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終回

作者:柚子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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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師兄,我願意廢了鬼道,你與我在一起吧。”

  裴南在一瞬間愣了片刻。

  他等這一刻已經許久,直到現在沈清棠終於將這句話說出口,反而顯得不太真實。

  讓人覺得有些模糊。

  沈清棠的溫度通過兩人接觸的懷抱傳遞過來,被他牢牢的抱在懷裏,裴南可以很清晰的聽到沈清棠心臟的跳動聲,一下一下,像是懷着一種激動,穩健又有力。

  有一剎那裴南想要伸手去抱住沈清棠,可是他揚起手最後又垂了下來。

  兩人距離很近很近,沈清棠自然能夠感覺到裴南的動作,當裴南最終還是沒有抱住沈清棠的時候,他臉上的失望與難過溢於言表。

  沈清棠咬了咬下脣,面色褪去了剛纔招魂時的陰戾與篤定,倒像是多了幾分不安:“師兄……莫要不信我,若是怕我食言,我現在就廢了鬼道,可好?”

  這句話說得極爲謙卑,像是將自己生生的壓進了泥土中。

  就盼着鑽出泥土時候的那一點點陽光。

  裴南顫了顫,從沈清棠懷中退出來些許,站起身子,認認真真的看着面前的這個人。

  沈清棠剛剛爲了抱住裴南,仍舊是一個半蹲的姿勢,此時看到裴南站了起來,便也想要跟着站直起來。

  只是剛剛起來一步,便被裴南用雙手壓住了肩膀。

  “別動。”

  裴南聲音平靜溫和,一如沈清棠記憶深處的模樣。

  他一雙細白修長的手分別放在沈清棠的兩肩上,分明沒有用什麼力,沈清棠卻極爲聽話的用剛纔那種十分不舒服的姿勢定格了自己,然後露出一個討巧的笑容:“好,我不動。”

  裴南怔了怔,他見過沈清棠許多種笑容,但是沈清棠卻只對他笑得這般乖巧。

  怯懦的,孩子一般的,生怕遭來嫌棄的討好。

  裴南只覺得胸中空得難受,卻分明什麼情感都無法感受,自然也無法言明。

  在這樣的姿勢下,裴南終於顯得比沈清棠高了一些,呈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將沈清棠看得清清楚楚。

  沈清棠真的按照裴南說得那般一動都沒動,這種半蹲的姿勢對人來說最是難受,但他卻像是什麼都沒有感受到一般,極認真的看着裴南。

  裴南自然知道,沈清棠在等他的一個回答。

  而且已經等了許多許多年。

  四周空寂而安靜,裴南餘光看到司堯仍舊有些木然的看着已經被燒燬得差不多的靈牌,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頹唐。

  這間招魂殿中此前就只有三人,現在司堯自己發呆,便再無人關注沈清棠與裴南如何了。

  裴南收回視線,看着依舊保持着動作的沈清棠,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是有種什麼東西被壓死在心裏,然後又給生生的抽了出去。

  沈清棠眼底輕淺明亮,認認真真的看着他的時候,整個人顯得單純又無害。

  裴南沉默了片刻,終於順着兩人的姿勢俯身彎腰。

  然後。

  溫柔的,繾綣的,結結實實的吻在了沈清棠微涼的脣上。

  “好。”

  裴南聽到了自己的回答。

  他從未主動親吻另一個男人,哪怕是在有所歸屬的現代社會,也不會出現這種親吻。

  所以,裴南親得不太熟練,吻下去的時候牙齒像是不小心磕到了沈清棠的牙齒,發出一點鈍鈍的聲響。

  裴南是個要面子的人,這個不熟練的吻已經充分的表明了他的態度,自然就有了一種做了壞事之後趕緊把證據藏起來的想法,於是便準備離開沈清棠的脣,重新站起身。

  可是還沒來得及動作,裴南的後腦勺便被另一隻有力的大手壓制住,將他整個人壓得距離沈清棠越來越近,兩人呼吸相貼,眼睫毛似乎都要碰在一起。

  幾乎同時的,沈清棠佔據了親吻的主動權,他探出舌頭像是掃視領地一般領着裴南共舞。最後,沈清棠嘴角彎了彎,似乎很滿意的樣子。

  裴南甚至還沒有感覺出來到底這一瞬間這麼快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被沈清棠抱在懷裏親了個痛快。

  等到沈清棠放開他的時候,裴南幾乎半張臉都是羞的,紅潤潤的十分動人。

  他這人極其好面子,雖然司堯現在整個人狀態都很微妙,但到底也是個存在感極強的人,裴南是說什麼都不願意在別人面前這般親暱的。

  ——而且,現在這種動作……多少有點虐狗傾向

  “好,好了。”裴南伸手把沈清棠推開,極爲不自然的站直了身子,扭過臉更加不適應的看了看一旁充當背景牆的司堯,發現他仍舊沒有注意到這邊,整個人像是木頭一般,“……先出去再說。”

  不多時之前還完整如新的靈殿經過這次的招魂顯得有些混亂,厲灼的靈牌燒了大半,連牌位上那歪歪扭扭的刻字都看得不再清晰,雖然此時被司堯重新扶正,也再看不出曾經的模樣。

  司堯寂靜的站在那裏,身影顯得寥落又孤寂。

  裴南一般不是那種火上澆油的人,他看了司堯一眼,然後從側門走了出去。

  殿中分外安靜,裴南動作輕悄,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輕聲的拉開殿門,然後又輕巧的合上門。

  沈清棠跟在裴南身後,正要出門的時候司堯在門內叫住他。

  “你以爲裴南是真心接受了你?”

  司堯像是放棄了什麼一般,隨手將厲灼的衣物放在一邊,然後伸手摩擦着那已經殘破的靈牌,嘴角帶着十分惡意的笑意,挑眉向沈清棠看了過來。

  沈清棠停下腳步,轉身望過去。

  司堯立於室內的陰影之中,整個人昏暗不明。

  靈殿中慘死的生魂剛剛被沈清棠壓制在角落,用其戾氣來招魂,生魂們知了沈清棠的厲害,個個縮在角落,看着面前像是要凝固住的氣氛。

  “呵。”沈清棠彎起嘴角笑了一下,看向司堯的眼神裏似乎帶着憐憫,“可我信他。”

  司堯猛地一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沈清棠揮袖拉開了正殿的大門,爲了之前的招魂,門前用來遮擋的罩頂和帷幔已經拆去,門被打開的那一瞬間,正值當午的烈日便從門外刺了進來。

  靈殿中空曠廣大,光芒很快就充滿了每一個角落。

  隨着光線的充溢,生魂們嘶啞的喊聲越發恐懼,又大變小,逐漸聽不清晰了。

  沈清棠微微低頭唸了咒訣,然後又轉身看了一眼對這一切彷彿都沒有什麼反應的司堯,毫無留念的隨着裴南走了出去。

  聽到任務終於完成,返程系統隨時可以啓動的時候,裴南卻很難用一種合適的言語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曾經以爲這百年以來終於等來了這一天,自己應該非常激動,超乎尋常的高興,亦或是立刻毫不猶豫的離開這裏。

  但這一切現在都沒有發生。

  裴南一直無數次的告訴自己不要心軟,不要對任何人心軟,所以他甚至連對自己都不曾心軟過。

  可是,他卻還是會對沈清棠心軟。

  也許是因爲親眼看到沈清棠廢去鬼道時的痛苦模樣,那個從小在他身邊成長,如今已經比自己還要高的孩子滿身冷汗,顫抖不已,連脣色都是蒼白的。

  他滾在地上爬不起來,牙關緊咬,不一會兒血跡便順着嘴角躺了下來。

  接着沈清棠的膚色暗淡了下去,像是連蒼白都保持不了,整個人泛出一陣青黑的顏色,像是已經腐朽許久。

  被沈清棠壓制在身邊的惡鬼生魂感受到了主人的不穩定,生魂自然沒有了人世的情感,感覺到再無人壓制管控自己之後,首先便想現身吞噬了自己的主人。

  裴南就站在一旁,眼睜睜的看着曾經無比聽話,現在卻貪婪得想要啃撕掉沈清棠的生魂一步步向着跪在地上的沈清棠爬過去。

  鬼道與道修和魔修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植根於人體,若是壓制不好,必得反噬。

  裴南一直以爲沈清棠鬼道既已大成,那麼廢去也相對容易,卻沒想到依舊是如此的痛苦。

  因爲看不到,裴南自然也不會知道現在自己的臉色已經和沈清棠差不多的蒼白。

  也許是護着沈清棠慣了,幾乎是無法控制的,裴南向前走了兩步,想要將沈清棠拉到身邊。

  他攬住沈清棠,可是沈清棠卻沒有伸手回抱他。

  裴南這才發現,沈清棠的雙手硬生生的摳進了地裏,伴着絲絲的血跡,像是在昭示着自己的殘忍一般。

  “沒事,師兄,不要怕。”

  可是沈清棠卻依舊對裴南微笑,他嘴角的血跡刺目而鮮豔,整個人都疼得顫抖,卻依舊露出了一個笑容,“不能抱師兄……會,抓疼你的。”

  “師兄,就算我疼死,我也——不捨得讓你疼。”

  沈清棠疼得縮了縮身子,從裴南的懷中滾了出去。

  裴南愣了片刻,然後心裏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一下下的拉扯,疼得厲害。

  他想,沈清棠,你真是好樣的。

  你明明說不讓我疼,卻想出了一個讓我比身上更疼的方法。

  自招魂失敗,司堯出來之後便選擇了閉關,不再管像以前那般掌管“聖教”中任何事。

  時間久了,動亂便生,許多魔修藉機試探,卻沒有得到司堯的任何反擊或者回應。

  再接下去,“聖教”中黨派林立,混亂不已。

  沈清棠與裴南便是在那時候離開了那裏。

  裴南返程的日期一推再推。

  系統催促了很多次,都被裴南拒絕了。

  等到沈清棠恢復了……

  等過完這個夏天……

  等過了這個夜晚……

  “師兄,明年今日我們還來這裏看桃花好嗎?”

  沈清棠從後面抱住裴南的腰,將頭舒服的枕在裴南肩膀上,吐息蹭在裴南的脖頸,一片溫暖柔軟。

  正是春末夏初,黎安寺的桃花開得大好。

  依舊還是原來的老住持,還是和原來一模一樣的功德箱,登記捐獻名冊的那個小和尚還是一模一樣的臉龐,只是看到兩人的時候沒了曾經的易怒和暴躁,而是道了聲:“阿彌陀佛。”

  幾十年轉眼而過,老住持已經年近垂垂,而那個小和尚也不再年輕。

  時間總是匆匆,而且永不得往返。

  沈清棠往功德香裏投了錢幣,然後去登記簿裏記錄兩人的名字。

  裴南就站在一旁。

  曾經的小和尚,如今的中年僧人提起筆:“二位施主是何關係?”

  沈清棠溫和的笑了笑,將裴南拉近懷裏:“道侶。”

  大概是沈清棠曾經給這名小和尚留下的印象太深,他擡起頭認認真真的看了兩人一眼,像是說給自己一般:“都叫做‘裴南’啊……”

  裴南笑得彎了嘴角,也沒有解釋這個問題。

  他如今另一張臉,也難爲了幾十年這名和尚還能記得他的名字。

  沈清棠接過和尚遞來的筆,又將筆塞進在他懷中的裴南手裏,湊過去在裴南的側臉親了一下:“師兄,這次該你來寫了。”

  裴南沒有牴觸沈清棠的動作,動作雅緻的伸手拿過筆簽下自己與沈清棠的名字,然後將筆遞迴給那名和尚。

  多年不見之後的相見總是有些緣分的,沈清棠和那名和尚一致又統一的再沒有提起曾經那個場景,兩人記錄完畢,便告辭準備離開。

  走出門的時候卻碰上了正恩住持。

  老住持眉須皆白,頗顯佛緣,見到兩人過來,慈善的對兩人笑道:“阿彌陀佛,許久不見,兩位施主仍舊這般瀟灑俊逸。”

  沈清棠最不喜的就是別人對裴南妄加猜測,裴南奪舍重生,這一點在正道上本就有所不容,如今卻被這住持一口說穿,讓沈清棠深深皺眉。

  雖然鬼道已棄,但沈清棠身上的氣勢卻沒有隨之化去,盯着人看不說話的時候,已然十分懼人。

  裴南笑意溫柔,他抓了抓沈清棠環住他腰上的手,示意沈清棠不必驚慌,接着對正恩住持道:“大師好眼力。”

  正恩住持微微行了一禮,捻動着手中的佛珠,客氣道:“裴施主不必客氣,我並非悟得什麼。只是一人雖容顏改變,但性格與習慣卻不會變。”

  “而且,這世上能得沈施主這般執念的,怕是隻有裴施主一人了。”

  正恩住持笑着看了看沈清棠:“老衲恭喜沈施主終於得償所願。”

  得知老住持並非是發現了什麼,沈清棠終於鬆了口氣,又聽到老住持說話這般動聽,自然喜上眉梢,像是聽了世上最動人的誇獎一般:“是啊是啊,同喜同喜。”

  “……”

  裴南終於發現其實這老和尚和沈清棠真的挺能聊得來的,因爲每次這兩人一說話基本就沒有他什麼事了。

  兩人在黎安寺用了一頓味道清淡的齋飯,沈清棠回去後就嚷着沒喫飽,壓着裴南不依不饒的重新開喫。

  裴南有些無奈,沈清棠極會撒嬌,他又心中總覺得有些愧疚,久而久之便隨着沈清棠去了。

  室內燭火光影閃閃,兩人的身影輾轉交纏,逐漸透出一點點喘息來。

  突然覺得沈清棠加快了動作,裴南僵了一下,聲音顫抖,“阿棠,別弄在裏面……”

  沈清棠萬事都依着裴南,卻偏偏在這種事上從不妥協,他壓着裴南,將他死死鎖在身下,然後在裴南頸側落下親吻,接着將自己深深的送了進去。

  “唔……”

  裴南抖了抖,整個人發軟的躺在牀上,膚色白皙,有一種格外好看的脆弱。

  沈清棠得了滿足,便溫柔了下來,他抱起裴南親吻:“師兄,你是我的。”

  裴南累得連白眼都懶得翻,他靠在沈清棠胸前,歡愉過後,身體裏一點都不舒服,接着潔癖發作,頗有些頤指氣使道:“洗澡。”

  這間客房是黎安寺客房裏最好的一間,後屋就有從山上引下的溫泉,沈清棠抱着裴南走進去,溫熱的泉水將兩人包圍起來。

  裴南在沈清棠懷中舒服的嘆了一聲。

  沈清棠笑着咬了咬裴南的耳朵:“師兄。”

  裴南眯起眼,有些睡意朦朧:“恩?”

  “將來我會老會死,若是抱不動師兄了,師兄會嫌棄我嗎?”

  沈清棠聲音很低,就靠在裴南耳邊,在騰騰的熱氣中顯得有些酸澀。

  裴南從微微的睡意中清醒,逐漸回想沈清棠剛剛說了什麼。

  是啊,沈清棠不能再結丹,鬼道也已廢棄,就算身上還有靈力,能夠比尋常人活得久些,但終於會老會死。

  可是,他甚至也陪不到沈清棠老死的那一天。

  系統前幾日告訴他還有最多三年的時間便是最後的期限,若是不走,便再也走不了了。

  裴南覺得自己是愛沈清棠的,可是《清淨決》大成之後,他感受不到愛恨,或者說……也許就算再愛,他也是會回去的。

  人對於執着了幾百年的事總是莫名的,就算知道也許回去了會後悔,可是那纔是屬於他的地方。

  心中的愧疚越來越多,裴南轉過身抱住沈清棠,溫和道:“不會。”

  “真的嗎?”

  “恩……我會等你。”

  等你轉世,等——是不是能再碰到你。

  裴南心中酸澀,將沈清棠擁緊了一些:“阿棠,我愛你。”

  沈清棠僵了片刻,身體微微顫抖,竟然許久都沒有說出話來。

  良久之後,沈清棠終於開了口,他聲音澀然,似乎帶着哭腔,顯得有幾分緊張,卻字字句句皆是堅定:“我也愛你。”

  兩人擁抱,沈清棠看不到裴南的酸澀與難過,裴南也自然看不到沈清棠臉上的沉靜和陰戾。

  ——師兄,你知道嗎?

  ——就算你永遠不會愛我,我也會將你綁在我身邊的。

  聽聞“聖教”大亂之時,沈清棠正纏着讓裴南教他作畫。

  沈清棠的天賦技能點全點在了修煉上,吟詩作畫這種事從來不通,也一直不怎麼在意。

  偏偏裴南是個很雅緻的人,作爲玄雲派的大師兄,自然從小培養,無一不精。

  前些天兩人居住的屋中來了個要去趕考的秀才,那秀才與裴南搭了兩句話,立刻驚爲天人,竟然不去考試了要與裴南這個知己聊到天亮。

  最後沈清棠忍無可忍的把人轟了出去。

  回來之後便決定開始做一個要優雅不要污的人。

  裴南對此非常無語,他不過就與那秀才多說了兩句話,誰知道後果這麼嚴重,又拗不過沈清棠。

  想想罷了,與其讓沈清棠在牀上折騰他,還不如選個輕鬆點的活算了。

  裴南曾經就是搞藝術的,除了閒暇寫點毀三觀的小文章,在現代時畫畫纔是賺錢的正職,自然對這一行要求嚴格。

  此時他拿着一本書坐在一旁翻了兩頁,然後轉頭去看一旁拿着筆都快成了兩段的沈清棠,清冷平淡道:“筆握直,不要彎腰駝背,目光要放鬆自然,腿不要亂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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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棠委屈的看了裴南兩眼,放下筆湊過去正要說些什麼,卻被門外走過的說話的人打斷了。

  兩人住在一個挺繁華的小鎮上,附近沒什麼有名的仙都名門,但是勝在安逸,百姓也頗有意思,當時兩人從黎安寺路過這裏,便定居了下來。

  普通的房間,喫住都十分簡單,卻意外的平靜而舒適。

  民風淳樸,夜不閉戶,鄰里和睦,當然了,八卦信息自然也傳播的十分迅速。

  百姓們嗓門都大,反正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邊走邊嚷:“哎呀,玄雲派的白楓終於叫陣司堯了!這兩個人的恩怨哪可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是啊,誰不知道‘聖教’早已經不如往日,此次玄雲派聯合各大仙門攻上‘聖教’,定能大勝而歸!”

  裴南愣了一下,接着看向沈清棠,發現沈清棠也正看着他。

  兩人生活在這裏已有兩年,和外界再無聯繫,沒想到今日突然在聽到那些關於過去的消息,恍如隔世。

  裴南自然知道白楓近些年越發沉穩,做事靠譜,大有接替被再次關押的杜義修成爲玄雲派掌門的勢頭。

  這次便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沈清棠看了裴南半晌,眼底的神色不明,像是有小小的火焰熄滅了下去,他抿了抿脣:“師兄……你要去看看嗎?”

  裴南下意識的想要搖頭,他離開玄雲派已久,根本上更是和司堯所屬的“聖教”沒有太大關係,這兩人現在對上,雖然結果不明,但他卻不是那麼關心。

  再說白楓這些年已能獨掌大事,他也沒什麼可以交代的了。

  正要搖頭,裴南卻猛地想起來系統說的話,算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近些日子裏系統說話的時候越來越少,前些天問起,說是無故停頓的時間過久,系統已經需要休眠來儲備回去的能量。

  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

  裴南怔了片刻,又看了看面前的沈清棠:“……恩,若是消息屬實,我得去看看。”

  沈清棠點點頭,面上似乎很平靜,甚至連以往的撒嬌都沒有,他定定的看着裴南,神色有些堅定:“那,我在這裏等師兄回來。”

  “……恩。”

  “師兄一定會回來的吧?”

  “……”

  沈清棠鬼道已棄,跟着裴南無異於拖了後腿,裴南自然十分了解沈清棠的性格,便篤定要前去見白楓一面。

  白楓聯合各大仙門攻上“聖教”,司堯被迫出關,出現在衆人面前之時,整個人顯得更爲妖惑鬼魅。

  也更加嗜血。

  衆仙門皆以爲司堯是受重創入關,強迫出關時必定萬事不支,卻沒想到司堯出關之時血光大耀,分明是功力大成。

  那場戰鬥激烈無比,後世稱之爲“弒魔之日”。

  仙門衆人獨對司堯一人,司堯卻未顯任何下風,反而魔性大增,手段越發凌厲殘忍,將征伐變成了一種殺戮。

  裴南站在遠處,從頭到尾看完了這一場殺戮。

  遠處血肉飛濺,裴南所處之地卻顯得寂靜異常,與另一處的紛爭相比,這裏顯得莫名幽謐而平和。

  裴南的側臉在血光中顯得無情又冷漠,他漠然的看着面前的陷落,卻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

  他果真已是無情無感,沈清棠卻成了這空白之中唯一的一道不同。

  眼見着白楓所領的玄雲派與衆仙門就要不支,裴南到底不願意看着跟在自己身邊的師弟這樣隕落,卻也生不出任何惋惜之情,只是感覺到平靜。

  裴南閉了閉眼,召喚系統:“準備離開吧。”

  系統已經準備了許久,就等裴南的命令,沒有像以前那樣的賣萌,反而顯得有了幾分正式:“好的,宿主。”

  返回程序啓動,隨之而來的是倒計時一般的“滴滴”聲,在腦海中讓人煩不勝煩。

  終於,久違的機械聲冰冷的開口:“恭喜宿主,系統啓動成功,是否立刻離開,返回原世界?”

  裴南停頓了片刻,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很想念沈清棠。

  非常想念。

  這種想念在機械聲的迴響中顯得溫暖又淒涼。

  裴南嘆息一聲,閉眼道:“走吧。”

  “得到指令,進行中。”

  “三。”

  “二。”

  “一。”

  只是瞬間,裴南剛剛站立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像是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幾乎是下一秒,一道結界破開,另一個人的身形現了出來,不知道究竟在這裏停留了多久。

  那人一身黑衣,五官俊逸,他站在剛剛裴南離開的地方,目光有一瞬間的痛苦,卻很快沉靜下去,像是一點都不驚異於這個出現在面前的奇異之象。

  他極爲平靜的站着,眉目溫和,像是什麼都未曾發生一般,只是慢慢的,他身上陰氣越發濃重,逐漸將整個人都包裹起來。

  無數生魂惡鬼從鬼氣中翻滾爬出,侍立於他身後,恭敬如常。

  遠處正魔之間的爭鬥已經到了白熱,司堯身上的紅衣看不出任何鮮血,卻顯得妖戾非常。

  終於一道掌鋒,將正道仙門的幾位掌門掀飛出去,司堯立於原地,張狂的揚聲大笑,笑聲中說不出是喜是悲:“既已如此……記憶如此!我獨存便好,又留你們何用!”

  司堯手中魔氣籠罩,要下殺手。

  卻在下一刻,一把寒意森森的冷劍從他身後穿膛而過,一點都沒有遲疑,直到劍鋒刺穿了他整個人。

  司堯天賦極好,但只要是人,便就有弱點。

  司堯一擊即中的弱點這世上只有一個人知道。

  “厲灼……”司堯不可置信的低頭去看刺穿了自己身子的那把靈劍,劍尖正低下一滴鮮血,落在泥土中,瞬間消失不見。

  那把劍是他前世曾找來送給厲灼的。

  厲灼非常喜歡。

  他問厲灼是喜歡劍,還是喜歡他。

  厲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喜歡的。

  司堯搖了搖頭,不顧插在胸口的那把靈劍,硬生生轉了身去看身後那人。

  “黑影”遮着竹帽,五官都包裹在黑布下,看不出任何形狀。

  可是司堯仍舊是認出來了。

  他張張嘴,鮮血便從口中涌出來:“厲灼……”

  杜義修以爲司堯是陰年陰月陰時所誕,是最適合杜靈靈脩煉的爐鼎,故而將司堯收在身邊,傳其心法,以備日後使用。

  而其實並非如此,那個陰年陰月陰時所誕之人,其實是厲灼。

  司堯不斷的以杜靈靈之血爲祭,於梧桐林設下大陣,招厲灼魂兮歸來。

  只是。

  到底晚了。

  “黑影”臉上皆被包裹,看不出表情,只是微微顫了顫身子,下一個動作便是將那把靈劍送得更深。

  如此之大的變故給了仙門喘息的機會,幾大仙門掌教和長老紛紛運氣調理,然後互相致意,更換了攻擊路線,準備再次攻向司堯。

  而白楓卻伸手攔住了他們的動作,他的表情淡漠,頗有了幾分曾經裴南的影子。

  “且靜觀其變。”

  司堯的表情沒有痛恨,甚至也沒有生氣,鮮血順着他的嘴角流下來,他甚至溫柔的對着那看不出五官的人笑了,笑容和他以往的所有笑容都不相同,有一種特殊的親暱和歸屬:“厲灼,你恨我,是不是?”

  “黑影”沒有說話,也自然不會回答他,只是動作停頓了片刻,便將那把靈劍猛地從司堯胸口處拔了出來。

  血液瞬間從傷口迸出,汩汩而下,濺在“黑影”與司堯的身上,只是一人黑衣一人紅衣,到底也看不出來血跡的存在。

  修魔之人雖然生命力較強,但只要未登仙途,到底也會傷會死。

  尤其心臟乃關鍵位置,司堯如今硬生生受了此劍,就算不死,也定不能向曾經一般了。

  隨着靈劍抽出,司堯不支的跌落在地,他卻沒有去處理自己的傷口,而是哀求一般看着“黑影”:“厲灼,你與我說一句話……”

  沈清棠遠遠的看着,面上溫和如常,身後衆多生魂惡鬼伴於身側,宛如置身地獄。

  “黑影”是他所煉製出的第一個傀儡,雖無常人面容,卻有自己的思維和動作,而且“黑影”對魂魄之事頗爲精通,倒像是曾經經歷過一般。

  傀儡只聽從鬼主召喚,永遠不得現於人前,若徒然現世,便頃刻間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而現在,“黑影”將自己放在了人前。

  幾乎是下一刻,司堯看到自己面前的厲灼逐漸模糊,像是要消散一般,不由大驚,拖着身子想要站起來,向前爬道:“不!不——厲灼!”

  可是就連沈清棠也沒有辦法控制這種消散。

  當然,就算有,沈清棠也不會去做。

  他所有的情感皆系在了裴南身上,自然再不會爲旁人如此費心。

  剛纔厲灼出現過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如果不是司堯身上的傷處仍在,剛纔的那一幕便彷彿夢境一般。

  白楓冷笑一聲,對旁邊的門生吩咐道:“如今魔尊修爲大減,正式最好的時機,給我拿下!”

  衆人高聲響應,施布靈力法陣,將司堯困於其中。

  直到縛魔鎖將司堯捆住的時候,司堯彷彿纔像是從幻覺中驚醒一般,他臉上皆是森然的涼意,目光木然的看了看身上的縛魔鎖,嘴角像是下意識露出一個笑意。

  只是他現在的面色過於蒼白,就連笑意也顯得蒼涼。

  “仙門……哈哈哈正道仙門!?”司堯受創嚴重,已經很難站直,他半擡起頭看着面前的衆人,笑得張狂凌厲,“什麼豬狗不如的正道仙門!都是笑話罷了!”

  “豎子爾敢胡言!”

  長青門掌門揮出一道掌鋒,司堯修爲受損,被逼得退了一步,又吐出一口血來。

  司堯卻沒有再反駁他的話,只是十分冷淡的看了那掌門一眼,接着便扶着旁邊的樹木,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司堯將視線從面前的衆人上移開,往遠處的另一個地方望去。

  沈清棠正站在那裏。

  兩人目光相撞,司堯近乎惡意的微笑,然後張開嘴,像是說了什麼。

  沈清棠像是聽到了,又像是完全不在意,漠然的看着遠處的司堯,毫無表情。

  “你在與何人說話?!”一個年輕的修士見司堯如此神色,頗爲不爽的站出來呵斥道。

  司堯轉過頭來,輕蔑的看了那修士一眼,又收回了視線:“我不會被你們抓回去的。”

  白楓冷冷一笑,手中捻起一張符紙:“現在可由不得你了。”

  司堯咳了扣血,像是這才注意到這次前來的人中有白楓的存在一般,扭過頭將他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番,然後挑眉輕輕笑了兩聲,輕聲道:“不過,有點你師兄當年的風采——不過,你還差他太遠了。”

  “你不配提起我師兄!”

  白楓神色冷厲,靈劍直指司堯,語氣裏皆是憤恨:“若不是你與沈清棠那孽障!我師兄怎會……”

  “哈哈哈哈哈!”司堯大笑,血氣直往上涌,他將血吐出來,笑容明豔,嘲諷一般道,“這麼重視你師兄?嘖,可惜裴南不知道呀,他再也不會知道了。”

  “你閉嘴!”

  白楓臉色越發難看,靈劍出鞘,直指司堯而去。

  卻不知司堯等得便是這一刻。

  他的武器剛纔已被卸去,如今只等白楓將劍送了前來。

  雖然過重的傷口讓靈力逐漸下降,但司堯的修爲卻仍舊比白楓要高,又能以血爲誘,要在近距離控制白楓的靈劍再輕易不過。

  司堯將劍穩穩的抓在手裏,擡眼像是輕佻一般的看向對面氣得快要冒火的白楓。

  “哈哈,白道友,你人好。看在我們曾經也同門過的份上,若我死了,也給我立個靈位好不好?”司堯將劍在手上掂了掂,笑得燦爛,“啊,要是還能幫本尊在靈位上寫個字,那便更好不過了——便寫,恩,便寫司堯厲灼之墓吧。”

  司堯像是很不放心,又向遠處剛纔的方向望了一眼,卻沒有說出沈清棠的名字,玩笑一般道:“小子!你要是還在,就幫我盯着點兒啊,一點要把這幾個字刻上!”

  然後司堯像是沉默了一下,動作微微停頓,緊接着又笑了笑。

  “厲灼,我來了啊……”

  靈劍尖銳的鋒芒刺破頸部的皮膚,血液濺起,紛紛揚揚的灑在被太陽曬得灼熱的地面上,有一種絕望的美感。

  沈清棠一直站到夕陽西下,連餘暉都沒有了溫度。

  一天的演繹已經結束,“聖教”門前恢復了平靜。

  往日與天爭輝的“聖教”卻在今日遭受大劫,司堯死後,衆仙門弟子爲了撒氣,將“聖教”上下付之一炬。

  大多數魔修的眼裏是沒有生死與共這個概念的,經此大劫,魔修早已經四散離開。

  黃昏時的“聖教”便顯得分外寂靜,被火燒過的建築敗落而枯槁,露出一種死寂的顏色。

  沈清棠從後殿走了進去。

  “聖教”佔地廣大,仙門弟子自然也不可能燒個透徹,比起正殿的破敗和頹唐,這裏還有幾分曾經輝煌時候的影子。

  後院中空無一人的偏殿旁邊果真新立了一座碑墳,連刻字都是新的,一筆一劃分外凌厲,像是能看出來刻字之人有多麼不情願,咬牙切齒的弄出了這幾個字。

  司堯,厲灼合葬之墓。

  司堯就算死也不願意問問厲灼的意見,硬是執意的將他拉進了自己的墓裏。

  沈清棠走進正殿,殿上設三把座椅,分正位與兩個側位。

  司堯的座椅便是最中間那個。

  沈清棠走上前去,掀開座椅右手扶手便的金屬,便露出下面的一個極小鑰匙凹槽,若是不仔細觀察,便根本無從發現。

  那日裴南率先從靈殿出去,司堯便把這把鑰匙給了沈清棠。

  “拿去,你將來會想要知道的。”

  精巧的小鎖應聲而開。

  裏面只有薄薄一張手書信紙,沈清棠將它拿出來,從頭到尾仔細讀了一遍。

  然後他將信紙合上,平靜的向外走,若是不看到他緊握的雙手,便根本無從發現沈清棠緊繃到絕望的情緒。

  太陽已經落下,曾名耀修真界的“聖教”中再無一盞燈火,顯得極爲蒼涼。

  司堯與厲灼的合葬墓就在一旁。

  沈清棠在碑前灑了一抔土,然後拜了三拜,轉身走了出去。

  裴南已經回來很久了。

  自回來之時,系統便立刻離開去尋找下一任宿主,頗有些拔x無情的意味。

  而裴南從另一個超乎尋常的世界中所帶來的生活習慣慢慢褪去,他和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一樣做飯喫飯,瀏覽網頁,有靈感的時候便起身寫文作畫,沒靈感的時候便睡到自然醒。

  偶爾與朋友出去喫飯,朋友便問起有沒有女朋友,什麼時候結婚。

  裴南便僵硬片刻,說還沒到時候。

  朋友便笑他要求太高。

  裴南也笑,卻喝了不少酒。

  最後喝得站不起來,便只得被朋友送回了家。

  朋友喝了杯水便起身告辭,裴南送了朋友出去,回來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覺。

  起身去了畫室,塗塗抹抹一通之後,卻發現畫上的人無比的熟悉,像是已經刻進了骨子裏。

  ——沈清棠。

  裴南怔怔的站了一會兒,淚水便順着眼角落了下來。

  他離開那個世界之後,《清淨決》自然失去效果,可是人卻是同一個,曾經被抽空了的情感便重新灌滿了那個空盒子,沉重而逼仄。

  他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可是喝醉了之後便不受控制了。

  越控制越想,越想……便越難受。

  裴南放下畫筆,酒氣薰得他總有種不真切的感覺,正踉踉蹌蹌想去洗把臉,沒想到轉身卻不小心撞到了人。

  裴南先是一愣,接着一驚。

  雖然他喝醉了是沒錯,但是這裏是他自己家,他從來都是一個人生活,怎麼家裏會有另外一個人!

  裴南伸手就想拿過電話報警,卻沒想到那人直接便將他拉進了懷裏,緊緊的抱住。

  片刻後,熟悉的氣息和聲音吐在裴南耳邊,那聲音裏懷着三分嘆息,又有三分笑意:“師兄,我看着你的畫一般都要自讀的,怎麼你看着我的畫——就知道哭呢?”

  裴南愣了一下,接着下意識擡頭去看抱住自己的那人。

  沈清棠眉目俊朗,眼底皆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師兄,我再也不會再放手了。”沈清棠低頭吻住裴南,聲音依舊有些陰戾,卻很溫柔,“你若是再跑,我便將你關起來,永遠只讓我一個人看見。”

  裴南沉默片刻,伸手回抱住他,低低的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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