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星落秋風五丈原

作者:豆漿油條熱乾麪
這張弓箭,長六尺有餘,等人身高,乍一看去,像是兩隻鹿角拼湊而成。

  弓臂呈現鹿角特有的分叉結構,每一處枝椏末端都凝結着靈光,表面刻滿逐月符文,符文間隙鑲嵌着隕星碎片,內部還封存着白靈玄鹿之精血,隨持弓者靈力波動明暗交替,宛如璀璨星辰。

  至於弓弦,則是一根看起來極其纖細的銀絲,彷彿輕輕一碰就會扯斷,但事實恰恰相反。

  陳三石搭上一隻噬法蟬,將弓箭對準夜酒肆外夜空中的一輪圓月,緩緩拉開弓弦。

  “嗡——”

  開弓剎那,整張弓箭彷彿活了過來,發出鹿鳴般的悠長顫音。

  陳三石金丹境界的法力自體內翻涌而出,又全部被手中的弓箭貪婪吸收。

  緊接着,弓箭開始好似樹木般蔓延生長,變得枝繁葉茂,縱橫交錯,每一對鹿角之間,都連接着根雲篆縛魔絲,可以單獨開弓射箭。

  整張弓箭,總共有五處弓弦,相當於五張弓箭,疊加融合在一起。

  這便是青木老妖的精華之木,打造而成的百鹿逐月弓

  “陛下,儲物袋內,還有一些法寶碎片打造成的箭矢。”

  紫南告知道:“但是數量不多,總共只有兩百餘枚,還請陛下當心使用。”

  “紫南,辛苦你了。”

  陳三石滿意地收起弓箭和法寶。

  “陛下言重。”

  紫南惶恐道:“這些年來,如若不是朝廷恩賜,奴婢哪裏有今日之修爲?更何況,不久之前陛下還賞賜了一套《太虛引星鍛法》,對於我來說,絕對是莫大的造化。”

  “朝廷向來不會虧待任何人,承諾過的,也都一定會做到。”

  陳三石掌心一翻,將一枚妖丹送到不遠處沉默的瞿凌川手中。

  終於得償所願,瞿凌川大喜過望:“多謝陛下!”

  “你且尋個地方,好生閉關吧,至於能不能結丹成功,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陳三石說道:“紫南,你也築基後期了吧?你且潛心修煉,朝廷同樣會盡力籌備結丹靈物。”

  “謝過陛下!”

  紫南作揖。

  交代完畢之後,陳三石走出酒肆,在無人之處易容回盧升之的模樣,然後重新返回邊境駐軍之地。

  “果然。”

  他繞着自己所處的中軍大帳走了一圈,很快就發現至少有四名結丹修士留在此處監視自己。

  要是再晚走一步,恐怕想脫身就麻煩了。

  “王竣?”

  陳三石看向升雲宗弟子的駐地,發現一位老熟人。

  此人目前是築基後期境界,暫時還沒有結丹。

  “他要幹什麼?”

  陳三石注意到,王竣徑直朝着自己傀儡所在的中軍大帳走去。

  負責看門的東方景行和兩名西廠太監修士將其攔下。

  “幾位公公。”

  王竣作揖道:“在下想要求見天武陛下,能不能通稟一下?”

  東方景行冷眼相對。

  “哦。”

  王竣怔了下,從衣袖中掏出一個儲物袋,遞到太監手中,恭恭敬敬地說道:“公公,這裏面有一張符寶和一些靈石,還請公公笑納。”

  東方景行瞥了眼儲物袋,不爲所動地說道:“陛下閉關清修,閒雜人等不得打擾。”

  “在下真的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王竣十分誠懇地請求,連着說了一大段討好的言語。

  “請道友離開。”

  東方景行有些不耐煩:“否則的話,就休怪咱家不客氣了。”

  “好吧。”

  王竣老老實實地退後幾步,而後從腰間儲物袋內召喚出一頭通體如玄鐵的醜陋怪鳥。

  玄體境靈獸,寒鐵鳥。

  此鳥出現的瞬間,停留在中軍大帳上方的青鳥,就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

  三十多年前,這隻寒鐵鳥曾經抓傷過青鳥,這些年來她一直念念不忘,如今好不容易再次相遇,報仇之心再也遏制不住。

  她開始徵求主人的意見。

  “……”

  陳三石思忖片刻,覺得沒什麼問題。

  寒鐵鳥對青鳥出手在先,他有着正當理由。

  如果王竣膽敢反抗,一併殺了便是。

  此人本來就是敵對勢力弟子,真要是殺了,也不算冤枉。

  想到這裏,陳三石正準備示意青鳥出手,結果就看到接下來這一幕。

  王竣手起劍落,直接將自己飼養多年的寒鐵鳥刺死,然後衝着天武傀儡所在的營帳,高聲喊道:“升雲宗王竣,特來向天武陛下賠罪!

  “一直以來,我從未想過與天武陛下爲敵,所行之事,也都是迫不得已,而且與陛下並無實際上的血仇,今日殺本命靈寵謝罪,只求陛下能夠大人不記小人過!”

  “你這廝……”

  東方景行眯起眼睛:“連自己飼養多年的靈寵都捨得殺,倒是個懂得忍辱負重的狠角色。”

  聽到這話,王竣臉上露出驚慌之色,連忙解釋道:“公公莫要亂說!

  “在下真的只是誠心前來向陛下賠罪,絕對不是什麼臥薪嚐膽!

  “如果陛下不相信的話,我可立下天道誓言,將來絕對不會爲這扁毛畜牲尋仇!”

  說着,他當真立下天道誓言。

  一時間,就連青鳥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陛下!”

  王竣又拿出一個儲物袋,塞到大太監的手中:“這裏面,是一些極爲難尋的天材地寶幼苗,想必陛下能夠用得上,還望陛下笑納!

  “在下不再叨擾,告辭!”

  說完,他甚至不給太監任何退回東西的機會,就施展遁術消失不見。

  “……”

  陳三石瞧着對方離去的方向,在心中讚歎此人心性。

  求道之心如此決絕,來日必成大器。

  偏偏對方又如此賠罪發誓,他似乎真的沒有理由,再當着如此多人的面對其下手。

  罷了。

  他要應付的麻煩有很多,聖宗、曹燮,相比之下,王竣本來也不是什麼生死大敵,權且擱置在一邊吧。

  “臭小子,你去什麼地方了?!”

  陳三石正要離開此地,身後便傳來一陣醉醺醺的聲音,回頭望去,正是穆初泰。

  “師父。”

  他問道,“你找我是有什麼事要吩咐?”

  “真是個蠢材,你要是再慢點,黃花菜可就都涼了!”

  泰山君將其扯到一邊,指向東南方向:“整個廣仁道一大半的修士,都已經跑去玉房山了!”

  “我知道。”

  陳三石算過,祕境開啓就在今夜:“不過,師父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極北之地的?”

  “……”

  泰山君打了個酒嗝,說道:“廢話,你不是馬上要淬鍊金身,靈物不去祕境找,難不成從地裏長出來?”

  “弟子知道了。”

  陳三石說道:“弟子這就去。”

  “那個……”

  穆初泰補充道:“看好你師姐,知道嗎?”

  “師父放心,我會照看好師姐的。”

  陳三石不打算再耽誤時間。

  可還有問題擺在眼前,就是祕境入口在什麼地方?

  老許說他能找到,結果到現在也沒個動靜。

  陳三石看向宰輔所在的營帳,沒有再繼續等待,留下青鳥候命,自己則是直奔玉房山而去。

  也只能先過去看看,說不準其餘修士有找到祕境的方法。

  索性他也不可能獨佔,不如撿別人的便宜。

  ……

  密閉的營帳內,忽地颳起狂風。

  七七四十九盞長明搖曳不斷,一襲道袍的許文才坐在中央局,衣袍鼓盪,鬚髮狂舞,紋絲不動。

  在他的手中,一塊羅盤自行撥動,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至超過極限,咔嚓一聲化作無數碎片,崩得滿地都是,連帶着蠟燭齊刷刷熄滅。

  “噗通——”

  許文才隨之癱倒在地。

  “先生?!”

  一直守在外面的齊成,確認已經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後,才連忙衝入帳內:“先生,你怎麼樣?快來人,快來……”

  “咳咳咳……”

  一陣虛弱的咳嗽聲響起,許文才喫力地擡起手臂,示意對方不必聲張。

  “先生!”

  齊成小心翼翼地宰輔攙扶起來,對方本就蒼老的面孔,在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內變得更加慘白,彷彿又衰老了二十年,一雙手掌也迅速乾癟,形同枯木。

  “先生,你這是怎麼了?!”

  他看着滿地狼藉,心中漸漸有所猜測:“是窺探天機的反噬?”

  “不打緊……”

  許文才斷斷續續地喘息着:“我一介凡人,年過八十,本來也沒有幾年活頭,能奪得一絲天機,乃是吾之神通。”

  “這麼說……”

  齊成問道:“先生找到祕境入口了?”

  許文才頷首道:“我來念,你來寫。”

  “這就寫,這就寫。”

  由於情緒起伏,齊成說話的聲音有些發顫,手忙角落地翻出筆墨紙硯,記錄下進入祕境的方法。

  “先生,我大漢國運如何?先前你說陛下有性命之憂,可找到化解之法?”

  許文才喫力地道出破解之法。

  齊成一一記錄。

  他看着簡短的文字,忍不住問道:“這些讖語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發生,解厄之法,又該在什麼時候用出?”

  許文才只是搖頭。

  他依靠着桌案,目光有些渾濁:“窺探天機,何其難也?能找到大概方向,已是殊爲不易,老朽也只能把那句話送到,至於最後能不能化險爲夷,還是要靠陛下自己……”

  “好,學生明白,稍後我就親自把東西送到陛下手裏,現在先給先生叫太醫。”

  齊成語氣急促地說道:“前陣子,陛下從又從修仙界蒐羅來一批,凡人能夠服用特殊寶藥,據說其中還有四千年的人蔘,哪怕是病得再重,也能靠人蔘中的先天之氣救回來!”

  “沒用了。”

  許文才死死攥住弟子的衣角:“我年輕時遊歷天下,落下不少頑疾,壽元本來就不多,能活到現在,已經是靠着陛下費力收集來得各種寶藥。

  “而……而且,窺探天機,會直接奪取我的陽壽,又豈是幾味藥材能夠挽回的?

  “我今年八十多歲了,已經算是高壽,不必如此大驚小怪。”

  營帳之內,陷入沉默。

  齊成生平頭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真正的手足無措。

  反觀大漢宰輔,臥龍先生許文才,倒是滿臉坦然,只是嘶啞地說道:“小成子,能不能幫我把帳子掀開,讓老朽最後再看一看這天下?”

  齊成一邊抹淚,一邊照做。

  厚重的營帳打開,漫天星光,隨之灑入營內,照耀在臥龍的青袍之上。

  許文才靜靜地仰望着諸天星宿,不知道多久之後,才喃喃自語地打破寂靜:“真快啊。”

  是啊,真快!

  遙想五十年前,而立之年的他一事無成,因爲得罪過當地考官,一輩子甚至連個秀才都沒能考上。

  旁人名落孫山,好歹還是個“窮秀才”,大小也算是有個功名,可他卻只是個“老書生”

  由於不事生產,讀書又耗費銀錢,導致本就艱難度日的許家,愈發貧寒。

  他的結髮妻子,再也過不下去飢寒交加的日子,故而與人私奔,使得其成爲全村人的笑柄,生父氣得大病一場,從此再也沒有起來過。

  後來,鄱陽鬧起饑荒,老母又把最後的口糧,偷偷讓給彼時還在用讀書麻痹自己的他,活生生餓死在牀榻之上,死後甚至沒有銀錢立碑……

  許文才不服氣,於是遠遊他鄉,渴望能夠遇到一位能夠識賢辨良的明公,可惜蹉跎半生,還是一事無成。

  直到萬念俱灰下回到鄱陽老家,又因爲交不上稅銀被抓了壯丁。

  安定府戍邊前衛鄱陽左軍千戶所……

  許文才記得很清楚,番號一字不差。

  在那裏,他遇到了一個年輕人,一個願意聽自己說話的年輕人,一個願意在蠻族兵臨城下之時,把全城兵馬指揮權交給自己的年輕人!

  從那時起,許文才就知道,自己這匹奔波半生的千里馬,總算是遇到了伯樂。

  再後來,他成了臥龍先生,大漢元勳,協助陛下一統天下,打造太平盛世,坐上內閣宰輔的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怕是飛天遁地的修士,也要對自己恭恭敬敬!

  無憾,無憾,無憾!!!

  許文才的視線開始模糊,他抓着弟子的手:“小成子,你天生聰慧,修行資質也是極佳,將來必定能成大器,能陪陛下走得更遠,但老朽希望,你永遠要記住,自己當初說過的話,同時要知道,不論走到哪裏,你都是一名‘士’。”

  “先生放心……”

  齊成瞳孔紅得彷彿滴血,早已淚流不止,卻又堅定道:“弟子必定繼承先生遺志,爲大漢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在我的牀榻之下,有一冊窺探天機的神通祕術,是爲師能交給你的最後一樣東西。

  “只是修士修煉,必遭天譴,具體如何,你且自己去看,最後是否選擇修煉,也全看你自己決斷。”

  說到這裏,許文才聲音變得宛若蚊蠅:“小成子,你可有字?”

  齊成哽咽着回答道:“學生是貧苦出身,又生在戰亂之地,連名字都是先生後來取的,哪裏來的字?”

  “那老朽就再……再送你個字號吧。”

  許文才艱難地一字一頓道:“伯約,如何?”

  “學生拜謝先生賜字!”

  綽號幼麟的齊成拜倒在地,泣不成聲。

  做完最後的交代,許文才釋然地看向星空:“只可惜,看不到這場正魔大戰的結果了,出師未捷啊……”

  話音落下,他緩緩閉上雙眼,再也沒了呼吸。

  天武二十七年秋夜,北斗七星忽生亂序,紫微垣帝星蒙三重血色暈輪,星光如潰瘡般明滅不定,三臺星之內中臺星黯然熄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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