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0.然後，龍虎決定向神挑戰（完）
霞之丘詩羽輕輕偏過頭，看向身旁自從來到這裏之後，就一言不發，只是盯着江面發呆的金髮少女。
“你好吵啊……那麼不情願你就先回去好了。”
英梨梨的話顯得很衝，若是換成平常時候，霞之丘詩羽少不了得擠兌她幾句，但她現在卻是沒這個心情。
她現在能夠理解這位少女的故作堅強。
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她們兩人，今天都被同一個人給擊潰了啊。
感同身受這個詞經常被濫用，但縱觀自己十幾年的人生，霞之丘詩羽或許還是頭一次覺得，自己身上竟如此適用這個詞。或者說，換成“同命相憐”，說不定會更好理解一點。
同樣被打擊，同樣被擊潰，甚至她的受傷程度還要更深——但她卻完全沒有表現出英梨梨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大概，她是不習慣於示弱的罷。
大概，她比起英梨梨更爲成熟的一點在於，她早已決定獨自邁步。
大概，她先是作爲創作者「霞詩子」，然後纔是少女「霞之丘詩羽」存在着。
因此，霞之丘詩羽只是溫柔地說道：“之前你不是才大病了一場嗎？而且現在太陽都已經快落山了。”
英梨梨用力晃了一下腦袋，兩條金色的髮辮在空中旋舞，劃出曼妙的弧度，語調低沉了幾分：“你真的很吵啊……”
……那之後，紅阪朱音完全沒有提日程安排、成員構成、合同簽署等等問題，她只是絮絮叨叨地提了一大堆自己對於霞詩子以及柏木英理的要求，還有些許關於那個誕生於她筆下的瑰麗世界。
這樣的會面，哪裏談得上什麼商談。不如說霞之丘詩羽和英梨梨只是被迫聽了一個醉鬼將近兩個小時的自言自語。
但偏偏，她們離開之後，卻莫名覺得甘之若素，乃至自己也酩酊大醉。
於是，爲了“醒酒”，兩人坐電車繞道來了御臺場，看了一下午這與其說是內海，不如說是河的尋常景緻。
“……我纔不願意呢。”
“願意什麼？”
面對英梨梨那近乎自言自語的話，霞之丘詩羽雖然明白她的意思，但還是頗爲配合地附和了一句。
“怎麼可能在那張自作主張、狂妄自大、嚴酷苛刻的女人手下，悠然自得地畫畫呢？”
是的，英梨梨很清楚，那是一個跟過去一年、乃至她整個創作生涯，截然不同的生活。
“而且不是我自誇，我本來就沒有什麼團隊協作能力。”
面對這一臉坦然的自爆言語，霞之丘詩羽淡定地補充道：“那本來就不是什麼自誇，只是顯而易見的事實而已。”
“哼。”英梨梨一臉嫌棄地甩頭看向了身側從初識就不對付的少女，“這一點你也差不多吧？”
“也是呢……”
兩個人都相當清楚，她們目前都不是那種能夠配合他人步調的創作者。不如說，這樣的兩個人，能夠在過去一年合作創作了一款大熱遊戲，簡直是她們彼此創作生涯中的奇蹟。
而將這樣步調不合、性格不合的兩個人擰成一股繩的，在表是身爲社團代表的倫也，在裏是身爲監督兼策劃的姜煜。
前者是人際關係上的協調，後者是創作內容上的協調。
兩人正是在這樣一個“除了創作之外不考慮任何事情”的環境中，才儘自己的最大努力創作出了一部優秀的作品，並互相成就。
經過了兩個月的發酵時間，現在2ch論壇以及推特等社交網絡上，一旦提起「命運石之門」，全部都是關於柏木英理和霞詩子的溢美之詞。
“而且啊，我從四月起就是三年級的學生了，要把這一年花費掉也太瘋狂了吧。意思是讓我去做浪人嗎？”
面對英梨梨接連不斷的吐槽，霞之丘詩羽繼續配合着她的步調：“不過你現在也完全沒有在準備考試吧？本來有打算升學嗎？”
“好、好吵啊你……”英梨梨略顯嗔怪地瞪了霞之丘詩羽一眼，嘴脣囁嚅了幾下，繼續說道，“而且，現在的我……”
“畫不出來？”
“嗯……”
“關於這一點，我倒是贊成紅阪朱音的意見呢。”看着略顯沮喪的金髮少女，霞之丘詩羽輕呼一口氣，語氣鄭重，“關於未來，你有考慮過嗎？自己想怎麼做，想成爲一個怎樣的人？是繼續做一個創作者，還是……”
“別說了啊！”英梨梨有些粗暴地打斷了霞之丘詩羽的話，神情激動，“你想讓我去嗎？想讓我離開「SimplePlanSoftware」嗎？！”
“而且，被紅阪朱音說了那種話，你沒有不甘——！唔……”
話語到這裏戛然而止，英梨梨低着腦袋，臉上流露出的，是懺愧、後悔、惶恐等等色彩交織在一起的複雜神色。
霞之丘詩羽當然明白那句話的未盡之意，但她沒有動怒，只是眼眸暗了暗，輕聲說道：“吶，澤村同學，如果你是體諒我的話，那就是多管閒事了。”
“你連自己的事情都還完全沒有弄清楚不是嗎？什麼決定都沒有做出，只是一味逃避，一味抱着淺薄可笑至極的理由，無法前進而已。”
英梨梨聞言沉默了片刻，用不復先前明亮的嗓音迴應道：“我沒有理由……被你這樣說吧……”
霞之丘詩羽沒有搭話，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對方。
那眼神中的色彩晦澀難明，複雜極了。
英梨梨聳了一下肩，放棄了跟自己較勁，低聲坦然念道：“我討厭那傢伙……可是，她果然很厲害。說實話，至少想把那份漫畫原稿帶回去當寶物。而且啊，你能想象嗎？是那個「寰域編年紀」和馬爾茲哦？再加上我和你！”
不經意間，英梨梨似乎透露出了她對於霞之丘詩羽的真實看法。但察覺到這一點的少女並沒有點出來，而是補充了一句：“還有那個紅阪朱音。”
英梨梨微眯着眼睛，臉上流露出了稍顯陶醉和憧憬的神色：“那份企劃書多麼詳盡啊！要是完成了的話會是什麼感覺呢？弄不好會是系列中的最高傑作！而且、而且啊！紅阪朱音她說，是以我爲前提做了那份企劃……啊！”
似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英梨梨有些緊張和小心翼翼地看向霞之丘詩羽。
黑長直髮少女沒有生氣，面色平淡：“……沒關係的，澤村同學。”
她如此說着，但那話語之前稍許的沉默，卻是無比令人在意。
因此，還處於恍恍惚惚的醉酒狀態的英梨梨，低聲說道：“唔，對、對不起……”
“你用不着道歉吧？紅阪朱音以你的畫爲前提製作企劃，還有爲了拉攏你而找到我，將我比作觸媒，全都是她自作主張。”
“誒？等、等一下！”
然後，這次失言，讓英梨梨認識到了自己之前所不知道的霞之丘詩羽……更準確地說，是霞詩子。
“你剛纔是想問我‘你沒有不甘心嗎？’之類的話吧。”霞之丘詩羽酒紅色的眸子中，流露着從未有過的暴躁、憤恨，咬牙切齒地說着，“現在我回答你——我不甘心！不甘心啊！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英梨梨……乃至姜煜、倫也、加藤惠等人，一直以來所認識的霞之丘詩羽都相當的成熟。
她會毫不留情地用黃腔和毒舌來嗆人，也會遊刃有餘地在言語和動作上，把握住和諧與不和諧的邊界。
“被說得好像是你這種都沒出道的同人畫家的陪襯一樣，我這個專業人士怎麼可能沒感覺呢！”
所以英梨梨爲了與其抗衡而拼命反駁、防衛、逃竄。
然後，發現那是自己不可能戰勝的敵人，從而安心。
“所以如果你參加了這個企劃，就做好覺悟吧……我會從正面擊潰你。”
但無論是她還是社團中的其餘人，從來沒有見過顯得如此歇斯底里、粗暴難堪，不成熟到了極點的霞之丘詩羽。
於是她有些慌張啊，結結巴巴、磕磕絆絆地開口了：“吶，吶，我說……別說了……別……”
“好的不說了！到此爲止！”
“……誒？”
可是如此不成熟的霞之丘詩羽，終究也只是一個瞬間而已。現在的她，又變成了平常那個會冷嘲熱諷、會故意說些遊離在邊界的曖昧言辭的腹黑少女。
“因此我已經表明決心了。接下來就由你來決定……回頭見。”
霞之丘詩羽輕輕摸了摸英梨梨的腦袋，灑脫地轉身往車站走去。
英梨梨還顧不得感受從被這個人摸頭的震驚，她仍舊沉浸在對方之前的言語中。然後，如同一個被丟下的孩子一般，怯怯地說道：“那是……什麼意思？”
霞之丘詩羽回眸一笑：“你說呢？”
英梨梨咬着嘴脣：“……就是說，我接受的話，你也會接受嗎？”
霞之丘詩羽不置可否：“嘛，感覺像是這個意思呢。”
英梨梨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繼續問道：“那……如果我拒絕了，你也會拒絕？”
霞之丘詩羽炸了眨眼，似笑非笑：“因爲要是你拒絕了，這個企劃就作廢了嘛。”
之前紅阪朱音的話再度迴盪在耳畔，英梨梨愣了半晌，隨後她羞惱地說道：“那算什麼啊？說着讓別人做決定，卻把自己的判斷也丟給我？”
“本來我就無權選擇啊，澤村同學。”
霞之丘詩羽最後向自己背後揮了揮手，消失在了紛亂的人羣中。
“你、你這傢伙！把別人煽動起來自己卻——！你、你給我等一下！”
即時混在人羣中，英梨梨那高分貝的聲音還是十分清晰。
聽到那略顯狼狽的話語，黑長直髮少女露出了“真是沒辦法”的無奈笑容，低聲喃喃道：“對不起呢。”
她沒有選擇權。
在被紅阪朱音評價爲「柏木英理」的陪襯之前就沒有。
無論是「寰域編年紀」又或者是創作者的名譽，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都不重要。
因爲「想再次與柏木英理共事」——實現這個心願的機會，就在眼前。
“……也對不起你呢，後輩君。”
“因爲呀，我可是，創作者呢……是隻要有機會向上攀登就不擇手段的卑劣傢伙呢。”
“而且……我還得，好好看着，那個傢伙，對吧？”
那近乎一字一頓的輕聲呢喃中，到底蘊含了多少決意，無人知曉。
……
“今天謝謝你了，琴吹老師。”
姜煜向着琴吹千夏微微鞠躬，滿含誠意地如此說道。
琴吹千夏面色複雜地搖了搖頭，語調清冷地說道：“無妨。”
姜煜自是知曉自己這個聲樂老師的性子，因此也沒有在意，拉扯過了一臉疲憊的小埋，點了點自家妹妹的小腦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小埋重整精神，同樣鞠躬道謝：“今天謝謝你啦！千夏老師！”
琴吹千夏臉色柔和了幾分，點了點頭，然後忽的開口問道：“這首歌，你們打算上傳到哪裏？”
“呃……”姜煜想了想，說道，“主要是N站上以視頻的形式發出去，然後會在華夏的一個APP上也同步上傳。”
“哦。”
然後，又沒了下文。
小埋有些傻眼似的看着這一幕，用略顯侷促的神情，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姜煜定了定神，提出了告辭的請求，琴吹千夏自無不可。
兩人離開後，她才輕輕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對兄妹還真是……相似。”
明明都有着不錯的天分，卻都沒有走這條路的興趣。
這讓她不由得想到了學生時代的自己。
然後，微微失神。
……
返程的電車上，姜煜看着靠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的小埋，不由得失笑。
雖然已經儘可能休息了，但練習了一整天唱歌，果然還是讓人非常疲憊。
看着途徑的街道上，各個花哨的招牌一個接一個地亮起來。這本該讓人感到安心的景象，姜煜卻莫名感到有幾分心慌。
他眉毛擰成一團，輕撫心口，自言自語道：“發生了什麼嗎……”
“算了……還是儘快把企劃案弄好吧。而且，還有父親那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