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歸來
王子加不知道那日因自己的問題而起的,父母之間的暗流涌動究竟如何結局,只知曉第二日待她再去找唐姬時,一切都猶如往常。見狀,她也不敢再多問些什麼。
只是王子加總覺得楚王商臣在那時提及若敖氏,應當是若有所指的,可惜她不知其中內幕,從而無法明瞭他言語中的真意。
時光便在等待中一日一日的過去。很快,秋色漸盡,雖然郢都少有冰雪,但確實是已近冬時了。
滅江的消息前些日子已傳回郢都,軍隊的行進卻並沒有這麼快。王子加自收到消息那日開始,便一得閒暇,即至城門外等候大軍歸來。
宮城之外的內城多爲國人所居,城門內外看似身份相差巨大,實則仍舊有一些血緣關係,尤其是內城圍繞宮城的位置,血緣甚至很近,只是宮城外的居者未有爵位罷了。
既然大家都有或多或少的血緣關係,便沒有那麼多身份上的拘謹。當王子加頻繁的出現,引起居住在那附近之人的注意後,終於有一日,一名老嫗上前與她攀談起來。
“小姑娘這是在等人?”老嫗笑眯眯地問道。她應是年紀很大了,一笑連皺紋都縮到了一起。在如今這個光景下,毫無疑問算是高壽。
王子加也秉持着對長者的尊重,點了點頭回答道:“伐江的大軍快要回來了。”
老嫗聞言眼睛亮了一亮:“我也是在等孫子回來,聽說這次是大勝呢。這一去也有好幾個月,一定吃了不少苦,回來就給他好好補補。馬上過冬了,今年應當不會有戰事了,剛好他出發之前正與城東一個姓任的小姑娘相看着,雲夢之會認識的,感情不錯,此次回來大概便能定了親事……”
老嫗絮絮叨叨了許久,這般日常的對話着實很少出現在王子加身邊,頗讓她感到新奇。
突然,老嫗問道:“小姑娘是不是在等情郎啊。”她的笑容裏有幾分促狹,但更多的是溫暖的祝福,“不然何必日日在此等候。”
“……不,是我兄長。”王子加不知道旁人居然會這樣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頓了一下才回覆道。
老嫗沒有對她的回答作出什麼評價,只是笑了笑,又再次嘮起了家常。王子加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時不時還應和兩聲。
她出城時大約是正午剛過,如今日頭已有些偏西,她得在黃昏之前回去,便打斷了老嫗的家常:“不好意思啊婆婆,我要回去了。”
“啊……是我太嘮叨了,小姑娘不覺得我討嫌便好。”老嫗露出些許後悔的神色,正要繼續說些什麼,便聽得不遠處有一男子大聲喊了起來。
“大軍班師了!”這句話便頓時便被口耳相傳,內城一片嘈雜。
如今這個時間,大軍歸來後怕是要先駐紮在城外,待明日再去宗廟行祭禮。祭禮結束後才論功行賞。王子加在心裏合計了一番,便與老嫗告別,趕了回去。
沒想到剛回到院子,就被唐姬趕了出去:“去王子旅那邊,知道你惦記久了。”
“他怎麼不與大軍在一處?”王子加大爲驚訝,隨即心頭涌上一陣恐慌,“他是受傷了?傷得重嗎?我這就過去。”
她匆匆忙忙就跑去了王子旅的住所。
雖然理智上她知曉若是王子旅傷重,唐姬必不會這般氣定神閒。但是不見到人,她始終是放不下心來。
“旅!”人還未至,聲音已經傳入了王子旅的院子。
她順利地得到了迴應。
“這裏!”王子旅答道,聲音有些沙啞,但中氣十足。
王子加放下心來,快步走了進來。遠遠地便通過敞開的屋門看到半臥着的王子旅,不禁皺了皺眉。
“不冷嗎?”她走進屋子,邊質問,邊把門窗都關緊,“受傷了還這麼不知輕重。”
王子旅樂於看到妹妹關心他,笑着說道:“小傷,明日我便能打死一隻虎。”
他的裏衣只穿了一半,露出尚且還帶着幾分稚嫩的身軀,其上已經帶了一些傷痕。傷痕大都已經結疤,唯有肩上依然是個創口,敷着一些草藥。
看清這些的一瞬間王子加心頭一痛,有些冷,還有些後怕,嘴上卻不饒人:“我看你還是傷得太輕,才這麼放肆。”
她伸手又去摸了下創口附近發紅的肌膚,聲音有些顫抖:“疼不疼啊……”
雖然王子加努力去忍耐了,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但是王子旅是什麼人,他對妹妹堪稱瞭如指掌,趕忙用完好的那隻手拉住她放在自己肩頭的手腕,從自己身上拿開。
“真的沒事。”他強調,甚至從堆成一堆的外衣裏摸出王子加送給他的龜甲,放進剛纔被他鬆開的手心裏,“別哭,你成功保護我了。”
王子加白他一眼,又重新把龜甲塞到他手裏:“誰哭了,你別亂說。你以後還要出征,還要受傷,難道我每次都要爲你哭?那我的眼淚也太廉價了罷。”
“是是,我們楚國高貴美麗的王女,怎麼能爲一個男人流眼淚。”王子旅應和道,說到最後他自己都沒忍住笑了起來。
“真是……你算什麼男人,還是個孩童。”王子加無奈地看着他小聲反駁,又忍不住抱怨道,“父王居然讓你去給息公作戎右。”
王子旅挺了挺胸膛:“喏,這可都是男人的象徵。”他身體的確結實了不少,但距離鬥克黃都尚有一段距離,更別說一個成年男子。
兄妹二人笑鬧了一陣,天色便漸漸晚了,王子加準備離去。她爲王子旅翻出了些厚實的衣物和被褥,警告道:“晚上不許開窗。注意傷口不要把藥蹭掉。明天我不一定有時間來,會有人來叮囑你喝藥……”
還未待她說完,王子旅便滿臉複雜地打斷她:“好的,你快回去吧。”他壓低聲音,也不知到底是想不想被王子加聽到,“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纔是我親孃。”
王子加當然是聽到了,她頓時擡起手要去抽一下王子旅的大腿,被對方眼疾手快地抓住。
“放寬心,我可是未來的楚王,可不會死在戰場上。”
他低聲又道:“明年的目標是蓼國,父王已經計劃好了。你可不能每次都這麼大反應啊。”
王子旅嘆了口氣。
就如王子旅所告知的那樣,在安穩地度過一個冬日之後,他的生活又再次忙碌起來。倒並非是戰事已起——目前還處於戰前的準備階段,而是楚王商臣給兒子找了新的麻煩,教導他的兩個弟弟。
兩個孩子目前才五歲,正是狗不愛人也嫌的年紀。王子旅試圖教他們一些當年鬥谷於菟教導他的內容,但最終失敗地承認自己實在沒有鬥谷於菟的耐心。
“真不知曉子文當年是如何忍受我們兩個的。”
一日黃昏,王子旅終於忍不住主動進了唐姬的院子,跟王子加抱怨道。
王子加這些日子都很少外出,因爲唐姬大約是在冬日裏染了風寒,始終不曾大好。唐姬本也算不上是個好脾氣的人,身體不適便更導致了她的心情不虞,些微小事便能讓她大發雷霆。
雖不至於輕易便要了身邊臣妾的性命,對他們來說卻也稱得上是無妄之災。
最終的結果便是王子加和仲姬這些日子都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了唐姬身上,儘量讓旁人遠着些她。
“教導弟弟總比出徵簡單。”王子加說着風涼話,“還是說你怕給自己培養出一個競爭對手?”
王子旅作不屑狀:“我怕什麼,兩個小孩子而已。”
他捶了捶自己這幾日悶在屋裏都有些僵硬了的身軀,對王子加感慨道:“說實話,我覺得出徵比教導他們簡單許多。和他們在一起,我會一直自我懷疑。”
王子加一巴掌落在他之前受傷的地方:“你知足吧。這總不會要了你的命。”
“上戰場通常也不會要了我的命。”王子旅嘴硬道,“你答應瞭如果我被俘回來贖我的。”
更重的一巴掌落了下來,王子加眼中點燃了熊熊怒火:“你活着我可以去贖你,但是兵戈無眼,你死了呢?何況你不是想當楚王嗎?楚人不能有被俘的王,更不會有死了的王!”
王子旅伸手摸了摸自己肩上已經基本癒合的傷口,那是一道箭矢的貫穿傷。即使子朱身爲主帥,他的車駕並未沒有真正地與敵方交戰,身在戰場依然會受到牽連。妹妹說的其實是對的,但她實在是太在意他的性命了。
這對她不好。
並不是沒有死於戰場的楚王,這某種程度上其實是一個好的歸宿。
“怎麼沒有死了的王,父王以前的不都是。”王子旅故意曲解妹妹的話。
這人怎麼就非要惹她生氣,王子加有些氣急敗壞:“所以他們都是先王!”
“加。”王子旅突然放軟聲音,“我又要走了。去六國。”
王子加猛地擡頭看他:“不是蓼國?”
“六國叛亂,歸於東夷,這是無視楚的尊嚴,令尹成大心已經準備出發了。可能等平叛之後會有其他將領再去蓼國。”王子旅答道。
“但每一戰我都會去。你總會習慣的。”
“……”王子加沉默半晌,終究只是道,“一路保重。”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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