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
“外面總歸比不得家裏。”
她輕輕扯了扯蘇玉腰間鬆垮垮的腰帶,上面繡的花紋也跟着在空氣中浮動,劃出好看的波浪形。
“瞧,按照你去年的身量裁的裙子,這會子腰身竟然顯得空蕩蕩的。這可怎麼是好?”
蘇夫人將腰帶拴緊,上下打量了一下,有些不滿意得撇了撇嘴,“這裙子這樣顯得不是很端莊。”
蘇玉上下瞄了一眼,不明白蘇夫人爲何不滿意。曲線優美,凹凸有致,這要是放在後世絕對是恨不得大秀的身材。
“太后喜歡端莊守規矩的姑娘,這樣子太狐媚了。還是換那件襦裙吧,也看不出什麼腰身。”
“明黃色那件麼?”
“太豔了,換件素淨的。”蘇夫人想了想,選了條月白色襦裙配水藍色大披帛,“再多撲點粉,胭脂少用些。”
“會不會顯得太虛弱了?”蘇玉皺了皺眉,看着弱柳扶風的,一點也不像她的風格。
“既然是大病初癒,總要有點大病初癒的樣子。”蘇夫人嗔怪道,“雖然世家都知道你跑了,但是咱們不能這樣狂妄不是,哪有病剛好就滿面紅光的。”
蘇夫人的心思之細緻,蘇玉是自愧不如的。
連一個衆人皆知的謊言都要盡力維護,不知道是在周全家族的體面,還是周全皇家的顏面。
蘇玉選了支海棠步搖,蘇夫人還是搖了搖頭。
“你父親今兒個怕是來不及回來。長隨回來說,剛剛下值,天沒亮就又進宮了,也不知是什麼事,整日連軸轉,我都擔心他的身體喫不消。”
蘇夫人在妝奩裏挑挑撿撿,幫蘇玉挑首飾。
“父親若在宮裏。也許能和父親一道回來。”蘇玉歪頭想了想。
蘇夫人點了點蘇玉的額頭,“你父親在前朝,你去後宮見太后娘娘,隔得見天得遠呢。”
“這樣就極好了。”低調素雅的烏木簪子,鑲了半截白玉,溫潤莊重,顯得人大氣又不張狂。
蘇夫人滿意得點點頭,笑着同蘇玉說,“見了太后,還是同你以前一樣,別太拘束,也別逾矩。”
蘇玉心不在焉得應了。
從前的樣子?在蘇家姑娘的記憶裏,太后是極其威嚴的,尤其是與太后說話時,她一向不敢放肆,只是怕失了風範,一向強裝淡定。
外人看見了,以爲這是因爲她不卑不亢而已。
“姑娘。”
丫鬟皮膚偏黃,眼睛卻格外大且明亮,這會子立在廊下等她,看蘇玉出來,立馬迎了上去。
這是蘇玉現在的貼身丫鬟,名喚“春杏”,是個話非常少且近乎於木訥的小丫頭。
她這會子細蚊一樣的聲音,若不尖着耳朵聽,很容易被人忽略。
走路也幾乎沒有聲音,輕飄飄的。
相貌平平,缺乏自信,是人羣裏最容易被遺忘的那種。
蘇玉剛穿過來的時候,貼身丫鬟還不是這個春杏,是個嘰嘰喳喳愛說話的小姑娘。
這回,回來卻見不着人了,她問蘇夫人,後者啜飲了一口香甜的蜂蜜水,說出來的話卻像刀子般。
鋒利又傷人。
“她伺候主子不力,打了幾板子,發賣了。”
蘇府因是將門的緣故,婢子若被髮賣,其實就是去軍營裏充當低賤的玩物。
下場比之落到人牙子手裏還要不堪,痛苦。
就像爛泥裏的花,任憑你從前再嬌豔,那個時候誰人都能踩一腳,直到粉身碎骨。
蘇玉此間想起來,仍然覺得心底一陣涼。
就像心臟被狠狠得撕裂了一道口子,朔風猛得灌進去一樣,獵獵作響。
是因爲她出逃京城,連累那丫鬟了。
如今蘇玉連那丫頭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容貌更是隻剩下腦海裏一團模糊的影象。只依稀記得一點點她的聲音。
只是這記憶終歸還是會在漫漫長河裏面目全非的,蘇玉知道,即便她刻意去記,也因爲過去匆匆,遲早是會磨滅的。
愧疚就像瘋狂生長的藤蔓,叫蘇玉在每次午夜夢迴之際,喘不過氣來。
馬車前蹲着一個小長隨,躬着身子,是充當人形的墩子。
蘇玉皺眉,腳擡了擡,還是輕輕一躍,自個兒上了馬車。
如果可以,她還是想堅持一點東西。不想和這個世界裏的人變得一樣。
長隨沒感受到往常身上的重量,只聽到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待他擡起頭時,馬車已經走遠了。
他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直直得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麻木得走進蘇府的大門。
蘇玉一面閉目養神,一面在心裏盤算着,今兒個見了太后,必須得找個法子出府和宋昀庭聯繫上纔是。
此行京城,最重要的事情,還是解決那些謎團。
“姑娘小心腳下。”
蘇玉還是自己一跳下了馬車,叫來人猛得收縮了一下眼球。
“竟然勞煩鬆嬤嬤親自跑這一趟。”蘇玉記得,這是太后極其倚重的嬤嬤,不同於旁人,連太子都要給幾分臉面的。
“老奴分內的事情,算不得什麼麻煩。”鬆嬤嬤用餘光打量着現如今的蘇玉,只覺得她有些地方不同了。
叫鬆嬤嬤詳細得說,她也說不出來。
只是覺得蘇玉多了一點不同於一般貴女的氣質。這感覺很熟悉,只是她想不起來在誰身上感受過。
這疑問直到鬆嬤嬤踏進慈寧宮的宮門,看見太子端坐在上首,才恍然大悟。
這感覺同那位霍家姑娘一樣,那日霍水兒去東宮,她站在遠處遙遙得一望,就覺得霍姑娘變了。
“臣女參見太后娘娘,太子殿下。”
蘇玉一眼就看到了坐着的季淵,他好像一點都不意外自己出現在這裏。
“免禮。”
蘇玉戰戰兢兢得坐在兩人下首,大氣也不敢出。
“你病了一場,這會子可大好了?”太后漫不經心得說。
“回太后娘娘的話,臣女已經大好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也病了一陣子了。着實消瘦了。”太后端起旁邊的茶碗,輕輕抿了一口,苦澀滿嘴得鑽,讓她不由皺眉。
“太后娘娘擡愛了。”蘇玉輕聲應着。
太后“嗯”了一聲,將茶碗放在一邊,如果此刻有人能夠仔細看看,會發現裏面黑黢黢的,並不是什麼茶葉。
而是安神的湯藥,只是蓋着,誰也瞧不出來而已。
這太醫院新用的方子不錯,太后用絲帕擦去嘴角的藥汁兒,最近睡眠好了許多。
“太子。”太后像是無意提及,“既然蘇家丫頭的病好了,你們的婚事,東宮跟着也該準備起來了。”
“蜀地的災情緊急,恐怕一時騰不出時間。”季淵皺眉,拒絕道。
蘇玉在心裏暗道,有幾分暗喜,果然,太子還是不願意娶自己。
“又不是讓你這個太子親力親爲,你只需要把事情交代給下面的人做就是了。”太后明顯不滿意季淵這個託辭。
“年後再說吧。”季淵依舊打太極,不願意應承下來。
“年後年後,去年就該準備的事情,這都已經拖延了大半年了。”太后有些薄怒,連聲音也嚴厲起來了。
“堂堂太子,及冠之年,東宮還沒有太子妃,你把皇家的顏面,皇室的規矩體統,置於何地啊?”
季淵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淡淡得看向太后,“祖母,今日蘇姑娘也在,孫兒不妨直言,非是蘇姑娘不好,也不是孫兒不想迎人入東宮主事……”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只是祖母應當是曉得孫兒的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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