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作者:佾舞生
“姑娘,大廚房的管事婆子一早就等在外面了,想要見您。”

  “見我?”霍水兒仔細得擦着護手的香膏。

  香膏接觸皮膚時微微有些涼,帶着綠茶的清香。

  “姑娘。”那婆子一來就跪在了地上,膝蓋發出“砰”的一聲。

  “你這是做什麼。”霍水兒被她整的有點懵,紅荔連忙跑去攙扶她。

  那婆子一臉難色,“姑娘,您還是把管家權收回去吧。”

  “現下珠妹妹掌家,是祖母定的人選,長輩命,不敢辭。”霍水兒將最後一點香膏抹勻了,纖細的手指瑩白如玉,陽光從窗外曬進來,白得近乎透明。

  霍水兒笑着反問她一句,“你是有什麼想法嗎?”

  那婆子在大廚房做了也有十餘年,一家人都是霍府的家生子,夫家姓王,大家都叫她一聲王婆子。

  王婆子匍匐在地上,“姑娘有所不知,自從表姑娘掌家之後,推翻了姑娘之前定的所有規矩。”她沉默了幾秒,繼續道,“從前是多勞多得,現下也沒有個獎勵制度,大傢伙做事激情也不高了。”

  “你這意思是沒錢就不想做事了唄?”霍水兒戲謔得說,額間的桃花妝襯得她嬌豔動人。

  王婆子擡頭,一臉訕笑,“也不能這麼說,這原來大傢伙做事情有奔頭,自然就積極些。”她觀察着霍水兒的臉色,那雙眼睛平靜得像一汪深潭,她匆忙對視了一眼,繼續垂下頭。

  王婆子怯懦得說,“現在不管多做還是少做,總歸都能拿那些個銀子,大傢伙做事也沒了啥激情。”

  霍水兒的食指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所以,你今天想說,當初那套規矩好,是嗎?”

  “姑娘,您是不知道,那進菜的小廝,已經開始用低價不新鮮的菜品糊弄我了。”王婆子一臉憤慨。

  “你既然都知道了他貪墨銀子,直接去珠妹妹那裏揭發他就好了。”霍水兒似笑非笑,接過一碗清亮透明的藕粉。

  早上起來嘴裏沒什麼味道,藕粉清甜不膩,入口絲滑。

  王婆子惶恐得搖頭,“奴婢怎麼敢呢?”

  “你這話說得好生奇怪。”霍水兒用小巧精緻的銀勺子舀了一勺子藕粉,“珠妹妹又不是什麼不公允的人,你去檢舉那小廝,也算有功,難道還會罰你不成?”

  沉默,室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那婆子垂頭不語,霍水兒也不說話,只剩下銀勺子和琉璃碗碰撞的清脆的聲音。

  “若是有什麼不公,自然找現在的當家人說,我做不了主。”沉默半晌,霍水兒攪動了一下碗裏剩餘的藕粉,“如果對現在的制度不滿意,自然也可以找珠妹妹建議建議,霍府從來沒有一言堂的規矩,你們也有提想法的權利。”

  王婆子將身子深深得伏了下去,“奴婢知道了。奴婢告退。”

  霍水兒看着她踉蹌離開的背影,轉頭問紅荔,“府裏當真如她所說,人人都憊懶了麼?竟還有人貪墨,都忘了從前的規矩不成?”

  紅荔點點頭,紫蘇爲霍水兒上了一碗薄荷水。

  “也不知道表姑娘怎麼想的,竟然將姑娘從前定的規矩都廢了。”

  紫蘇也煞有其事得點點頭,“前幾日我去大廚房選些食材,有好些次等的,從前也沒見過。確實不好。”

  霍水兒也沒想到朱珠管家竟到了這樣的地步,她剛穿書的時候就發現,原主管家嚴厲有餘,激勵不足,她就借鑑了後世的方法,獎懲分明,互相監督,一起流程透明化,效果還不錯。

  原以爲朱珠會沿用下去的。

  她這幾日身子不好,深居簡出,沁和園也有自己的小廚房,一直是紫蘇在管着她的一日三餐,倒是沒感覺到府裏有什麼大的變化,今天有一個奴僕來告狀,明日就有第二個。

  霍水兒往缸子裏栽的薄荷裏澆水,這霍府的平靜日子看來是到頭了。

  答應了季淵要給他繡個香囊,趁着今日有空,霍水兒就想着選絲線和花樣子了。

  蘭姨娘正巧過來送新做的小點心,瞧見她瞅的盡是深色的布料和絲線,一臉不贊同得說,“女孩子家家的,正是花骨朵一樣的年紀,合該用粉藍鮮嫩的布料,盡看這些青黑深色的做什麼,看着就冷酷穩重。”

  霍水兒笑而不語,將東西擱在繡花籃子裏,“就是看着大氣。”

  蘭姨娘瞧見她額頭上的花樣,驚歎了一聲,“這打扮倒是稀奇,好看得緊。”

  霍水兒也是模仿後世上官婉兒所畫的梅花妝,今日無事,自己也就畫了桃花妝。“這畫法不難,就是圖個好看,姨娘喜歡也可以試試別的花樣子。”

  蘭姨娘頗有些遺憾得摸了摸自己光潔的額頭,“這妝好看,就怕我的年紀撐不起這樣的嬌豔。”

  “這是哪裏的話?”霍水兒拍拍她的手,“只要喜歡,美麗不分年紀。”

  這話說得頗爲前衛,蘭姨娘卻開心得笑起來,“你說得很是呢!”

  女人家的在一起,無非就是聊些胭脂水粉,市井八卦。從城東新開的胭脂鋪子好用精緻,聊到清河郡主的女兒許配了哪家的好公子,最後繞啊繞啊,還是繞回了霍水兒自己的身上。

  “我說這話也是僭越了。”蘭姨娘語重心長得對霍水兒說,她的眼裏盡是真誠的勸說,“女兒家的前半生是在孃家過的,過得好不好,全看父母如何嬌寵。可是這後半生,確實要在夫家過的。過得好不好,一半看經營,更多的還是看選擇。”

  霍水兒也沒料到怎麼突然說起了這話,倒也感覺到對方是真心實意得替她考慮,應了句,“姨娘說得有理。”

  蘭姨娘見她像是願意聽自己說,也沒有反感的意思,便放心得繼續說着,“姑娘是當今左相的嫡長女,又是唯一的女兒,容貌才情,家世背景,哪樣不好?越是這樣,姑娘愈要擦亮了眼睛,選一位靠譜的好夫婿。”

  “姨娘,這事,我做不了主的。”霍水兒骨子裏的靈魂還是現代人,一向認同自由戀愛,婚姻自主。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大夏雖開放,婚姻大事還是講究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不知道霍罡是怎麼想的,可是目前來看,光是徐皇后,還有季淵,一想到季淵,她就沉默了。

  蘭姨娘只以爲她憂心霍罡,準備繼續勸說的時候。

  白芷進來打斷了談話,語氣匆忙,“姑娘,皇后娘娘懿旨。”

  兩人都顧不得說話了,匆忙去前面接旨了。

  原以爲是什麼大事,那公公唸了好一段拗口的話,無非就是誇霍水兒恭敬柔順、當爲貴女典範云云,最後笑着扶起聽旨的霍水兒,“姑娘真是好福氣,娘娘親自賜冰給姑娘,真是京中貴女的頭一份呢。”

  他的臉上盡是討好的笑,這是師傅爲他求的宣旨差事,還提點過他,這可是個大有造化的主兒,千萬不能輕慢了。

  霍水兒知道這是季淵的手筆,笑着同那公公說,“謝公公賀。這天熱,與後面喫些茶再走吧。”

  那公公歡喜得同小廝去了,這是規矩,喫茶雖喫茶,還是有賞錢拿的。

  當然,他臨走前還加了一句,“娘娘說了,姑娘苦夏,這冰是專爲姑娘準備的,萬望姑娘保重身體,時不時得多進宮伴駕。”

  “娘娘大恩。”霍水兒俯身。

  這話說得極妙,雖是賞賜,礙於情理,還是要分些給老夫人或是霍罡用的,只是現在皇后擺明就是隻給霍水兒一人用冰,霍罡倒是無所謂,揮揮手走了,他對這天熱不熱感覺不大,去書房繼續看書了。

  老夫人和朱珠心裏的感覺就不是很美妙了,老夫人自持爲霍府的老祖宗,皇后賜冰竟然直接越過了她,讓她覺着顏面盡失。

  朱珠的指甲幾乎可以嵌進肉裏,盯着那些往沁和園拉的冰塊,心裏似乎有個聲音在叫囂,“她不配!憑什麼!”

  再多的不滿和嫉妒都只能死死壓在心底,還得笑着恭喜霍水兒得皇家青眼。

  蘭姨娘看着那些寒氣直冒的冰塊,又想到今日霍水兒選的絲線和布料,腦子裏飛快得閃現過了什麼,一時卻抓不住。

  只嘆了口氣,得徐皇后看重,婚事哪能由得這孩子自己做主,選一個真正稱心悅意的夫君呢?

  晚間,霍水兒卻聽說,今日早上來告狀的王婆子,不知道犯了什麼事,被朱珠好一通發落,打了二十板子,已經在家裏躺着了。

  她盯着缸子里長勢喜人的薄荷,嘆了口氣,“送些好藥和銀子去她家裏,讓她安心養傷吧。”

  這是霍府平靜也不平靜的一天,好像有一股暗流,開始在後院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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