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7.怒火
一週的時間如白駒過隙，須臾而過。
這一週，在姜煜和其餘人的努力下，「命運石之門」包含音樂、程序、原畫在內等等，都已全部完成。也即是說，只剩下最後的調試過程。調試也宣告完畢後，就可以把遊戲母片送廠壓制了。
當然，原畫暫且採用的是真白和麗塔兩人繪製的版本，雖說跟之前英梨梨畫出來的一樣精美，但在有心人眼中，還是可以看出其中蘊含的很輕微的筆法之間的不同，從而判斷出中途改換了畫師。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比起大刀闊斧地一下子把劇情線給砍掉，姜煜還是更加願意對作品進行這種程度上的改動。
更何況，要把所有的原畫都交給一位畫師負責，本來就是一件相當胡來的事情。姜煜也是頭一次進行galgame的遊戲製作，竟是在匆匆忙忙之間遺忘了這個事實。
遺忘了……英梨梨一直以來，究竟是在怎樣巨大的壓力下，穩步推進着原畫進度的這一事實。
不過，令社團諸位頗爲欣喜的是，英梨梨這一週並非毫無建樹。這位倔強而好強的畫師，正依靠着自己的力量，逐漸從泥沼之中掙脫出來。
總計12幅原畫，截止到星期天爲止，她已經畫好了一半，現在還剩下的，就是『境界面上的命運石之門』這條真結局線路結尾部分的6幅原畫。
包括最後兇真與助手兩人，極其富有戲劇性以及新海誠風格的——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話說，這次既不用炸火車，也不用問名字，還真是可喜可賀呢～～
然後，時間到了星期五，預計中，英梨梨閉關的最後一天。
放學後的視聽教室中，沉默籠罩着久違的到齊了的「SimplePlanSoftware」全員。
姜煜看着絲毫沒有開口的意圖的衆人，嘆息了一聲，打破了沉默：“倫也，英梨梨上次聯繫你是多久？”
眼裏滿是血絲的倫也，扯着略顯嘶啞的喉嚨迴應道：“應該是……星期三。”
與此同時，腦袋有些昏沉的倫也，近乎無法抑制地想起了前段時間在咖啡廳聽霞之丘詩羽說的那一段言之鑿鑿的話語。
“進一步是等級3，回信越來越慢。”
距離那位腹黑學姐所講述的，如同預言一般的未來，又近了一步。
“也就是說，前天……嗎？”姜煜的表情也顯得有些沉重，“我現在不是擔心原畫進度的問題，而是澤村會不會身處於沒辦法聯繫到我們的境況當中。”
因爲原畫的進度……從上週末開始，就沒有進度了。
也即是說，依舊剩下六張原畫沒有完成。
“姜君的意思是……昏睡過去了之類的？”
加藤惠咬了咬嘴脣，語氣也不見往日的平靜淡然。
“是啊……不過，那是最壞的情況。”姜煜扯了扯嘴角，看向了一旁的少女，“畢竟創作者在趕進度的時候，是完全不會在意周遭的嘛，強迫自己的身體也是常有的事。如果因爲完成了作品而一下子鬆懈下來，瞬間昏睡過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對吧？詩羽學姐。”
這一週以來，都沒怎麼來學校，對於社團正遭遇的危機可以說是冷眼旁觀的黑長直髮少女，聞言眯了眯眼睛，沒有說話，只是表情冷淡地點了點頭。
姜煜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倫也，呼出胸腔中的一口濁氣，努力保持着語氣的平靜：“現在英梨梨並沒有結束閉關回來的跡象，既然如此，正好明天是週六，我們就一起去那須高原探望一下英梨梨的吧。順便如果原畫已經完成了的話，剩餘的收尾工作也可以在那邊完成。”
“這樣的話，應該剛好趕得上後天的最後期限。”
後天，即這周的星期天，是跟廠商約定好的，「命運石之門」的母片送廠壓制的最後時限。
對於姜煜的提議，加藤惠和霞之丘詩羽兩人並未表現出反對的意思，不過後者倒是以莫名的眼神看了姜煜一眼，讓其一陣莫名其妙，摸不着頭腦。
誰料，就在氣氛一團融洽，姜煜和加藤惠兩人已經開始商量當天應該沒辦法往返，因此需要向英梨梨的父母說明借宿的這些事兒時，倫也忽的開口了。
語氣還是那般的乾澀，不過說出來的言語，卻是讓衆人神色動容。
“……相信英梨梨吧？實在不行的話，那傢伙應該會在昏過去之前給我打電話纔對。而且，阿煜不是已經做好成品了嗎？拿那個也……”
“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倫也。”姜煜努力按耐住內心的怒火，雙眼狠狠盯着眼前這位熟悉又陌生的好友，“澤村現在可是有可能身處危險當中！”
倫也臉上努力擠出笑容：“但是，作爲同伴，這時候不是更應該相信……”
“倫也你閉嘴！”本來內心的怒火便已經蠢蠢欲動的姜煜，徑直站起了身，忽的爆發了，“我不知道你們倆之間究竟有着怎樣的過去，也對於你們那或許可以直接拿來當作品的感情經歷不感興趣！但是——澤村是我們的同伴，是你的青梅竹馬，她現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你卻說這樣話！真是——！真是——!”
面對爆發的姜煜，倫也垂頭不語，加藤惠、霞之丘詩羽兩人，卻是表情略顯奇怪地盯着口出驚人之語的少年。
細細想來，這或許是姜煜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頭一次發這麼大的火氣纔是。
姜煜沒有在意周圍人表情的餘裕，他嘴裏喘着粗氣，努力平復着激盪的心情，最後，表情僵硬，語氣冰冷地說道：“很抱歉，我應該沒有資格說這種話纔對。但是，毫無疑問的是，澤村跟你的關係，比起在場其餘所有人都要更加親近。與此同時，由此而理所當然地認爲你應該最爲關心她的我，還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我不會強迫倫也你去做什麼，之前我也說過，澤村的事，全權交由你負責。所以，至少在今天，我選擇相信你的判斷。但如果澤村明天中午之前還是沒消息的話，我依然會提出剛纔的提議，並且，不容辯駁地執行下去。”
“剛纔很抱歉給諸位造成了困擾，今天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說完這一切後，姜煜三兩下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往前門走去。
走了兩三步，他忽的又頓足停下，轉過身來，看着依舊垂頭不語的倫也，長嘆了一聲，語氣複雜地說道：“還有，倫也。別忘了我之前說過的——‘有困難時，就來找我們幫忙吧！’——這句話現在依然有效。”
“另外，希望你也能多少體諒一點，創作者渴望成長的心情。”
“告辭了。”
姜煜離開之後，霞之丘詩羽也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面帶嘲諷地看着倫也，用着頗有種期待落空的“恨鐵不成鋼”的語調說道：“雖然我現在依舊對於之前那件事很生氣，但正如後輩君說的，現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時候，你明白嗎？倫也學弟。”
說完之後，這位兩手空空而來的應屆畢業生，也離開了教室。
在一片寂靜當中，加藤惠忽的旁若無人般開口說道：“英梨梨快要瞞不住了喔？關於御宅族和冒牌大小姐的身份。”
從剛纔起便對於外界的話沒有反應的倫也，聞言猛地擡起了頭，欲言又止地看着加藤惠。
但這位近來大變身的少女，就好似沒有發覺倫也的異樣一般，自顧自說道：“畢竟她跟我當了朋友嘛。而我又看起來跟安藝君和姜君你們兩個關係不錯的樣子，所以最近有風聲在猜測：既然英梨梨跟我是朋友，那麼也應該跟安藝君或者姜君搭上線吧？”
“那種事……”倫也臉上的表情頭一次有了改變，變得有些啼笑皆非，“只是單純的臆測吧？只要英梨梨一否認就會平息。”
是的，就像小學時候那樣。
只要那傢伙想，就可以很輕易地騙過周圍的其他人，營造出自己的棲身之所。就算……會因此破壞掉什麼，也在所不惜。
那傢伙……就是這樣自私自利，自大自傲的傢伙。
加藤惠搖了搖頭，表情柔和地笑了：“並不會喔。”
“風聲或許會平息，但現在的英梨梨，絕對不會否認。”
“儘管她都是曖昧地笑一笑，將話題隨便帶過去……可是絕對不會說出口。”
“她不會說自己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絕對不會。”
加藤惠話語裏用了很多個「絕對」，彷彿是在述說着什麼宇宙真理一般的事實，又彷彿是在給予這位最近兩天都渾渾噩噩的少年信心。
話音落下後，倫也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異常的灰敗扭曲，甚至可以說是陰沉黑暗。
爲什麼？
事到如今，才這樣，是爲什麼？
反正，我們的確沒有關係吧……不是嗎？
少年的內心尋求着答案。
加藤惠並不知曉自己特意爲之的一番話，竟然觸碰到了倫也心底唯一的黑暗，臉上依舊帶着溫柔的笑容，語氣柔和地說道：“我想再過不久，你和英梨梨，肯定可以‘真正的’和好。”
倫也嘴脣顫抖着，感覺自己彷彿正置身於無比深邃黑暗的海底空間。
你不要，把那種話，說得那麼輕鬆……
“所以，我們現在絕對要爲她盡一份力，好不好？”
倫也眼神空洞，雖然依舊身處此地，但靈魂早已不知到了心靈宇宙的哪個角落。
我打從心裏，有多怨恨那傢伙……
而我又有多執着在那上面……
就算你是出於好意，我也會……記恨的……喲？
那會讓我變成既蠻橫又不講理，還明知自己在記恨的窩囊廢啊……
“……因此呢，明天中午如果英梨梨還沒有聯繫你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們，大家一起去那須高原喔。”
倫也略顯僵硬地扭過了腦袋，不再去看加藤惠的臉龐。
他只覺得，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比以前更加平淡。
不，不對。
單純是對方講的那些內容，他完全沒辦法納入腦子裏罷了。
畢竟，他的腦海現在，已經被記憶之海，怨恨之潮給淹沒了。
……
回家的路上。
姜煜呆然站立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前，身旁的人流已經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撥，但他依舊一動不動。
他低頭看着自己張開的雙手，看着這雙上能彈鋼琴，下能敲代碼的雙手，心中默默叩問着自己。
我爲什麼……會生氣呢？
自然不可能是因爲男女情愫，也不是因爲對於澤村的憐惜或者對於倫也的不滿。
那究竟是……
啊，是了。
姜煜臉上忽的閃過了明悟的神色。
我只是，稍微在那位把自己逼迫到這種境地，也要超越現在的自己的少女身上，看到了些許從前自己的影子而已。
正因爲想要到達那無比嚮往與渴望的境界，纔會在旁人盡情享受着校園生活的時候，枯坐在電腦前，有時一坐就是一整天。
並非是爲了什麼宏遠的夢想，或者說崇高的理由。
大部分時候，我所努力的原動力，或許僅僅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落於人後，不甘心品嚐失敗，不甘心患得患失，不甘心一無是處。
你我皆俗人，活在紅塵中。
朝朝何所思，暮暮求不得。
由似曾相識的掙扎而引發的共鳴，實在是……無趣的理由。
姜煜脣角泛起了自嘲的弧度，但立馬又緩和了下來。
因爲那雖然無趣，但並不可笑。
是的，並不可笑。
綠燈再次從滿格開始進行倒數。
姜煜豁然擡眸，眸中精光湛湛，信步前行。
他現在沒有辦法可以幫到遠在那須高原的英梨梨，但作爲監督，作爲策劃，作爲腳本，他對這個遊戲所投注的熱情，不下於社團中任何一個人。甚至可以說，比任何一個人傾注的心血都要多。
倫也現在的狀態很奇怪，但他不知道緣由，也就無從下手進行解決。
所以，他現在能做的，只是做好萬全準備之後，進行等待——就如同他過去一週所做的一般。
而如果澤村明天還是沒消息，倫也又固執己見的話……
姜煜翻開了手機通訊錄，看着劃分到家人一欄的號碼，抿了抿脣。
這就是，最後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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