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一四八章

作者:際慈
說完這話,沈奚毅然決然回頭,往來路的方向去了。

  亂軍之中,每個人都自顧不暇,縱有金吾衛相護,他們又如何攔得住一個甘願赴死的人。

  蘇晉怔怔然看着沈奚的背影,回過神來沉聲吩咐“姚江,你分人去保護青樾。”

  “可是蘇大人這裏——”

  “去吧。”阿山道,“你們把都督府府兵引走,我與覃護衛應付得過來。”

  天色水濛濛的,層雲盡頭已有些微亮光,卯時應該到了,可鋪天蓋地的喊殺聲卻遮住了那預示着天明已至的梆子聲。

  沈奚離開後,都督府的府兵果然不再理會蘇晉幾人,追着來路的方向去了。

  蘇晉跟着柳朝明剛走了幾步,就聽身後不遠處,沈筠嘶聲喊了句“小奚——”

  她心中一沉,回頭望去。

  紛亂的兵戈與鮮血擋住了她的雙目,可越是看不見,她越是心急如焚。

  有個瞬間,蘇晉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想要撥開眼前或是護着她,或是要殺她的人,想要迎着兵戈逆行而上,去找一找沈奚,哪怕只看他一眼,只要知道他還活着就好。

  但理智又告訴她,她該往前走。

  皇權之爭不死不休,他們這一路走來,身後白骨成山足下鮮血淋漓,她不能讓自己倒在這裏,她要等着她的殿下,他們所有人的殿下歸來。

  “蘇時雨。”柳朝明喚了她一聲,“你怎麼了?”

  蘇晉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當年入仕只願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從未想過會走到今日這一步。兩年前在馬府劫後餘生,大人曾謂我說,少則一載,多則三年,整個朝堂必定如嗜血旋渦。我那時還心存僥倖,以爲可以袖手朝局,行我之道,堅守本心,而今想想,是當初的我想得太簡單了。”

  柳朝明看着她道“你後悔了嗎?”

  “沒有,”蘇晉微一搖頭,“我不後悔。”

  淡泊的晨霧覆上她的雙肩。

  蘇晉說這些話的時候,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整個人其實是在微微發顫的。

  身旁還有兵戈與殺戮,柳朝明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將她的手緊握在掌中“跟着我。”然後他不再看她,徑自回頭,補了一句,“再分神當心沒命了。”

  雲端的那一絲亮光較之方纔更盛了,霞色蓬勃欲出,隱隱有灑金之勢。

  蘇晉跟着柳朝明,眼見着就要走到先時金吾衛列陣的遼闊地帶,遠處忽然傳來奔馬之聲。

  是數千戰馬同行,聲聲動地,漸漸震耳欲聾。

  身陷亂戰的所有人同時回頭望去,映着蒼青的天色,只見一片暗色的黑冑甲之上,驀然出現一面滾着藍邊白底的旗幟。

  那是南昌軍的旗幟。

  這一面戰旗引領着軍衛,如同一柄利刃,下一刻,便在封堵了長街的鷹揚衛中撕出一道破口。

  蘇晉舉目眺看,想在那些身着銀鎧藍衫的人當中找一找朗朗如初升之陽的那一個。

  正在這時,身旁的柳朝明忽地道了一句“當心!”

  原來就在他們所有人分神的這一剎那,一名羽林衛竟趁機縱馬來到蘇晉面前。

  覃照林與阿山早被推擠到了一旁,此時此刻蘇晉身邊只有一直握牢她的手不放的柳朝明。

  羽林衛勒馬而停,舉矛就要向蘇晉刺來。

  蘇晉甚至沒來得及反應,柳朝明便將她往自己身後一帶,隻身擋在了她面前。

  日破雲出,長矛的矛尖映着旭日的光,直直指向柳朝明胸膛。

  蘇晉的瞳孔驀地放大,啞聲喚了句“柳昀——”想要將他推開。

  正在這個時候,耳後忽有破空之音襲來,就在那柄長矛要扎入柳朝明胸口的同時,另一柄長矛自他們身後飛來,帶着強勁的力道,貫穿那名羽林衛的胸膛。

  羽林衛身形一滯,整個人綿軟無力的倒下馬來。

  蘇晉回頭望去。

  扔出長矛,策馬疾馳而來的正是朱南羨。

  到了二人跟前,朱南羨狠勒繮繩,駿馬嘶鳴一聲,高擡前蹄幾乎要站立而起,他卻自腰間抽刀,毫不遲疑地挑飛另一名正要舉刀砍向柳朝明的羽林衛的胳膊,然後橫切一刀斬斷了此人的脖頸。

  四濺的鮮血被盛烈的朝霞照成金色。

  朱南羨於這斑駁點點的金霞中看向蘇晉。

  那雙如星似日的雙眸一如往昔明亮,他脣角一彎,露出一個英姿颯颯的微笑,卻因着形勢危急,沒能與她多言,移目看向柳朝明,問了句“柳大人沒事吧?”

  柳朝明道“十三殿下來得及時。”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隨即勒馬轉身,高喝道“南昌軍金吾衛聽令!”

  “在!”

  “將作亂的羽林衛與鷹揚衛拿下,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是!”

  金吾衛因朱南羨的到來士氣大震,南昌軍雖只有三千,卻是朱南羨旗下精銳,且人人都配備自西北買來的精騎,可謂銳不可當。

  片刻之間,方纔還節節敗退的金吾衛便已呈壓倒之勢,在南昌軍鐵騎開道之下,向兩側的羽林衛鷹揚衛攻去。

  朱南羨又看向都督府的方向,喝道“徐莫!睜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都督府問責的三千戰馬在本王這裏,你若膽敢再縱着府兵濫殺無辜,別怪本王連你的頭一起砍了!”

  徐莫聽了這話,目色陰沉下來。

  他雖未收回軍令,可一衆府兵聽了朱南羨的話,哪裏還敢上前。

  戰場上容不下分毫猶疑,便是這一瞬間的裹足不前,數百名都督府府兵便被涌上來的南昌軍制住。

  朱南羨再看了蘇晉與柳朝明一眼,對身旁的護衛道“秦桑,你帶着人好好保護二位大人。”

  “是!”

  說罷這話,他輕揚了揚繮繩,縱着馬,緩緩地朝來路走了數步。

  朱南羨高立於馬上,隔着拼殺揮斗的兵戈,與不遠處同樣策馬而立的朱沢微朱祁嶽遙遙相望。

  朝霞萬丈,被連天雨洗淨了的蒼穹灑落燦燦晨光。

  朱祁嶽藉着光看向朱南羨,才發現這個與他一起長大,一直待他很好的十三弟此時此刻的眼神分外冷漠。

  想來也是,他怎麼可能原諒自己呢?

  朱祁嶽在心中道,東宮是十三的家,朱憫達與沈婧待十三如父如母,昭覺寺的事對他來說等同於滅頂之傷,即便有朝一日不再淌血也是一道猙獰的瘡疤。

  這世上,有的罪孽原本就是不可饒恕的。

  有的事一旦做了,就再也不可能有回頭路。

  是自己太天真,昭覺寺事變後,還一直妄圖要與朱南羨重修舊好。

  而這一刻,朱南羨已用眼神告訴了他,你我自此勢不兩立,要戰便戰,不死不休!

  須臾間又有馬蹄聲自北坡響起,伴着越來越沉,越來越近的行軍之聲,竟是北大營的虎賁衛,鳳翔衛與府軍衛指揮使帶着三千兵衛趕到了。

  三名指揮使縱馬來到朱南羨身前,同時翻身下馬,對他拱手一拜“臣等受十七殿下之令,聽聞十三殿下有陛下密旨要宣,特出營來助十三殿下平亂。”

  朱南羨點了下頭,再不看朱沢微與朱祁嶽,高聲道“羽林衛鷹揚衛聽着,降則不殺!”

  在南昌軍與金吾衛的攻勢下,羽林衛與鷹揚衛已成頹勢,如今又見另有三個親軍衛趕來,知道大勢已去,在朱祁嶽擡手默然一揮後,隨即扔下了兵刃。

  干戈剛止,蘇晉忙不迭便往來路找去,方走了幾步,就看到左謙與沈筠一左一右扶着沈奚,與方纔一頭扎入亂軍中的朱旻爾一起向她走來。

  沈奚身上掛了彩,衣衫上可見斑斑血跡,腰腹與左臂各有一道傷口,所幸傷口甚淺,沒傷及要害,朱旻爾的隨行大夫已爲他做了簡單的包紮。

  沈奚像是意識到什麼,擡起頭,目光便與蘇晉對上。

  烈烈晨光照下,終於等到天明。

  他看到她,脣角動了動,片刻後,勾出一枚淺淺的笑。

  不是從前擺花架子時的嬉皮笑臉,而是一枚如釋重負的,雨過天青的笑。

  蘇晉看到沈奚安好,頓時只覺精疲力盡地說不出話來,雙眼與鼻尖都酸脹不堪,卻攢足氣力,四目相對的同時,也回了他一個笑。

  北大營的三大親軍衛到了以後,都督府長街上的亂象很快被整飭乾淨。

  一衆兵衛,包括羽林衛鷹揚衛與金吾衛統統依序在長街外的遼闊地帶列陣。

  朱南羨勒馬帶着朱旻爾,與朱沢微朱祁嶽一起也行至這壯闊的軍陣前。

  不多時,一名兵衛來報“十三殿下,朝中各臣工聽聞都督府這裏出了大事,已於卯時在都督府外候着了,聽聞殿下有旨要宣,眼下是要請他們過來嗎?”

  朱南羨“嗯”了一聲,問“中書舍人舒桓到了嗎?”

  “稟殿下,舒大人已到了,眼下正於都督府外候命。”

  “便請他來驗旨宣旨。”

  北城城郊蒼涼廣袤,更遠處是綿延的山脊,而山脊背後隱見大隨軍旗綿延成龍行之態,正是北大營。

  衆臣在遼闊處依序而立,文臣在做,武將在右,又依品級衙司分成數行,爲上十二衛的指揮使空出中列。

  夏末辰時,日光正盛。

  舒桓緩緩展開手中明黃的密旨,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吾兒長子朱皓字憫達不幸薨殞,朕心甚慟,憂不能斷,悲不可抑,又身染重疾,恐不能久理皇案,今詔令諸子臣工,特授吾兒十三子朱皚字南羨爲繼任東宮太子,行諸君之權,掌領上十二親軍衛,宣旨之日,即吾十三子繼任儲君之時——”

  獵獵長風拂來,吹徹衆人袍冠,此旨一宣,四下裏皆靜而無聲。

  舒桓緩緩收起聖旨,又道“這道旨意舒某已驗過,上蓋陛下私印,是陛下真跡不假,但此旨意事關國祚大統,該昭天下,還請七卿,即左都御史柳大人,吏部尚書曾大人,兵部尚書龔大人,禮部尚書羅大人,工部尚書劉大人,刑部侍郎蘇大人,戶部侍郎杜大人,及十二衛指揮使大人,五軍都督府五位都督,七殿下,十二殿下,十七殿下上前看過。”

  被喚到名字的無不是朝廷肱骨重臣,少傾,只見數人越衆而出,同時合袖對朱南羨施以一揖,由柳朝明率先從舒桓手裏接過聖旨,看過後,再傳自他身旁的曾友諒。

  些許片刻,密旨便在衆人手裏傳驗完畢,由最後一人,朱旻爾交回到舒桓手中。

  舒桓道“若諸位大人都無異議,那麼舒某便將這道密旨交還十三殿下了。”

  “等等。”這時,曾友諒道,“敢問十三殿下的這道密旨是從何而來?既有密旨在身,爲何早不宣讀?”

  朱南羨看曾友諒一眼,淡淡道“怎麼,曾尚書懷疑這密旨有假?”

  “不敢。”曾友諒道,“只是太子殿下薨逝已半年之久,十三殿下爲繼任嫡系,按理是該承繼東宮之位,既如此,十三殿下年初在東宮養傷時,何以對密旨一事祕而不宣,反是自南昌回來,還未至宮中,就憑空有了一道密旨了呢?”

  朱南羨倘若在東宮“養傷”期間就將密旨拿出來,豈非早被朱沢微將密旨奪去滅口了。

  曾友諒問題的答案在列諸臣工皆心知肚明,也虧得他能這麼堂而皇之地問出口,恐怕是看着大勢將去,破罐子破摔的要爲他家殿下爭取些餘地吧。

  “曾尚書所言極是。”這時,伍喻崢道,“這道密旨既是陛下所詔,又事關國祚,絕不能如此草率議定,否則難以服衆,依在下之見,不若待回宮後——”

  “你不服?”朱南羨負手走到伍喻崢身前,淡聲打斷道。

  伍喻崢行了個禮“臣不是不服,只是……”

  他話未說完,擡目便對上朱南羨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他是見過的。

  半年前,在昭覺寺,朱南羨得知朱憫達身死朱麟失蹤後,也曾這麼看過他一回,那時的十三殿下,一門心思只想殺了他。

  伍喻崢的心裏忽然泛起陣陣涼意,直覺那兜頭澆下的日光都成了密密匝匝的寒芒。

  拔刀與揮刀只在一瞬之間。

  伍喻崢反應過來的同時,也心如死灰地知道了一個事實——他再也沒有反抗的餘地。

  刀光如影劃過。

  下一刻,伍喻崢的人頭就滾落在地上。

  鮮血自空蕩蕩的脖頸蓬勃而出,被朱南羨避開,卻濺了一旁的曾友諒一身。

  曾友諒腿腳一軟,被嚇得跌跪在地,雙脣不住地哆嗦,似再站不起來。

  “十三你這是何意?”朱沢微勃然怒道,“伍喻崢他好歹是羽林衛的——”

  “他不該死?”朱南羨冷聲打斷道。

  餘下的話他爲說出口,但衆臣心裏都明白。

  不管朱憫達是否是伍喻崢親手所殺,但當初在昭覺寺,太子與太子妃身死,小皇孫失蹤,而這名該保護他們的羽林衛指揮使卻好好活着,這便是護衛不利的重罪,便該處死。

  “還有誰不服嗎?”朱南羨負手回身,看向一衆文臣武將。

  天邊是極豔的朝陽,綿延的山脊在長空中劃出一道蒼涼之姿。

  朱南羨身着月色蟒袍,沉着而堅決的目色猶如在翻覆的,渾濁的海潮裏終於長成的蒼龍。

  蘇晉看着他,心中只覺得極靜極靜,片刻後,她合袖,彎身,跪拜而下“臣,刑部侍郎蘇晉,參見太子殿下。”

  這一聲不大不小,卻直直砸入衆人心底。

  數十年江山已滄桑,天下易主,也該有新的乾坤了。

  一時間衆臣齊齊跪拜,參拜之聲響徹天地“臣——參見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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