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爲樂高小兔 第5節 作者:未知 聽見“相親”兩個字,謝珉微微一愣,而隋仰幾乎是當即就接着問:“他相親?和誰?” “這哪數得清,至少得排了七八個,他都還沒去。”江賜說得含糊。 “七八個,”隋仰聲音帶着笑意,複述,“這麼受歡迎。” 隋仰的右手在大衣外戳弄,謝珉感到口袋一陣搖晃,在心中暗罵江賜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可又不能跳出來要求江賜別泄露他的隱私,只好縮在口袋的角落裏裝死。 “是啊,”江賜像說上了癮,“小時候明明和我一樣,扔人堆裏找不到,現在怎麼比我受歡迎那麼多。” 隋仰沒有說話,江賜又像突然想起什麼,語氣摻進了笑意:“你認識謝珉的時候,他也不高吧?” “他當時暗戀那個學姐,學姐給你遞情書被拒絕了,他以爲你欺騙了學姐的感情,衝來找你打架,”江賜笑出聲來,“你還記得嗎?” “嗯,我記得。”隋仰也笑了。 謝珉尷尬得頭大。這已算得上謝珉人生中十大最不想提及的回憶之一。如果可以,他只想現在此刻就把江賜毒啞二十四小時,一直啞到隋仰離開餘海。 “我去年還在飯局上碰到她了,沒敢和謝珉說,”江賜並沒有如謝珉所願變成啞巴,仍在回憶,“好像姓莊,叫莊什麼來着……” “莊樂優。”隋仰自然地接話。 江賜微微一頓,說:“隋仰,你這記性是真不錯。” “如果有一米五的陌生人突然跑過來罵你欺負女孩子,你也會忘不了。” 江賜哈哈大笑,謝珉氣得頭暈。 他當時剛剛發育,具體身高是一米六十三。 在這謝珉的怒氣即將達到頂峯的時刻,隋仰膽大包天地頂風作案,將手伸進了口袋裏,在謝珉的兔子頭上滑來滑去,好像在給他洗臉。 謝珉揮動前肢用力地攔截隋仰的指腹,隋仰就不摸了,把手指輕輕按在他的爪子上一動不動,變成樂高小兔的配件沙包。 “那次你們打架了嗎?我怎麼不在呢,”江賜八卦地嘆息,“謝珉以前軸起來是挺欠揍的。” 隋仰突然靜了幾秒鐘,謝珉抓着他的手指,豎起耳朵,聽到隋仰說“沒打架”,和“當時只覺得哪來的小學生脾氣真大”。 江賜又笑了笑:“千萬不能讓他聽見,他現在脾氣更差了,我怕他找人打你。” “是麼。”隋仰低聲說。 江賜說得對,但也不完全正確,謝珉更多是尷尬。 可能他成熟了,也可能是有點氣不動,因爲確實涉及到了他和隋仰的回憶。 就像中午在隋仰家裏,隋仰開謝珉第一次去他家的玩笑,謝珉其實沒有真的生氣,最多是在猛然間發現,好像真的過去了太長時間,所以只剩下他是耿耿於懷的;也發現原來他小時候不懂怎麼調隋仰家裏浴室的水溫,洗了冷水澡,已經久到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事情。 莊樂優的名字,謝珉也從來沒有忘記過,只是他的版本會和隋仰和江賜的稍顯不同,他的更詳細,帶有前因後果。 謝珉十七歲結束前,隋高卓在餘海市是位能呼風喚雨的人物,謝家則未像當下這般繁盛。 作爲隋高卓的兒子,隋仰的名字也時常被謝珉的父親在家中提起。隋仰拿了什麼獎,正在學什麼學科,父親都叫謝程和謝珉跟着去學,讓兩人平添了許多課業。 兩家生活在餘海的不同區域,童年時未曾打過照面,謝珉初次見到隋仰,應該是在八九歲時某次學科競賽。隋仰引人注目、衆星捧月,會場人多,他並沒有注意到謝珉。甚至高中進入同所學校後,也有一段時間,他全然不知謝珉姓甚名誰。 不過謝珉並不像謝程,會產生強烈的在乎或嫉妒的情緒,頂多覺得同樣是高中生,隋仰特別高調,說話裝模作樣,惹人厭煩。 他和隋仰不同班,主教室離得很遠,選修課沒重合。謝珉有自己的學習、生活和朋友圈子,和隋仰沒有交集。直到高一下學期初,謝珉選修了西語課,在課上認識了莊樂優。 莊樂優比謝珉大一年級,長得很漂亮,性格溫柔大方。謝珉十七歲,情竇初開,喜歡上了她,成日茶不思飯不想,一上西語課就開始緊張,手足無措,連神經大條智力低下的謝程,都看出謝珉對莊樂優有意思。 這麼過了幾周,在江賜的慫恿、謝程的冷嘲熱諷刺激下,謝珉對莊樂優告了白。 莊樂優十分意外,委婉地說謝珉特別好,只是不是她喜歡的類型,拒絕了他。 失去了愛情,但課還得照上,謝珉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 謝程終於找到了吵架的優勢,每天一見面就嘲笑他,兩人在家打了好幾架,還被父親撞見,把他們塞到閣樓關了禁閉。 謝珉雖被莊樂優拒絕,仍會忍不住關心她的狀態,一天上課,莊樂優眼睛紅紅地進了教室,看起來情緒很差。 謝珉詢問,她搖頭什麼也不說,他便偷偷問班裏和莊樂優關係很好的女同學,問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女同學猶豫再三,說:“因爲隋仰吧。” 下了課,謝珉回班裏,經過體育館,恰好看見隋仰和同學走出來,身邊還圍着兩三個女孩,一羣人有說有笑。 謝珉想到莊樂優傷心的模樣,心頭火起,腦子一熱,衝動隋仰面前,罵他欺負女孩子無恥,讓他以後離莊樂優遠點。 隋仰才下拳擊課,手裏提着拳套,一臉莫名其妙地問:“莊樂優是誰?” “你又是誰,”他低頭打量謝珉,說:“今天有小學生來學校參觀嗎?” 謝珉發育晚,總被謝程嘲笑矮子,最恨別人拿他的身高說事,聞言氣得擡手想推隋仰。隋仰反應很快地扭住他的手腕:“小朋友,打人不好吧。” 隋仰的同學都笑了起來,其中有一個認出謝珉,便出來打圓場,問謝珉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這時候,隋仰纔不知想起了什麼,他讓謝珉先別亂說話,跟同學打了個招呼,把謝珉拉走了,拽到一旁沒人的地方,低聲問謝珉:“莊樂優是扎馬尾辮的那個女生嗎?” 隋仰這時候的表情很認真,謝珉也沒再和他吵架,說了“是”,隋仰便解釋:“她今天給我遞信,我沒有收。” 謝珉沒想到是這樣的誤會,頓時很尷尬。 隋仰不在意地說:“不收不喜歡的人東西,也算無恥嗎?” 謝珉罵錯了人,想硬着頭皮和隋仰道歉,還沒來得及開口,隋仰又問他:“你是她弟弟?學校放假了?” 由於場面太過不堪回首,謝珉保護性地遺忘了自己是怎麼被隋仰氣跑的了。但很多人說隋仰禮貌、大度,謝珉覺得不是,因爲那時候謝珉身高開始猛漲,可隋仰喊謝珉小學生,一直喊到謝珉超過一米八,都不肯改口。 謝珉有時候覺得由於隋仰結束得太果斷、毫不留戀,以至於分開前後的時間,對謝珉來說好像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前者像已經被速凍起來,凍住的都是好的和不會變的,而現實是一條滿是泥沙的寬闊江流,不可停留,日夜奔涌。 在謝珉按着隋仰的手指陷入回想的時候,他們終於抵達仁山醫院了。 隋仰的右手還是插在兜裏,他好像用左手開了門。 謝珉開始緊張,想到會看見自己的身體,但不一定能夠回去,有些恐慌,因此沒有太注意。 第7章 謝珉對仁山醫院很熟悉,一來醫院的袁院長是他的校友,二來是他和父親共同捐贈建造了醫院的新住院樓。院長知道他一工作便不注意身體,時常親自來電關心,催他去做體檢,給他分析體檢報告。住院樓施工期間,他還來看過幾次進展。 謝珉在口袋裏數隋仰的腳步,感覺快走進大樓時,他聽見了池源的聲音。 “江總,”池源的嗓音有些疲憊,大概是看見陌生的隋仰,他禮貌地問,“這位是?” “這是我和阿珉的老同學,南垣控股的董事長隋仰,”江賜立刻介紹,“他對阿珉也很關心,正好來餘海有事,聽說了阿珉的情況,就想一起來探探病。” “隋先生,您好,”池源微微一頓,說,“江總,本來按照謝董的要求,是不該接受任何探訪的。您和謝總的關係好,但我實在沒有聽謝總提起過隋先生……謝總現在的情況,或許不太方便連着隋先生一起接待。” 謝珉聽罷,心情有些複雜,他覺得池源很有原則,態度也不錯,只是如果被攔在外面的不是他自己就更好了。 隋仰的手還貼在謝珉的兔臉上,沒拿出來。謝珉覺得單手插兜的隋仰看起來一定很沒禮貌,這可能是被池源拒絕探病的原因之一。 “我明白你的意思,”謝珉正想着,聽隋仰道,“我和謝珉是高中同學,已經很久不見,不過前陣子他聯繫過我,想談合作的事,本來說好等我來餘海,我們喫飯聚一聚。沒想到沒過幾天,他就出了事故。我不常來餘海,聽阿賜一說,心裏放不下,才厚着臉皮跟他來了。” “我來都來了,”隋仰聽上去很誠懇,“池助理就放我上去看看他吧。” 池源果然遲疑了,走開了一會兒,應當是和謝珉的父親打了個電話,回來便對隋仰說:“謝謝隋先生來探望謝總,我們上樓吧。” 謝珉蹲在隋仰的口袋角落靜靜地聽,感覺隋仰又碰了碰他的頭,不知道是邀功還是在炫耀自己編故事的能力。 從電梯上到十二層,走廊到底就是謝珉的病房。 池源打開門,隋仰和江賜一起走進去。謝珉正全神貫注地聽着動靜,忽而腳下懸空,眼前大亮。隋仰居然趁其他人不注意,大膽地把他從口袋裏拿了出來,鬆垮地攥在手心。 小兔子的頭卡在隋仰的指縫間,偷偷看見了看見了病房裏的景象。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在地板上,沒有照到病牀。池源站在牀對面,看起來疲憊至極。 牀上是他自己,穿着淺藍色的病號服,手背打着留置針,正在掛吊水。 隋仰又走近少許,謝珉看清自己的臉,他的眼睛閉着,面容安詳,臉部和手部的皮膚看起來蒼白得幾近透明,沒有什麼生機,被子蓋住胸口,牀邊監護儀的屏幕規律地閃動着。只過去幾天,謝珉便好像已瘦了一大圈。 不遠處的江賜嘆了口氣。 不知怎麼,謝珉腦中一片空白,緊緊盯着病牀上的自己,從心底產生了不可名狀的恐懼。 靠近自己的軀體,他一點感覺也沒有產生。 那些玄幻的名詞,磁場、靈魂、吸引,都全無痕跡,他還是這麼幹巴巴地、牢固的盤踞在樂高小兔的體內,縮在隋仰的掌心。 探望時間沒有持續多久,池源接到了一個電話,低聲說“謝董”,而後快步走了出去。 謝珉恍惚地想,公司正在推進的項目怎麼樣了,不知現在誰在主事,或許是簡立羣和他父親一起,一起都讓他覺得不安和驚懼。 他覺得自己失去了讓隋仰把自己交給助理的勇氣,因爲樂高小兔對於他的父親和公司來說,好像並沒有什麼價值。 謝珉輕輕地用前肢扒住隋仰的手指,覺得自己像一種正在尋求保護的無用的異星生物,而心中沉重、茫然。 池源接完電話回來了,靠近隋仰,隋仰便又自然地把謝珉送回了口袋。四周一片漆黑,隋仰仍舊保持着沒禮貌的插兜姿勢,手包裹着小兔子的身體,讓謝珉有了些許虛妄的安全感。 “隋先生,”池源道,“謝董事長很感謝您對謝總的關心,想請問您有沒有空一起喫一頓晚飯。” 謝珉的心態平和,這確實是他父親能做出來的事。即便兒子還在病牀上,不知何時能醒,只要他認爲必要,就能借此建立關係;彷彿十多年前的某個暴雨天,他從未嚴厲地喝止打算讓司機繞個短路、去隋仰家接他一起上學的謝珉,從未命令謝珉遠離隋仰,說“想交朋友也看清楚對方是什麼貨色,別連累你家裏”。 謝珉很希望自己還是自己,便能替隋仰拒絕他父親,說隋仰明天還有工作,馬上要去機場回垣港。如果他在身體裏醒着,隋仰便不必對池源說“可以”。 離開病房後,隋仰給祕書打了個電話,把回垣港的時間推遲到明天上午,暫緩了兩項行程。謝珉父親的司機來接了隋仰,來到公司旗下的一家商務宴請餐廳裏。謝珉的心情從在口袋裏聽見他父親聲音的那一刻起跌至谷底。 謝珉的父親和隋仰大談生意、詢問隋仰和自己過去的關係,由於實在不想聽具體內容,謝珉就仰躺在口袋裏,開始強行想一些能讓自己集中精力的事情來逃避。 他想車禍前印象深刻的工作,想能想起來的每一份文件內容,最後找不到可以想的東西,他只好開始回憶。 謝珉非常罕見地回想了自己的的高二生活。 和隋仰因誤會而產生摩擦後,有時在學校撞見,隋仰會喊謝珉小學生,笑眯眯地調侃謝珉。謝珉不爽極了,不過到底是他有錯在先,沒什麼應對辦法,一度遠遠見到隋仰就躲着走。 而後沒過幾個月,隋仰家裏便出了那一件事。 高二開學的第二天,報紙和各類新聞頭條大版面報道餘海市富商隋高卓因多項投資失敗,外加欠下鉅額賭債,於昨晚八點在一個拖欠了工人數月工資的建築工地的頂樓跳樓自殺,給他的太太和兒子留下一封遺書和一大堆官司。一時間,所有的人都開始議論此事。 隋仰缺了一週的課,回到學校上學。他回來的第一天,謝珉在餐廳看見他,不過他沒看見謝珉。他身邊的朋友只剩一兩個,表情各異,且所到之處,周圍的便變得安靜。 也是這天晚上,謝珉父親難得回家喫飯,問起隋仰在學校的事,說因爲隋仰的父親以前給學校捐了不少東西,學校決定免除隋仰的各類費用,保證隋仰能唸到高中畢業。 次日,謝珉去上選修的物理實驗課程,發現隋仰也在。 第一節 課需要組兩人小組,老師說學生間自由組合,課上十幾個人,全都開始表情微妙地東張西望、視線接觸,沒人正式往隋仰的方向看,卻都在互使眼色,像是開彼此玩笑,催促對方去找隋仰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