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喫醋論
關緒清隨手摸了一張,一瞅是南風,手裏已經有一張,便並在了一處,打出一張牌道:“二筒,只怕瑾兒要吃了。”
瑾妃笑道:“這張牌臣妾用不着。”便打出一張南風。
“碰!”關緒清把三張南風並在一處,小指在瑾妃手邊搔癢,瑾妃臉上一紅,瞅了對面的皇后一眼,忙把手縮回。此時關緒清與她鄰座,她身上香澤味不斷襲來,又聽她那鶯語燕聲,巧笑喜人,渾身覺得燥熱心癢難耐,心思全不在牌上。只是礙着這桌上四人八目盯着,也難有所動作。見王商提着一小袋金瓜子來,關緒清便道:“就放這兒,一會兒分給大家,你去吧。”說着便隨手打出一張九萬。靜芬便推倒牌,笑道:“我就單吊這一張呢!”
“好好,我認輸!”關緒清笑道:“想不到皇后先勝一局。”也不算數,隨手捏了兩片金葉子丟到靜芬手邊,靜芬笑道:“皇上,仔細着數目,別一會兒便輸個精光。”
“沒奈何,常聽人說打牌有個講究,一男對三美,一準要輸個精光,輸光了朕便去上書房抄《金剛經》去。”說話間呼啦啦的洗牌,手指有意無意間摸了一下瑾妃的手。
靜芬笑道:“皇上就不用洗了吧,有我們姐們兒就成。”
珍妃冷言冷語在旁道:“洗牌最是要緊,不過姐姐仔細着一雙小手,莫被人摸去了皮。”
瑾妃臉上一紅,張開手便去呵珍妃的癢,嘴裏說道:“看我不先扯破狐媚子的爛嘴。”
姐妹倆嘻鬧了一回,靜芬止住了笑,一邊碼牌一邊說:“方纔在我和皇上商議過了,今年是選秀的佳期,咱們幫着參謀着,把這次選秀辦得風光些,也不枉皇上平日裏對咱們的一片心意。”
關緒清拿眼看時,卻見珍妃和瑾妃都不說笑了,無精打采的碼牌,珍妃說:“選秀是宮裏的規制,也是皇上的喜事,我們跟着能參謀什麼,只要皇上樂意便罷。”
言語裏帶着酸醋氣,靜芬一笑道:“上回文廷式來問安,給我講了一篇言論,笑得人肚子疼。”
“什麼言論?”關緒清配合的問道。
“喫醋論。”靜芬瞅了珍妃姐妹一眼,笑道:“字字句句至今還記得,他說:拈酸喫醋,不啻一門藝術,箇中學問大矣。天要打雷,人要喫醋,此之謂天理。恰到好處的一絲醋意,正如川菜中之醋溜土豆絲,美味可口,頗有幾分令人回味無窮處。男女之間,從來不曾產生一丁點醋意,基本上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蓋彼此之間毫不在乎,還談啥情說啥愛乎?一絲恰如其分的醋意,粉面含春,微嗔佯怒,豈不令人柔腸頓起,愛意橫生?實在沒醋可喫,尚且要空穴來風,製造一點醋海風波,過把酸醋癮。不過,醋之爲物,當用之有度。比之烹調之用,其理一也。量少則無味,太過猶不及。喫醋太過,進而爲妒。妒之味,大有異焉。酸中帶甜,那是情醋;酸中帶辣,一味嗆人,那是妒的滋味。唐太宗李世民當年賜給房玄齡幾名美女做妾。房玄齡是有名的妻管嚴,怎麼也不敢接受,多次婉拒此賞。李世民料到房玄齡夫人是個悍婦,房纔不敢受賞。於是派太監持一壺‘毒酒’傳旨房夫人,如不接受這幾名美妾,即賜飲毒酒。誰知房夫人面無懼色,接過‘毒酒’含淚一飲而盡。結果並未喪命,原來壺中裝的是醋,皇帝以此來考驗她,開了一個玩笑。喫醋的典故就此流傳開來。”
關緒清又接口道:“沒有醋意的男女,想來大多無趣;醋意太濃,則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鳥日子照樣是過不下去的。所以,醋本無過,關鍵是看你如何喫法。朕平日裏只說文廷式迂腐,做起學問來確是一把好手,這篇《喫醋論》便是文中典範。”
珍妃姐妹知道皇后拿話來刺自己,都低着頭不言語。
靜芬笑說:“皇上就是皇上,古來帝王哪有成輩子守着一個人的道理,不懂得這個理兒如何做得皇上的女人。”
珍妃姐妹都默然良久,回頭瞅了一眼堂兄志均,“我們姐妹也樂意皇上身邊多幾個人伺候,只是憂心皇上耽於女色,枉費了國事,好事卻成了壞事。”
靜芬捏起色子,在手裏搖搖說:“憂心是假,喫醋是真,你們姐妹和端妃她們哪個不是花骨朵一般的人物,皇上何時做過因噎廢食的事,再者說,這種事也不是你們能隨口便問的,盡好妃子的本分纔是正經。”
靜芬忽地拿出皇后的威嚴來,珍妃姐妹不敢再說什麼,都諾了一聲。
關緒清伸脖子過去在兩人臉上各親一下,說:“你們都是朕的心頭肉,朕便是真有三千粉黛,又怎麼能對你們不管不顧呢。”他回頭瞧了志均一眼,道:“此事便着你全權辦理吧。選秀對皇家是一樁美事,可到了下邊卻往往變了味道,有的還弄得人家妻離子散,這便違了朕的本意了。皇家事事都有制度,務必定個名額,寧少勿多,更不能擾民,人家情願大家歡喜,不情願的也不能強*。呃……穩妥起見,今年就從部院與地方大臣宅裏來選,但不必強分滿漢,回頭對後宮人等盤點一番,造出個冊子來,但凡二十、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八這些年歲的宮女,可自願出宮出嫁,前朝一入宮門深似海,一輩子不見天的規矩要變變了,天理要存,人慾也不能都給滅了。”
“喳。奴才一定傾力去辦,選秀本就是美事,誰不願親近龍澤,侍候主子呢?”
“那樣最好,莫被朕查出有不自願的,那些秀女都是士族官員家的千金,哪個在家不是養尊處優,不是規矩管着,若是選爲才人也就罷了,要麼誰又情願把閨女送到宮裏做使喚丫頭,今兒起宮裏便設個定製,年過二十的宮女便可自願回家奉養老人,待嫁閨中。”
“喳。皇恩浩蕩,是百姓之福啊。”
此時,宮女又端過一碟荔枝、一碟細點,衆人邊喫邊耍,關緒清有意相讓,頃刻間便把一袋金葉子輸個精光,兩手一拍道:“朕方纔說什麼來着,一男對三美,一準兒輸個精光,早知如此倒不如起先便賞了你們,免得費了這許多周折。”
眼看着天色黯淡下來,宮女們收了牌局,珍妃姐妹各拿一把金葉子喜滋滋的回宮去了,志均也告辭回府不提。
關緒清則與靜芬回寢宮用晚膳,靜芬給皇上夾菜,一邊說道:“宮裏這些嬪妃都好知應,容齡姐妹是孩子心性,藍妃整日裏燒香禮佛,德妃是半個西洋人,這事兒早看開了,端妃更是個體恤的主兒,說什麼她便聽什麼,你儘管選秀就是了。眼下太平年月,左右閒着沒事兒,皇上莫不如來個江南選秀,順便也體察體察民情上來,豈不是一箭雙鵰嗎?”
關緒清將一片玉蘭片夾給靜芬,說道:“這個清淡些,只是不易克化,嚼碎了再咽……要說體恤還是靜芬想得周到,有你們這些可人疼的女人,還不夠朕消受得嗎?”說話間便把摸着靜芬的手,一陣摩挲。
靜芬笑道:“我不是個好忌妒的人,在這上頭我也淡,再者說皇后要母儀天下,只要你身子骨兒削瘦得起便好,再說這男歡女愛……”她突然覺得失口,便掩住了,竟不自覺地臉上有些發燒。靜芬是原滿洲副都統桂祥之女,桂祥也是念過詩書的,十分注重對兒女的訓誨。女孩子自記事時起,外親一概不見,雜書不看。只《女兒經》和《朱子治家格言》是每日必讀的。其餘的,便由管家嬤嬤,帶着練針線,學描繡,進規退矩一絲也不能亂。靜芬十幾歲就嫁給了皇上,溫良恭儉讓五德俱全。家裏老小沒有一個不喜愛她的。
此時,皇后突然變得嬌羞起來,滿腔柔情如同新婦,關緒清最愛她這樣,不禁動火,笑道:“朕現在便試試你這上面淡不。”說着竟起身走過去,扳着靜芬肩頭向她臉頰吻了下去。幾個侍候在帷外的宮女見這情景,躡腳兒躲得無影無蹤。靜芬掙了幾下,便如綿羊一般任由擺佈。關緒清摟着她上了榻,撫着她的秀髮,柔聲道:“靜芬,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還是你生得美。這麼些年過去了,朕越看越愛看。”
“真的?”
“恩。你笑什麼?”
“心裏歡喜。”
“爲什麼閉着眼?”
“這會子我不想睜。”靜芬軟得一灘泥似地偎依在皇上懷抱裏,悠然道,“我雖生在官宦家,但能沾到龍澤便已是莫大的福分了,何況又與皇上廝守了這麼些年,有了一雙兒女,女人到了走到這步也就知足了,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豔羨呢。”
關緒清在靜芬額頭上輕輕一吻道:“朕就愛你這知足常樂的性子,可宮裏不知又有多少人不懂得知足呢。”他又道:“沒來由生那些感慨作甚,過一日便逍遙一日,碧雲寺的方丈不是說了:菩提即煩惱,唯有佛祖,斷煩惱,亦得清靜。放不下‘我’,舍不下‘我’,自是煩惱多多……”
兩人望着窗外的點點繁星,漸漸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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