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 章
周大柱看着外頭灰濛濛的天,搖了搖頭,看來這雨還得下。
已經是第五天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
“這有啥可嘆氣的,難道你還急着去扛石頭啊。”張金富看到周大柱這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忍不住打趣。
他覺得歇上幾天也挺好的,自己的腰背和腿都還沒緩過勁來呢,好幾天過去了,還是酸脹得厲害,唉,這扛大片的活兒還真不是人乾的。
“可這活不幹完咱們也回不了家啊。”周大柱心裏肯定是急的,媳婦還懷着孕呢,再說他要是遲遲沒有歸家,爹孃他們也會擔心的。
是啊,家裏人都盼着他們早點回家呢。衆人聽了周大柱的話後也跟着嘆起氣來。
“那也沒法子啊,這幾天又是雨又是雪的,咱總不能頂着雨雪上山吧,那官老爺雖給咱們包了工,可你也不看看那石別山上堆着的石頭有多少,就算天氣好了,沒二三個月咱們也扛不完啊。”
“是啊,剛到的那幾天咱們可都沒有歇着,也才搬了沒多少,一看這山上還堆着那麼多,我心裏就發怵,唉,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
“誰讓咱沒有門路呢,那甬官沒得到好處,肯定就把這最累的活安排給咱們村了唄。”
“是啊,聽說隔壁方王村這次是挑土來着,那活可比咱們輕鬆多了。”
“這樣老拖着也不是個事兒,那差役不是把咱們這兒的事都交給青林了嗎,咱們問問他去,看有沒有什麼好法子,這可是簽了契約定了時間的,總不能這麼一直乾耗着吧。”
衆人點頭,紛紛朝一旁的土炕望去,這些天周青林除了喫飯就是躺在炕上,也不見他說話,只一個勁地矇頭大睡,大夥兒不得不佩服這人的性子,他們這裏都快急得冒煙了。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注)定而後能靜……嗯嗯,這幾句話的意思是說,大學的道理,在於彰顯人人本有,自身所……周青林哪裏知道衆人議論的這些,此時他正閉着眼睛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研讀着四書呢。
前幾天他已經把三字經百家姓還有千字文都仔仔細細地在腦海中過了幾遍了,原身到底也是念過幾年學堂的,這些內容自然都是學過的,是以周青林重溫起來也比較輕鬆。
再說他這個博士後的腦袋瓜又不是搶來的。
據他所知,本朝的縣試一共考四場,分別爲帖經,墨義,經義和詩賦,除了詩賦,其他三場的考題基本都圍繞着四書五經,是以想考中童生,熟讀四書五經是前提。
周青林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在通讀了幾遍三百千後,從前天開始他就在背誦四書五經了。
時間倉促,幾十萬字的四書五經他肯定做不到把所有內容都給背下來,周青林只能採用抓重點的方法,發掘每篇文章中的中心點,還有字裏行間的重要用詞以及提示語的部分。
好在他倉庫裏還有一套帶註釋的書,哪裏有不明白的地方,查閱一下工具書就能清楚明瞭。
幾天下來,周青林從剛報名時的心裏沒底,漸漸地已有些成算了。
今天是他們到採石場的第七天,也就是說距離縣試只有二十八天了,如今他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腦海裏翻一遍倒計時牌。
“青林叔青林叔!”張大牛輕輕拍着被子,把正在規劃着時間的周青林給叫了起來。
那天大家出發的時候,張大牛一直偷偷的跟在隊伍後面,等到衆人發現他時,人已經到這石別山腳下了。
張老實沒辦法,幾十里路他也不放心讓兒子一個人回去,只得讓他跟在自己身邊了,好在從家裏出來時,他也是背了糧食的,不然父子兩個合吃一份飯食,哪裏能喫得飽啊,那差役可是說了,多出來的人他們可不管飯的。
周青林坐起身來,見衆人都朝着他看,知道他們又在發愁雨天干不了活的事了。
來到這裏後,除了剛開始的兩天他們上山搬運了幾趟石塊,接下來的幾天石別山就一直在下雨。
做不了活,修城牆的進程就要受影響,那甬官急得不行,可這樣的天氣他也不敢強行讓村民出去幹活,要是自己管轄的役民死傷太多,他也是要承責的。
周青林自然知道甬官爲何會這般着急,那天他在禮房填寫資料時,隱約聽到有小吏說起了四月裏董知州要下來巡視的事,那時他就明白爲啥今年的徭役會提早這麼多了。
你想啊,上面的長官要下來巡查,結果你這邊的城牆倒塌了,爲什麼會倒塌啊,當然是偷工減料了,雖然這城牆是十幾年前修造的,要貪也是前頭官員的事,可是上頭怪罪下來時哪能由得你分辨啊。
於是縣衙就想快點把城牆給修好了,哪知天不給力老下雨,那甬官上頭也還有管着他的人的,老被上官催着,他能不上火嗎。
這不前幾天就過來找他們簽了契約,把這搬運石料的活兒都一股腦地包給了曉金村的村民。
這樣的做法在大曆朝是被允許的,爲了提高老百姓的積極性,也爲了提早把工期完成,甬官們常常會把活計攤派給役民,然後由他們自己安排做工的進程。
許多村民爲了能早點回家就會加快乾活速度,這樣工期就可以縮短許多。
說是契約,其實就是單方面的霸王條約,上面規定了完成工期的時間,也寫明瞭完成不了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周青林看了一下,好像是超過一天每人要挨十鞭笞來着。
而提早完工的獎勵就是你們可以麻溜地歸家了,其他啥都沒有。
且這契約不籤還不行,只要他們想,你們就必須得籤,不會寫字沒事啊,他們給你寫上,然後你在自個兒名字上摁上指印就可以了。
那甬官見周青林會寫自己的名字,知道他是個識字的,就揮揮手把這裏的攤子交給了他負責了。
說是石別山,其實就是一個大型採石場來着,山上堆着很多條石,每塊都有四五百斤重,都是十幾年前採石工一塊一塊鑿出來的。
雲河縣衙管轄下的採石場共有五六個,石別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
這麼大的工作量,甬官卻只給了他們三十天的時間,怎麼可能完得成。
原本週青林心裏是有一番打算的,他想等到縣試的那幾天,讓差役給他通融一下,好讓他去考試,且他放在儲物倉庫裏的銀票就是準備打點用的,如今卻沒有這個想法了。
那些人看着就不是個善茬,若是被他們知曉自己隨身攜帶着這麼多銀錢,只怕就危險了,所以他還得另想法子纔行。
想起剛到這裏時他看到的那一片鬱鬱蔥蔥的毛竹林,他心裏其實已經有了想法了,至於可不可行,那還得上石別山上仔細查看過後才能知道,昨天他本來就想上山的,哪知雨下得太大,讓人根本出不了門。
“青林,你有沒有什麼好法子啊,這都過去三天了,咱們一塊石頭都沒有運下來呢,到時候完不成工期可就有罪受了。”周大柱忍不住開口道。
“是啊是啊。”衆人都有些着急,紛紛看着周青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衆人對周青林信服了許多,也不覺得他脾氣壞了。
也許是那次他救了張老實的事,又或者是他給村裏人寫對聯的事,總之大家對他都另眼相待了起來。
“等雨小一些我再上山去看看,”見大家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周青林接着說道:“這幾天趁着外頭下雨咱們不用出工,大家去砍一些長藤條來,到時候可能會用到。”
“你這是有法子了嗎?”周大柱高興地問道。
大夥兒也紛紛走了過來,都急切地看着周青林。
“我也不確定這法子可不可行,不過不管怎樣都比咱們現在生拉硬拽的強,等會兒雨小點了,我們大家都去找藤條去,”說着,周青林想了想,接着又說道:“那藤條我看山後就有,咱們就到那裏去割吧,記住,千萬不要去崖壁那邊,家裏還有人等咱們回家呢,我們可不要把命搭在這裏了。”
這事他一定得交代清楚,不然出了事可就麻煩了。
衆人點頭,幾個剛有上山想法的人,一聽周青林這麼說,也都收了心思。
“開飯了開飯了!”張大牛敞開嗓門朝屋裏喊。
如今他幫着一起做飯呢,這工地裏原先有幾個燒飯婆子的,可簽了契約,那甬官走的時候,把那兩個婆子也帶走了。
於是他們又重新安排了做飯的人,想到張老實的腿,周青林便讓他和另兩個年歲大一點的村民一起燒飯了。
張大牛跟來就是爲了幫他爹爹做活的,當然也加到了炊事班裏,幫着燒火劈柴洗菜淘米,十四歲的半大小子倒是挺能幹的。
甬官留給他們的糧食不多,怕時間長了不夠喫,一般像這種不出工的日子大夥兒只吃兩頓。
周青林看着糙米飯裏一片片的粗米糠,不禁直搖頭,唉,怪不得村裏人都說官府的飯拉嗓子,夾着這麼多的糠能不咽得慌嗎。
舂米時怕是壓根就沒用糠篩篩過糠吧。
過了一會兒,就見張大牛捧了一碗白米粥去了工棚旁邊的小隔間。
說是隔間其實也就是小小的一綹,大個點的人進去都難轉過身來,這地方原先是用來堆放鑿石工具的,如今裏面是一張用木板拼湊成的牀。
此時木牀上正躺着一個人,張大牛把陶碗擱到一旁的破矮凳上,然後拍了拍土灰色的棉被輕聲喊道:“添頭叔,快起來喫飯了。”
張添頭嗯了一聲,然後手撐着牀沿慢慢地坐起了身子,見到他起來,張大牛便把陶碗遞了過去,然後自己就回工棚喫飯去了。
捧着溫熱的陶碗,看着碗裏散發着淡淡米香的白粥,張添頭的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本以爲自己這次肯定挨不過去,沒想到……
張添頭想起了幾天前的晚上。
自從自己受了寒由感冒轉成發燒後,甬官就讓人把他擡到這裏來了,說是怕他把其他人給傳染了。
其實大家都知道,被丟在這裏的人是死是活,基本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張添頭也明白他們的意思,可他不想死,他還沒活夠呢,再說自己都沒有娶妻生子,就這麼死了多不甘心,還有要是他死了,留下寡娘一個人讓她怎麼活啊。
張添頭非常害怕,他不想待着這裏等死,好幾次想爬起身來離開這裏,可是他一點力氣都沒有。
那燒飯的婆子每天會給他送一碗糙米稀飯過來,只是就這樣擺着,根本不會去管那粥他到底有沒有喫過。
張添頭想喫來着,他知道不喫下去自己肯定得死,可是他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沒辦法,他只能躺在冷冰冰的木板上眼睜睜地看着老鼠上躥下跳地幫他喫着碗裏的飯。
等到第二天時,就會有人過來探探他是不是還有氣在,見他還活着,便朝那燒飯婆子喊上一嘴,然後那婆子就拿着鍋勺再給他舀一瓢稀粥到那被老鼠舔得乾乾淨淨的破陶碗裏。
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熬到了第三天,喫不好睡不暖的他意識越來越模糊,張添頭知道自己這次怕是逃不過了。
到晚上的時候,他雖依舊睜不開眼,身子也動彈不得,可意識卻漸漸清晰起來,他想這大概就是迴光返照吧,聽着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張添頭心想自己的大限怕就在今晚了。
呵呵,再不甘心也沒用,誰讓他生來就是賤命一條呢。
正當張添頭滿心哀怨等死的時候,他聽到了有腳步聲朝這邊過來,雖夾雜在雨聲裏,可他依舊能分辨得出來。
來人摸索着走到了他牀邊,然後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知道他還有氣在,居然鬆了口氣。
張添頭睜不開眼,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人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那人又回來了,接着便有溫溫的米湯喂到了他的嘴裏。
於是,好幾天水米未進的張添頭,喫到了他這輩子最難忘懷的一碗米湯。多年以後,在和小孫子提起這段往事之時,他仍是熱淚滿眶。
等吃了米粥後,張添頭又被餵了幾口苦得麻嘴的藥水,之後那人幫他把四角漏風的被子捂好,然後自言自語地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那人說:“我說這幾天怎麼都沒見到你,原來是被人給丟到這裏來了,這些人可真夠缺德的,不過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想你一定死不了的。”
這是周青林的聲音。
……
兩天後,雨終於停了,地上還是溼噠噠的,今天大家都早早地起來了。
昨天他們把那掛在茅房檐下鏽跡斑斑的鋤頭都取下來了,而後用石片磨得鋥光瓦亮的,因爲周青林說今天會用到。
七十幾個人,周青林分成了三隊,一隊由張金富帶着去砍毛竹,要又粗又壯的那種。
另一隊則把修了枝丫的竹子扛到石別山上。
而人數最多的一隊拿上鋤頭跟着他上山挖竹道去。
所謂竹道,顧名思義就是用竹子鋪成的道。
到了堆石料的地方,周青林便開始指揮大家挖溝,不用挖太深,往下十幾釐米就可以了,寬度在一米左右,從山上石堆的位置一直挖到山腳的空地上。
下過雨的地挖起來並不難,大家又都是做慣農活的,四十幾個人你追我趕,到天快黑時就把竹道都挖好了。
而扛毛竹的那隊緊跟在他們的身後,把修好的竹子一根根並排嵌進挖好的土溝裏,一排放上七八根,從山上一路安到山下,這樣等周青林他們完工後,這邊也忙活得差不多了。
這下也不用周青林多解釋,等看到長長的竹道後,大夥兒都明白了它的用處,一個個也都佩服起他的聰明腦子來。
“大家可別高興得太早,咱們雖把竹道做好了,可怎麼運石頭纔是關鍵,現在咱們先喫晚飯,等會兒我再和你們說一說該注意的事項。”
這山坡有幾處比較陡,走滑道時一個不注意就可能會傷到人,所以明天他們一定得小心着些。
衆人紛紛點頭,一個個都認真聽了起來,都知道他這是在爲大家着想呢。
等周青林忙好躺到炕上時已經很晚了,他閉上眼睛養了養神,然後就開始在心裏默唸起早上讀的《大學》來,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注)
其實在睡覺前讀文效果還挺好的,周青林前世就愛用這種方法記文章,也確實能把所讀的內容都記進腦海裏。
不算今日,距離縣試還有二十五天,但願明天運石頭能順順利利地,早點把石頭運下山,這樣他就能按時去參加考試了。
……
天還未亮,張老實就摸着炕沿起牀了,他心裏可掛着事呢,今日大夥兒可是要上山下石頭的,他得早點把飯做好纔行。
昨晚他就把蒲瓜幹給泡上了,待會兒再用水沖洗一下就可以下鍋煮。
說是廚房,其實就是用幾根木柱子支成的一個簡易棚子,然後頂上用茅草一層層鋪上,倒也能擋住雨,只是四面透着風,起風時點個火要費老大的勁。
可張老實已經很知足了,如今這活比上山扛石頭不知道輕省多少,剛來的那幾天,他真擔心自己這條腿會廢了。
他用手摸了摸右腿上的那道傷疤,養了幾天,倒是不覺得痛了,看來終於緩過來了。
摸黑去倉房裏舀了一大盆糙米,每天每人喫多少糧食可是有定數的,張老實也不敢多往鍋里加,不然到時候活還沒幹完糧食卻都喫光了,那可就麻煩大了。
至於定的量你能不能喫飽,官老爺可不管,喫不飽你也得忍着,哪次徭役不是這麼過來的。
不過今年情況卻好了許多,爲啥,因爲大家都跟着周青林學了唄。
那天他們在村裏集合時,幾個眼尖的人一眼就瞧到了周青林揹簍裏的爐子和鐵鍋。
等大家看清那竹簍裏還有一小袋白米和切成粒的肉乾後,衆人恍然,原來還可以這樣,以前他們怎麼都沒想到呢。
再想起那拉着嗓子難以下嚥的糙米飯,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衝回到家裏乒乒乓乓地翻找了起來。
沒有爐子可以用炭盆啊,沒有鐵鍋不是還有陶罐嗎,家裏只有一把鍋鏟的,那木勺不也是可以用的嗎。
是以,等大家再匆匆回到村口集合時,那揹簍裏揹着的可不只是單單的幾件換洗衣裳了。
有了這些後,這段時間村裏人時不時地會煮點細糧給自己補補。
張大牛也起來了,看到爹爹已經在燒水了,他忙端着泡好的菜乾去瀝水,接着再用清水過了幾遍,這蒲瓜幹裏有好些小沙礫,不收拾乾淨了喫着硌牙。
等鍋裏的米粥都翻滾開了,張大牛學着爹爹的樣子一把一把抓起洗淨的菜乾撒進了鍋裏。
看到大兒子做事的利落勁,張老實滿臉是笑,經過前段時間受傷的事,現在他也想明白了好多,人啊,只要沒病沒災的,就比什麼都好。
“大牛,你要記好了,咱們家可欠着你青林叔的大恩呢!”
“爹,兒子知曉的。”
喫好了早飯,大夥兒背上藤條,一人手裏拿着一根木棍就上山了。
按照昨日周青林安排好的,沿着昨日鋪好的竹道,每二十米的距離留六個人,然後有拐彎的地方也留兩個人,這樣七十幾個人一路下來分到山腳平壩時還剩下四個。
周青林讓人先把昨日準備好的木杆拿了過來。
這杆子長兩米,足有成人腿粗,周青林接過來後就走到了一塊大條石面前。
只見他拿起杆子,把削成馬蹄狀的一頭用力插進了條石和地面之間的縫隙裏,接着張金富按照昨天周青林教他的,捧了一塊石頭墊到了木杆下做了記號的位置,那是一道用柴刀劃出來的印記。
然後大家就看到了驚奇的一幕,只見周青林用手把木杆往下一按,那五六百斤的大石頭就翻了個。
這樣三五個來回,大條石就被周青林和張金富挪到了竹道上。
這也太輕鬆了吧,想到前幾日四五個人擡着石頭都很費勁的樣子。
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起來。
他們哪知道這個就是能讓人省力的槓桿原理啊,周青林昨天用木杆試了試,發現阻力臂大概在十五釐米左右,於是他就找了一根兩米長的杆子,這樣長度的動力臂就能輕輕鬆鬆地把大石塊給撬起來了。
周青林沒有解釋太多,再說這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時間緊迫,他們還是趕緊幹活吧。
他指揮着大夥兒把做好的藤條套索套在了條石的兩頭,然後四個人,兩個站在前面,另兩個站在石塊的後頭,各自拽着兩米多長的藤條,開始拉着大石塊沿着竹道往山下滑去。
到了平緩的地方,前面兩個人用力,後面兩個輕拉着藤條跟着,等遇到小斜坡的時候後面兩個人則往後拽着不讓下滑的速度過快,餘下的兩人分別拿着木棍,在大石條的兩端抵着,不讓它偏離了竹道,就這樣配合默契的六人組開始出發了。
周青林小跑着跟在他們的後頭,想看看還有沒有要改進的地方。
快到下個二十米的時候,拉着石塊的六人組齊聲朝下大聲嚷道:“習習穀風,維風及雨。”
準備接手的六人聽到後,激動的摩拳擦掌,馬上跟着接應道:“將恐將懼,維予與女。”
然後成功交接。
接着繼續往下拽,快到前頭拐彎的地方,就見周大柱和張木匠的大兒子張勇齊齊跑過來幫忙,邊跑邊大聲嚷嚷:“將安將樂,女轉棄予。”
昨晚張金富強烈提議要給曉金村的臨時拉縴隊編段號子來着,說這樣幹起活來才帶勁,大夥兒聽了覺得實在太有道理了,於是就把這一重任交給了周青林。
一直跟在後頭的周青林覺得這立竿見影的效果實在是好極了,這下他可真是工作學習兩不誤了。
轉眼間,大石塊就到了最後一段緩坡上,在山腳平壩上接應的王虎有些急了,這關鍵時刻他怎麼把背了一個晚上的號子給忘了啊。
旁邊的周正鐵見他這副抓耳撓腮的樣子,就知道這人定是又忘詞了,他忙迎了上去朝着對面的六人組笑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到傍晚收工的時候,大家一起清點了一下,乖乖,今天一天居然運下山八十三塊大石頭,衆人喜出望外,他們還沒覺着累呢。
按以前他們一幫人一天能搬個四十塊就頂天了,身上還時不時會蹭破了皮。
“青林,照這速度,咱們是不是再幹個十幾天就可以歸家了啊?”
大家都看着周青林,滿臉都是笑。
“咱們和甬官簽了三十天的契約,你覺得提早把活幹完了他能放咱們走?再說用滑道雖比以前省力,但時間久了胳膊也會受不住的,咱們該休息時還得休息,不要一個勁地蠻幹,比契約提早個三兩天把活幹完就行了,依我看明天就歇上一天吧!”
“對對對,咱們就按青林說得做,可別幹得太快了,不然官老爺得讓咱們接着去別地幹活了。”張金富覺得周青林說得很有道理。
“那明天我就抓野雞去,剛剛我可是看到好幾只來着。”王虎附和。
“明天我也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
就這樣,二十天後,大夥兒在輕鬆愉快的氣氛中,把山上一千多塊條石都運了下來,期間他們只換過幾根壓裂的毛竹和快磨斷的藤條。
活雖幹好了,可週青林還是有些不放心,再過兩天就到了契約約定的日子,到時候那甬官定會領着差役過來查收的,按理說他們既然按照契約上的約定把活都做好了,接下來就能回家了。
可看着一個個精力旺盛的村人們,再想想那甬官時時露出一副理所應當的神情,周青林覺得他們該有個防備纔行。
聽到他的顧慮後,大夥兒也警醒了起來,都覺得周青林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要是甬官覺得他們搬石頭挺利索的再帶他們到別的採石場接着繼續幹那就真的見鬼了。
周青林想了想說道:“咱們現在就去山上把竹道都拆了,再把那些竹子統統丟到懸崖下面去。”
這樣差役就不知道那些石頭是怎麼運下來的,不然看他們幹活這麼輕鬆,定不會放他們回家的。
兩日後,山道上一支車隊緩緩地往這邊駛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輛馬車,這車張大牛認識,就是那個胖甬官乘坐的。
再往後有十幾輛拉石頭的牛車,跟在牛車後頭走着的是一羣灰頭土臉的漢子,他們應該是過來裝車的吧。
看清楚後,張大牛一個轉身撒腿就往山下跑。
木棚裏,周大柱繪聲繪色地講着鎮上的各種新奇事,而他身邊則圍滿了人,個個豎着耳朵正聽得入神呢。
結果就聽到張大牛的報信聲,他們來了!
大夥兒忙散了開來,按照先前說好的,一個個都忙活了起來。
張金富和另外幾個人快速脫下身上乾淨的外套,然後各自從揹簍裏把那染了野雞血的衣褲換上。
而其餘衆人則紛紛跑到屋外,乾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躺,然後來來回回滾上幾遍,接着快速回到屋裏躺在炕上馬上就病歪歪的了。
剩下十幾個人,則留在門口空地上,靠的靠,坐的坐,一個個目光呆滯地看向遠方。
山腳下的平壩上,領頭的甬官和幾個差役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場景,只見一塊塊條石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空地上,許是爲了方便運輸,每隔幾塊石頭之間還貼心地留了一條可供牛車進出的通道來。
這可真的出乎他們的意料了,要知道,另外幾個採石場那可是一半的石料都沒運出來呢。
不行不行,可不能讓這幫役民提早回家,這活做得實在是太讓他滿意了,這麼快的速度,得讓他們繼續去別的石場幹活纔行。
差役們也跟着點頭,他們今天可是帶了鞭子來的,本以爲這些村民要挨抽了,沒想到都挺能幹的,瞧瞧,這麼多石頭居然都讓他們給搬下來了。
只是再能幹的人沒長腦子有啥用,以爲這邊的活幹完了就可以回家了,呵呵,這怕是在做夢吧。
哪知他們到了臨時鋪後,就再也笑不出來了,眼前的場景咋越看越淒涼呢。
幾個滿身是土的漢子眼神渙散的不知道在看些啥,官老爺過來,也沒見有人起身過來卑躬屈膝地行禮迎接。
還有一個看上去傻不拉幾的,手裏拿着個破碗邊敲邊不知道在念叨些啥,等從他身邊經過時,甬官和差役們隱隱約約聽到那傻子嘴裏好像唸叨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老天,差役們當場石化。
走進棚裏沒待一會兒,一行人就快步撤了出來,其中還有幾個用手捂着口鼻的,裏面有幾個肺都快咳出來了,他們可不想被過了病氣。
想到炕上一個個氣息奄奄的村民,差役們咬牙,這些傻子幹活就不會悠着點啊,真要是都累死了,他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這不是害他們嗎。
幾人看着長官心裏都有些忐忑,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甬官一揮手說道:“都看我作啥,這些村民不是已經按照契約規定做完活計了嗎。”
言下之意只要不在徭役期間是死是活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對哦對哦,差役們恍然大悟,其中一人忙翻開手中的冊子,上面登記着曉金村七十六個村民的徭役紀錄,只見他把筆尖放到舌頭上舔了舔,然後乾脆利落地在上面寫上“服役期滿”四個字,接着挨個地讓村民們摁指印去了。
這時,張大牛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滿頭的草屑,邊吸着鼻涕邊可憐兮兮地看着眼前的官爺們。
一行人見這裏也就這個孩子稍微正常一些,便喊他上前問話。
“前段時間不是還好好地嗎,怎麼這會兒都成這樣了?”
大牛:“俺爹說,幹好了活兒就給俺買餅喫。”
“啥?”
“我餓。”
得,這怕也是個傻的,一行人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於是大牛就一直跟在他們的屁股後頭,青林叔可是說了,得親眼看到他們上車離開才能放心。
等張大牛回來後,大夥兒就知道差役都回去了,於是一個個高高興興地收拾起東西來。
他們準備在這裏再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就回村,那山腳平壩上還有人在裝車呢,讓他們看見了總歸不好。
還有就像周青林說的,回去的時候,到了人多的地方他們還是得裝一裝的,不然人多眼雜,傳出去就不妙了。
晚飯的時候,大夥兒把家中帶來的陶罐捧了出來,然後把揹簍裏僅剩的細糧也都拿了出來,就這樣燒火做飯,大家各做各的,一羣漢子痛痛快快地聚在一起吃了頓散夥飯。
倉房裏還有七八袋糙米,還有蒲瓜乾和豇豆乾,周青林提議拿出來大家分一分,這可都是糧食呢,至於他就不要了,他還要去考縣試呢。
大後天就是考試的日子,不想來來回回地趕路,周青林準備縣試結束後再回曉金村了。
周大柱聽到他要去考童生,那張大的嘴巴就沒合攏過。
“這這這……”都沒見他看書來着。
“你回去後,幫我和蓮芝說一下,就說我考好了就馬上回家。”
“好吧!”周大柱點頭。
要是換了以前,他定會覺得這人是在胡鬧來着,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周大柱覺得,不管周青林做什麼,那都是合理的。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周青林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雲河鎮。
出門一個多月,卻好似離開了一年,想到今天就能到家,衆人都有些迫不及待起來。
周青林把揹簍摘了下來,遞給了張大牛,讓他幫着揹回家。
除了周大柱,其他人都不知道他這會兒去鎮上做什麼,只以爲他有其他事,於是大夥兒朝周青林點點頭後就回曉金村了。
此時薄霧都已散去,天漸漸地亮了起來,燦爛的陽光穿過雲隙揮灑了下來,一時間霞光萬道,照得前行之人光芒萬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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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奉上三更,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我還會繼續努力的,謝謝你們!麼麼噠!
備註部分摘自四書與五經。感謝在2021-12-1319:00:21~2021-12-1511:52:51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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