是立刻收斂了姿勢。

  鬼氣消弭之後,便立刻顯得沈清棠整個人更像是一個剛剛長成的少年,神情單純可愛,稚嫩又溫柔。

  沈清棠朝裴南走了過來,乖巧又高興的叫了一聲:“南護法。”

  裴南愣了片刻,才意識到沈清棠是在叫他,微微停頓後“恩”了一聲。

  沈清棠帶着幾分討好的笑,走到裴南身旁,聲音帶了幾分羞怯的溫柔:“下午我想在‘聖教’看看,四處參觀一下,本來要去找南護法幫幫忙,結果四處都沒有找到你,便只能到處尋你了。”

  沈清棠的眼底清澈明淨,看上去無害又無辜,一點都沒有騙人的神色。

  可惜裴南當了他幾百年的師兄,太熟悉他這副神情。

  “聖教”如此之大,尋找何處不行,卻偏偏能找到這裏,又恰恰能等在這裏,天下又怎麼可能有這麼碰巧的事情?

  不過裴南到底不會說穿這種讓兩個人都覺得尷尬的事情,以他對沈清棠的熟悉,總感覺似乎是沈清棠已經發現了關於他的什麼事,卻一直礙於機會沒有說出口。

  這樣也好,裴南也不想給沈清棠一個說出口的機會,他現在臨到最後時分,沒有必要多生事端,事情自然是越少越好。

  如此想罷,裴南便點了點頭,轉身對沈清棠客氣道:“今日天色已晚,若是參觀還是等明日天亮纔好。沈道友遠道而來,我必定指派一個最好的嚮導給你帶路。”

  裴南自然不想多與沈清棠接觸,本以爲這句話說出口沈清棠會拒絕,卻沒想到沈清棠聽話的點了點頭,脾氣十分好的應道:“那就多謝南護法了。”

  ……莫名其妙有了一種刀子插了棉花的錯覺。

  裴南無語了片刻,覺得自己最近腦細胞太過活躍了,決定早點回去休息。

  看了看還在一旁乖乖的杵着的沈清棠,裴南沉思片刻:“如此甚好,那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明日便派人去接你。”

  沈清棠又點頭:“南護法真好。”

  裴南:“……”

  小魔頭一下子變成這樣還真是有點不習慣。

  兩人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月光從兩人的身後照過來,影子便出現在裴南與沈清棠前行的路上。

  一個高一些,一個稍微矮一些,影子中看不出衣服的顏色,倒顯得兩個人挺有些和諧。

  裴南總是不會主動開口的,他默默的踩着影子,心中想着還有多久才能把身旁的沈清棠給送回去。

  雖然《清淨決》已經大成,不會再有多餘的情感,但是兩人之間前緣太多,恩怨又深,如今拉扯在一起行走,又捱得很近,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一路上沈清棠的腳步都不快,裴南也不太好意思催促沈清棠走快一點,兩個人走了許久,終於慢慢的離“聖教”所在地近了一些,裴南在心裏嘆了口氣,想着總算是要到了。

  旁邊的沈清棠卻在這時候微微一笑,突然開口,像是玩笑一般的道:“南護法和我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緊張。”

  裴南有些詞窮,搖了搖頭:“未曾。”

  不過幸好沈清棠看上去也不是那麼在意這個問題,聽到裴南的回話之後也沒有說什麼。

  又過了一陣子,像是覺得有些太過於無聊,沈清棠再次開了口,這次竟然主動提起了厲灼的事。

  “司堯想要招魂的那人叫厲灼,都已經當了幾十年孤魂野鬼了,此時竟然還想招魂讓他做人,呵——就算是司堯真這樣想,厲灼可不一定這樣想。”

  ——厲灼不就在你身邊麼?問問不就好了。

  裴南在內心腹誹了一下,不過他嚴嚴實實的閉了嘴,安靜的走在旁邊,充當了一個聽衆的角色。

  可惜沈清棠關於厲灼的話題竟然很快就收了尾,他停頓了一下,眼神中多了幾分茫然和陰戾,然後似乎笑了一下,嘆息一般的道:

  “不過……其實也能理解。我曾經也爲了一個人,招魂了六百年。”

  “不過最終,我也沒有招到他的魂魄。我想,他大概是不願意見我的。”

  “不過最終,我也沒有招到他的魂魄。”

  “我想,他大概是不願意見我的。”

  裴南猛地愣了一下,總覺得如果再任由沈清棠繼續這個話題,彷彿就要有什麼事要超脫他的控制範圍,向一個不可捉摸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沈道友個人的事,外人自然不好插嘴。”

  裴南硬是強迫自己張開嘴說話,乾巴巴的攔住了沈清棠的話頭,努力把話題往另一個方向帶過去,他思考了一下,又開口裝模作樣道,“沈道友和尊上性情各有所長,能得沈道友如此惦念,那人想必心中也是高興的。”

  裴南在心中默默的爲司堯點了一根蠟燭,然後接着考慮怎麼把話題挪開。

  當一個人曾經經歷過一件對自己影響頗深且並不歡愉的事之後,無論將來什麼時候,都會下意識的想要避開這件事。

  這和傷疤被揭開會痛是一個道理,裴南至死都記得雷劫加生的疼痛,所以他儘量不讓自己回想起這件事,如今沈清棠提起來,他自然也是不願意去聽的。

  他與沈清棠糾纏太多,愛恨相抵,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各自爲安。

  沈清棠聽到了裴南的回話,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一般笑了起來。

  “高興?”沈清棠在嘴裏將這兩個字反反覆覆唸了好幾遍,像是稚兒在揣摩這兩個字真正的意思,然後他搖了搖頭,一雙眼看着裴南,眼底有些孩子氣一樣的嗔怪,他否定道,“他不高興的。”

  廢話,被雷劫劈死會高興才奇怪吧

  裴南垂下頭在心裏狠狠的罵了一句,擡起頭後卻又有了平日裏的淡定:“往事隨風,沈道友不必總是放在心上。”

  沈清棠又搖頭,半晌後又有些自得的笑了:“他不願意見我,所以我便去冥府找他了。”

  這便是上一世的結尾了。

  這裏系統已經跟裴南講過,可是看到現在這個樣子的沈清棠,裴南卻突然有了一種再聽一遍的念頭。

  在他受到那般的痛苦而死去後,沈清棠到底如何了……

  大概是有些好奇,總之是一些很微妙的情緒。

  裴南沉默了一下,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放任這種情緒蔓延,張了張口:“沈道友,我不是你訴說這些事的合適人選……”

  “可是,我偏偏就想與你說說。”沈清棠表情堅定,一雙眼認真的看着裴南,像是能透過他的皮囊,直接看到內心深處。

  被這樣盯着,裴南突然有了一種很難形容的焦灼感,像是一張網將他牢牢的鎖了起來,無法掙扎。

  就連拒絕也說不出口。

  沈清棠的位置正巧是背對月光,悽惶的月光斑駁的透過樹葉從他身後投射過來,顯得寂然。

  “冥府很大,人,不,生魂很多……”沈清棠笑容溫柔,像是所有的戾氣皆從他身上安靜的褪去,顯出他最本真的樣子,“有些人死的很慘,就連魂魄都損了大半,變得醜兮兮的。”

  “當時我就在想啊——我想,我師兄是爲我擋了雷劫而死的,生魂一定不完整了,不過就算不完整了,變得不如他曾經那樣好看了,我也不會嫌棄我師兄的。”

  “那時候我罪孽深重,又是墮仙之體,乃仙界人界共誅,最後入了冥府,十八層煉獄最後一層,那時候我才知道這般罪孽是沒有辦法與師兄的生魂在同一層的——師兄人是最好的,就算入了冥府,肯定也是在大善之人所在之處,而我罪惡廣多。”

  沈清棠像是想要勉強微笑一下,卻沒有笑出來,難過的像個孩子:“那我要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師兄呀,說不定師兄都轉世投胎了,而我還在冥府,那我就永遠都見不到師兄了。”

  “所以我就拼命的爲善,十八層煉獄嘛,裏面都是惡鬼,能行善事的地方不多……不過我真的很拼命,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懲罰靈魂也有那麼多招數的,原來靈魂也會感覺到疼痛的。”

  裴南擡起頭看了看沈清棠,沈清棠雙眼泛紅,像是要哭的模樣。

  “所有其他鬼不願意做的事我都去做,在惡鬼中兩面三刀的事我也做,反正我就快要見到師兄了。”

  “……不過後來我還是沒有見到我師兄。”沈清棠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然,他看着裴南的眼睛,勉強的笑了笑,“冥府的人騙我的,我殺戮太多,便罰我受這世間萬千重罪——”

  “其實師兄從來都沒有入過冥府。”

  裴南站在原地,半晌也不知道說什麼。

  他感覺不到情感的疼痛,只覺得莫名空洞。

  像是整個人被關進了一個巨大的,裏面毫無任何擺設的屋子,除了他之外在沒有其他人,周遭安靜得近乎無情。

  然後空洞一點一點的吞噬他,像是看不見底的深淵,殘忍又陰冷。

  “……後來呢。”裴南閉了閉眼,他無數次告訴自己不要去問,也不要去想,但是人之所以是人,便是因爲複雜而又矛盾的自我行爲。

  無解難題。

  沈清棠這次終於笑了,就像是剛纔講述的人不是他一般,他恢復了平日裏的模樣,對着裴南笑盈盈道:“然後我就重新活過來了呀,師兄,你不是知道了嗎?”

  他認出來了。

  他果然認出來了。

  裴南曾經以爲被沈清棠認出來的那一瞬間他應該感到害怕,感到慌張,甚至想要逃離。

  可是現在他發現都沒有,自己出乎意料的平靜。

  裴南安靜的看着面前的沈清棠,表情淡然,一如初見。

  沈清棠伸出手抱住裴南,將頭埋在他的頸窩處,整個人顯得脆弱又無助。

  他安安靜靜的抱着裴南,兩個人以一種十分親密的姿態糾纏,月光下兩人的身影拉長,顯得親暱又溫暖。

  “師兄,我一直都想告訴你,冥府那些人真壞……我好疼。”

  沈清棠將裴南抱緊了一些:“還有,師兄,付出了這麼多,終於……又找到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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