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5.夏之音（下）
姜煜恍惚的神色爲之一清，擡頭看着夜空中燦爛的煙火，輕輕搖了搖頭，輕聲道：“別在意，只是一些沒意義的自言自語。”
“噢……”
雖說是應下了，西木野真姬疑惑的神色卻絲毫不減好轉，看來是相當在意剛纔那如詩如畫的場景中，姜煜到底會說了些什麼吧。
就在兩人談話的這一小段功夫，點燃的煙火終於也是停歇了下來，就在最爲興奮的平澤唯和星空兩人想要繼續的時候，衆人中唯一一位用髮箍把劉海卡住，露出自己方正的額頭的少女，制止了兩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由於距離還有環境的緣故，姜煜並聽不太清那邊到底在說什麼，不過看着那幾人興奮的臉色，想來應該不會是什麼枯燥的事情吧？
短短的商議結束後，女孩兒們立刻行動了起來，姜煜看了幾眼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的真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激將說道：“剛纔不是才滿口答應了試試嗎？現在正是一個好時機。還是說……你害怕了呢？”
“誰、誰會害怕啊！”紅髮少女高昂着腦袋，輕哼一聲往那邊邁動腳步。
看着突然加入進來的真姬，少女們雖然有些許驚訝——大概是驚訝於剛纔她在哪裏窩着——但還是笑着接納了她。
幾位沒有參與其中的少女，則是一邊啃着之前姜煜特地切好並且端到外面的水果，一邊看着擺着煙火的一羣人。
準備工作完成後，除開自告奮勇點火的星空凜與琴吹紬兩人，其餘人都退到了喫瓜羣衆這邊來。
“準備好了嗎喵？”
星空凜凝重的神色中，帶有一抹無法消去的興奮。
“一切OK。”
琴吹紬面色緊張地給出了答案。
平澤唯則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出了自己的吉他，邁着輕飄飄的步伐，走到了煙花陣的中央，臉上帶着興奮而昂然的笑容。
然後，伴隨着“三、二、一”的倒計時，那連成一片的“滿地珍珠”，一瞬間爆發出了絢麗到近乎夢幻的光芒。
在巨大的聲響中，平澤唯小小的聲音差點被淹沒——“撒～就讓我來獻上壓軸曲目！大家～上了哦！”
右手高舉的撥片狠狠往下劃拉，撕扯着吉他的琴絃，發出了算不上噪音卻也當不得每秒的旋律。然而，在這樣的氛圍下，在場的所有人，已經沒有那個閒暇去關注聲音的好聽與否了。
每個人的眼中，倒映着的是沖天而起的煙火之下，那個肆意撥弄着吉他的少女。
這或許是每個女孩兒年少時都會有的，如同童話般美麗的夢境。
星空、煙火、海浪迴盪的聲響、海風嗚咽的輕鳴。
任何華麗的詞彙，在這樣的場景，也變得蒼白無力了起來。
稍後，之前剩下的煙火也一齊被蔓延過去的火繩點燃，“砰砰”之聲不絕於耳，銀玉盤與滿天星輝之下，是此起彼伏、爭先恐後綻放的花火。
連續的焰火在夜空中綻放出大朵鮮花，層層疊疊的赤、黃、橙色光芒無間斷地盛開，讓人脣邊不自覺地盪開笑意。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一幕所感染，眼眸之中反射出了奇異的神色。
“好漂亮啊……”
終於的，不知是誰發出了細微的讚歎之聲，隨後引起了一陣連鎖反應。
“很漂亮哦！”
“好漂亮吶……”
“對吧對吧！”
“哼哼～我的主意不錯吧？”
哪怕是在討論過程中，諸位少女也捨不得移開自己的實現，依舊眨也不眨地盯着滿天星光與重重疊疊的煙火下，那個躍動的身影。
看着這一幕，姜煜啞然失笑，一時之間找不到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眼前的這一幕。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大概是很難體會這種短暫而又絢爛的奇異感受吧。
片刻後，煙火停歇，殘留在夜幕中的殘像與乘風飄香的火藥味，交互繚繞。平澤唯仍舊沉浸在之前的感覺中，手中的撥片隨意撥動着琴絃，嘴裏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呼喊。
“啊叻？已經結束了？”
發覺耳邊再也聽不到巨大的響聲後，平澤唯發出了這樣的驚呼。
衆人沉默了一會兒，從剛纔的餘韻中退出來後，不由得一齊笑了起來。
姜煜同樣也是一副好笑的表情，指了指對方，說道：“已經完了哦，煙花也放得差不多了，有機會的話，下次再試試吧。”
“說得對！”田井中律發出了堅定的聲音，“在武道館公演的時候，一定還要比現在華麗上一百倍！”
“武道館？”
誰料，面對如此慷慨激昂的陳詞，平澤唯卻是發出了無比疑惑的聲音。
而人羣中的繆斯三年級靠譜組，彼此面面相覷後，有些驚訝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想來，這兩位應該是明白“武道館”對於搖滾樂隊的意義的。
“哈……”田井中律扶額嘆息了一聲，“我們不是說好把那裏當作目標了嗎？”
聞言，平澤唯用手指肚點着下巴，努力思索了片刻，最終煞有其事地點頭贊同道：“誒～是這樣嗎？”
“不你這完全沒有明白只是在順着我的話說吧？”
田井中律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頗爲淡定地吐槽着。
“誒嘿嘿～”平澤唯倒也不反駁，只是露出了招牌似的傻笑。
姜煜見狀輕咳了兩聲，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後，開口說道：“好了，煙花也放完了，大家都早點回去休息吧。”
話音一落，還沒有從剛纔的氛圍中回過神來的平澤唯，第一個反駁道：“不要嘛……我現在還元氣滿滿喔！”
“……你以爲剛纔是誰在大廳的地板上呼呼大睡的啊？”
姜煜看着這位抱着吉他不肯撒手的女孩兒，頗爲無語地搖了搖頭。
“唔……可是人家還沒有玩兒過癮嘛……”平澤唯眼珠轉了轉，突然笑着說道，“那這樣，煜君你彈一首曲子，今天就結束了！”
“你剛纔不是說了自己是壓軸的了麼……”
“不對哦～”平澤唯一臉嚴肅，“壓軸是倒數第二個節目，壓臺纔是最後一個節目。”
“呃……”姜煜一臉奇怪地看着面前這位少女，“你真是說出了一點都不像你該說出來的話啊……”
不過姜煜對此倒是心知肚明，所謂“壓軸”、“壓臺”原本都是戲曲名詞，前者原指倒數第二個節目，後者纔是最後一個節目。不過後來不知怎的，大多數人都認爲“壓軸”指的纔是最後一個節目就是了。
順便一提，“壓軸”的“軸”字，讀四聲。
“誒嘿嘿～”平澤唯又開始傻笑，“多謝誇獎～所以，煜君快彈嘛，彈了之後大家就能夠去休息了～”
“這並不是在誇獎你吧……話說你以爲到底是因爲誰現在纔沒辦法解散啊？”姜煜微微撇嘴，開始吐槽，“我說你們也……呃？”
本想讓其餘少女勸說平澤唯幾句的姜煜，回過頭來卻看見了一大片期待的眼神，讓人心裏發怵。
不是吧？
姜煜在心底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如果說一個女孩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你的話，或許是她渴望跟你發生一點奇怪的事情，但如果是一羣女孩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你的話……若你不是明星，那必然就是有求於你了。
略微沉吟片刻，姜煜舔了舔嘴脣，試圖做最後的掙扎：“可是，我沒有帶吉他在身邊啊？”
“‘吉太’可以給你用喔！反正之前煜君也用過一次吧，應該不算陌生纔對。”
平澤唯一臉理所當然地從自己肩上摘下了吉他的揹帶，遞了過來。
“小唯啊……”
姜煜的語氣變得唏噓起來。
“嗯？怎麼了嗎？”
平澤唯一臉不解。
“你平時的表現……都是裝的吧？天然？不，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然黑？”
“？”平澤唯顯得更加迷糊了，“你在說什麼呢煜君？快點接過去啊，很重誒？”
“這不是你自己選的吉他嗎……這個時候嫌它重？”
一直默默不語的秋山澪一臉微妙地低聲吐槽着。
明白事態後，姜煜也就不再多做推辭，爽快地接了過來，調整好揹帶後，將“吉太”跨在了身上。
在腦海中思索了片刻彈奏的歌曲，他很快選定了目標，稍微試音了兩下後，輕快的音符開始流淌在空氣中。
提起夏天和煙花，你會想到什麼呢？
是傍晚茜色的斜陽中，低垂着頭的她，微微翹起的髮梢？還是人潮喧鬧間，她歡快而令人炫目的笑容？亦或者是燦爛煙火下，忽明忽暗間，她美麗至極的側顏？
時至八月，夏天已過了大半。縱使天氣依舊燥熱難耐，但季節輪轉的齒輪，終於是要悄然走到下個篇章。
夏天結束了。
這句話在日語裏絕對不能用字面意思理解，裏面包含了不知多少不可言說的含義。
那是一夜長大的意思，那是戀愛無疾而終的預兆，那是青春消失殆盡的季節，那是從夢想跌入到現實的分界點，那是失去童真變成大人的夜晚，也是人生從充滿期待的未知陷落到無可改變的已知的無所適從。
大部分人或許在當時都不能夠理解，爲什麼畢業時那麼輕鬆自如的自己，卻往往看見身邊更爲年長的人，每每提及往事的時候，都是一副懷念至極的表情。
是了，沒有人意識到，或者說所有人都忽視了——對於朝夕相處度過了幾年時光的大夥兒來說，那或許就是彼此最後一次相見。那些腦海中鮮活的記憶，最終也會逐漸褪色，日後憶起，也只能是滿臉唏噓。
吉他的曲調依舊輕快，卻莫名纏繞上了幾分艱澀。
下一刻，伴隨着燻人醉的晚風，姜煜略顯懶散地開口了。
“今年的夏天又來了
與去年相比
熱天增多了些
電視裏如此說道……”
這首歌的名字是「夏の音」，簡單翻譯過來就是通俗易懂的「夏之音」，來自姜煜上個世界很喜歡的日本樂隊「GReeeeN」。
這是一個四人組合，由於全部團員就讀於福島縣某大學內的牙醫學系，也被粉絲親切地稱呼爲“牙醫”，並且哪怕上過衆多雜誌和電視節目，也從來沒有露過面。在衆多日本樂隊中，這個組合的人氣也算的上不錯，單曲和專輯都拿過oricon榜的第一。
這首「夏の音」在牙醫衆多歌曲中，名氣比較一般，不過卻是姜煜聽過的所有有關夏天的日語歌曲裏，最符合他對日本印象的幾首之一。
秋山澪聽着這首歌曲，恍然間產生了一種自己身處在夏日餘暉中的赤紅阪道下方，臉色緋紅地等待着心上那個人兒出現在面前的瞬間的感覺。
……當然，這是她從霞詩子的書中所看到的情景，自己完全沒有過相關的經驗。
“……對你的愛慕映出戀愛焰火
定要在今夏結束時
能讓你留在我身邊
向我展現不一樣的笑顏……”
隨着歌曲的深入，姜煜彈奏的手法也複雜了起來，從剛纔直接用撥片，變成了手指撥片並用的狀態。也就是說，採用了指彈的技巧。
第一段小高潮的結束，同時也揭示了這是一首戀愛歌曲的本質。
站在遠處的琴吹千夏聽到這裏，不由得挑了挑眉，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幾眼正全神貫注演奏着的姜煜，暗道既然能寫出這樣纖細的歌詞，那這小子平日裏的那些行徑……莫不是故意揣着明白裝糊塗？
人羣之中，分別負責繆斯詞曲的兩人，也聽得相當認真。西木野真姬開始仔細揣摩起曲調的起承轉合，而園田海未則是默默點了點頭，臉色有些紅地想到：這就是有夏天感覺的……戀愛歌曲嗎？繆斯貌似還沒有過這樣的歌呀？可是……到底要怎樣才能寫出呢？
隨着曲調逐漸激昂起來，歌曲也漸入佳境，很快就到了第二段副歌。
“……對你的愛慕寄於此夏焰火
光陰易逝歲月無回
在焰火聲的掩護下
說出了我喜歡你……”
如果說歌曲之前的感覺，是羞澀的少女，暗中注視着身旁心儀的男生，並且默默下定決心的話，到這一部分，就是她在漫天絢爛中，邁出最爲關鍵的一步。
當然，依舊會羞怯，也依舊會心跳不已，所以纔會趁着煙火正盛的說出來。少女一定是這樣想的吧——如果他也在乎我的話，就一定會聽到。就算聽不真切，也一定能夠看出來吧？我的心意……
如此深情，如此含蓄，就如同那句在晚風以及如水夜色中，不知是誰脫口而出的一句“今夜は月が綺麗ですね”一般。
而聽到這裏，之前都沉浸在樂曲中的紅髮少女卻突然愣住了，臉色一瞬間變得通紅無比。腦海裏亂糟糟的，想着的是之前放煙火的時候，這位是不是說了句什麼來着？到底是什麼呀？
殘念的是，她當時耳邊都是“砰砰”的炸裂聲，沒怎麼聽清。
那難道就是……
“……在夏之音迴響的夜空裏
戀愛的焰火不知不覺已盛開
照遍了二人世界
奏出了故事
我的夏之戀”
一口氣唱完了最後一段，伴隨着吉他彈奏出的最後幾個若有若無的和絃，姜煜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微微喘了幾口氣。
同時的，他也皺起了眉。原本這首歌在錄製的時候採用了許多傳統樂器，一開始就先聲奪人地營造出了一種夏天的感覺。而他強行改成只用一把吉他進行演奏，不說唱得到底如何，單是背景音的單薄就是一個無法被忽視的大問題。
心跳不已的戀情的感情倒是表達出來了，但是那種夏天即將結束的遺憾、決絕、恐慌卻喪失了幾分韻味。
因此看着略微有些沉寂的現場，姜煜歉疚地笑了笑，說道：“抱歉了，果然一把吉他來演奏這首歌還是過於勉強了，等過上一段時間我去把心目中的完整版本錄製出來的，到時候還請大家多指正吧。”
話音落下後，少女們才彷彿如夢初醒般，但依舊用着有些怔怔的目光，看着一臉抱歉笑容的姜煜。
南琴梨率先擺了擺手，溫柔道：“雖然我不知道煜君心目中這首歌到底怎麼樣，不過在我看來，已經十分動聽了喲？”
平澤唯緊隨其後：“我也是這樣覺得的！煜君果然很厲害誒～”
其餘的少女也嘰嘰喳喳的討論了起來，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真摯的笑容，或感嘆或稱讚，唯二的例外大概是現在依舊紅着一張臉的西木野真姬，以及那位素來高傲的矢澤妮可。
兩人一個是一臉的魂不守舍，一個是一臉“那就勉爲其難誇獎誇獎你吧”的莫名其妙的表情。
倒是遠處的琴吹千夏聽到這番話，默默點了點頭，演奏到半途的時候，她便感覺似乎欠缺了點東西，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這大概從一開始就不是一首適合吉他獨奏的歌。雖然動聽依舊，但創作者想要表達出來的意圖，卻是會不得不流逝幾分。
不過……看着那位雖然一臉無奈的笑容，但目光卻始終深邃無比，明明身處此地，卻彷彿注視着更爲遙遠的地方的少年，琴吹千夏微微搖了搖頭，轉身離去了。
夏日的煙火和戀情嗎？
縱然美好，但若是一開始就根本沒有在對方視線所注視的地方的話，無論是多美的風景，也不能讓其駐足吧？
升起的煙花，從下面看？還是從側面看？
不如換一個問法：對於那些美好絢爛的事物，你是想成爲參與者？還是作爲旁觀者默默在一旁祝福？
而你的答案，又會是……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