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決心
但她心中仍存着些不滿也是不爭的事實。
在羋陵眼中,羋夫人,熊旅,還有楚王商臣,不論他們之間感情深刻與否,都是她的親族,她對他們有着天然的信任。如無意外,這種信任將永遠的存在下去。
但是鬥氏、成氏,這些若敖的後裔,儘管與他們同出一脈,也皆是羋姓族人,卻早已和陌生人沒什麼兩樣。羋陵自己知道,鬥般曾經試圖爲自己的兒子求娶她,儘管遭到了楚王商臣的拒絕。
哪怕她並不是一個如妹妹一般醉心於權術的人也明白,在已經普遍以周禮和雅言爲榮的楚國貴族之中,同姓不婚哪怕稱不上是禁忌,也是默認的規則。在這樣背景下鬥般提出的婚事,毫無疑問包含着野心的色彩。
事實便是如此,楚人對周人,一邊鄙夷,一邊學習那些他們鄙夷的東西。羋陵對此有清晰的認知,也因此感受到了其中的陰霾,從而對鬥般充滿了警惕。
然而羋陵也意識到,羋夫人心中的認知與她或許是不大一樣的。她總是對她們的父王直呼其名,與鬥克黃關係莫測,身邊又留了鬥般的人。
也許在她看來,對身在隨國的她們而言,所有羋姓的族人都是她們的親族也說不定,那羋陵方纔所說的話,已有挑撥離間之嫌。
所以羋陵選擇不再言語。
羋夫人看一眼羋陵氣鼓鼓的模樣,那如孩子一般吵架吵輸了的不服氣讓她忍俊不禁,但她也很難向羋陵解釋。
一方面,她的身份毫無疑問是一個醜聞,若是起初便人盡皆知倒也罷了,事到如今她都已作爲王女嫁來隨國,即將成爲太后,實在無意再生事端。
另一方面……她利用鬥般沒錯,但是之所以選擇鬥般,終究是因爲他們同姓。有能力,願意,又有資格從她這裏得到回報的人,同時滿足以上三者的,只可能是有足夠權勢的楚人貴族。
因爲她也是楚人。
血緣是身份的基石,是生存的保障,也是內外的分界。這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可以很好地生存下去的時代,每個人都只是龐大集體中的一部分。集體中無論如何爭鬥,在外人看來,他們始終是一體的。
就如同羋夫人想要攫取隨國的權力,自始至終,都只能憑着隨侯寶之子做文章一樣。外人想要融入某一個血緣羣體,除了婚姻,幾乎毫無辦法。
但是就如聯姻的女子大多默默無聞,有的甚至結局慘淡一般,婚姻只是途徑,能否融入又是另一回事了。
羋夫人嘆口氣:“有野心並非一定是壞事。我若無野心便任由隨侯寶扶植他的庶子,架空我的地位。先祖文王若是沒有野心,哪有楚國擴張至今。鬥般圖謀不軌是真,但若是熊旅壓制不了他,便是他不配爲這楚王。”
“對我而言,我借楚國之力,便在此延續楚人的血脈,盡我所能保證隨與楚同心,業已仁至義盡。”
至於多年前與熊旅在水澤邊許下的,一起要爲楚國子民做些什麼的諾言。呵,她已記不大清了。
姐妹二人相繼沉默後,廬推開門走了進來:“夫人,左媵。”
“何事?”羋夫人應道。
“鄭伯、衛侯請魯公說情,求成於晉。”廬低聲答道,他似是還有話要說,本是低着頭,此時不明顯地擡眼看了羋陵一眼。
羋夫人冷哼一聲:“又是他們。還有何事,一併報上。你別走,不如一道聽聽。”
她看向起身欲走的羋陵,後面半句自然也是對她說的。羋陵意識到廬的動作是在暗示有些不太方便她聽聞的消息,正想避嫌,便被羋夫人制止了。
廬隱隱頓了一下便開口道:“郢都傳來消息,新王將立,因尚未及冠,朝政預計暫由輔佐先王的令尹子孔和重卿潘崇暫代,太師子儀、太傅王子蓼次之。另外,先王諡號已定,是美諡,諡穆。”
聽聞楚國亂局總算是塵埃落定,羋陵閉了閉眼睛,臉上露出幾分傷懷之色。她向羋夫人點點頭,便不顧羋夫人的挽留執意離去。
羋陵不知道羋夫人說的是否正確,她也並未被完全說服。但是她心知自己並非能夠主導局勢之人,也不會做得比羋夫人更好。那麼,很多事情,或許不知情會讓自己更快樂一些。
她想到這裏,又想起玉雪可愛的公子得,心情頓時好了些許,轉而又向孩子們所在的位置走去。
屋內,廬主動坐在了羋夫人身側,但他很識趣,並沒有什麼旁的動作。
羋夫人對此十分滿意,主動拉住了他的腕子,用手指摩挲着他有些粗糙的掌心——儘管外表看起來再像蘭草一般的文弱君子,總有一些細節能夠暴露他曾經是個奴隸的事實。
微微酥麻的觸感同時傳達給樂兩隻手的主人,羋夫人終於開口問道:“方纔還有什麼未來得及說?”
“瞞不過夫人。”廬微微垂下頭,面上沾了一些羋夫人散亂的髮絲,讓她心中生了些詭異的滿足感,“鬥公答應了您的要求。”
“是啊,新王將立,輔政的寧可是申公斗克那個沒用的東西都沒輪到他,而且成嘉也依然穩坐令尹之位,嘖。”羋夫人發出粗魯的咂舌聲,肆意嘲笑道。
廬並沒有應和她,只是擡起空餘的手,輕柔地撩開遮擋他視線的髮絲,將它們一併收攏到羋夫人身後。
羋陵來見羋夫人時,天色本已不早,羋夫人便未曾盤發,如今更是臨近就寢之時,完全沒有再侍弄頭髮的興趣。她捏了一下男子的手掌,又搖了搖頭。
感覺到廬將手收了回去,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懶洋洋地問道:“你想去哪兒?”
許久沒聽到回覆,羋夫人側過頭看向他,意外地與他四目相對。他們很少會如此,除了廬表達野心的那一次外,即使是擡着頭,他也總是低垂着眼。
“不要與我說什麼被我的魅力傾倒,不願離開我身側如何的,我可不信。”羋夫人倒在廬的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才拖長了調子開口,“從奴隸走到今天,爲了任何理由而放棄都太過可笑了。”
“是,夫人。”廬還是一如往常地答道,“但是臣目前確實沒有離開隨都的打算。何況,便是離開了也仍舊是爲夫人效力,與未曾離開您身側又有何分別?且臣爲您傾倒之事本也是人盡皆知的。”
羋夫人斜了他一眼,眉眼中透着淡淡的慵懶和冷意:“巧言令色。”
“罷了,隨你便是。”她站起身邁開步去,從自己的衣箱底部翻出了一個玩意兒,頓了一刻,便背對着廬將之遠遠倒丟了過去。
作出這個行爲的分明是羋夫人自己,她的心卻還是莫名縮緊,沒有聽到什麼器物落地的聲響後方才安寧了些。她知曉廬定是穩穩接住了此物,轉身過來遠遠看向他。
“拿去給鬥般,熊旅會信的。之後你便去外面走一遭罷,替我看看這隨國,回來我便給你安個國人的身份。再往後如何,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廬低頭看向掌中之物,那是一龜甲,其上刻有密密麻麻的扭曲字跡。顏色已經發黃髮黑,因年代久遠邊緣也有所碎裂,主體部分卻仍舊保存完好。
其上數語,無一不是祈願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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