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洪凌波的溫柔
向洪凌波微微一笑,這一笑之中,慚愧、抱歉之意兼而有之。
洪凌波忍不住嬌笑一下,垂下頭去,心中大是安慰。
楊孤鴻突又恨聲道:“想不到這司空玄如此歹毒,那小刀會的門人,與他素無冤仇,他何昔下此毒手!”
唐三沉聲說道:“這廝如此做法,一來,是想以此擾亂武林中人的耳目,使得天下大亂,他卻乘亂取利;再來他又想嫁禍於赤練仙子,讓武林中人以爲這些事都是赤練仙子所做:三來他與快刀丁七,以及紅巾三傑都結有樑子,他此舉自是乘機復仇;四來他如此一做,卻又使得敝門無形中結下許多仇家,如果他一說出來,勢必要引起軒然大波,他便可以此來挾脅敝門,說不定他以後還要再挑撥與快刀、紅巾兩會有交情的武林豪士到蜀中來向敝門尋仇;五來他自然是以此消除異己,增植自己勢力;六來聞道他在江湖中要另外再起門戶,江湖中幾個新起的門派被他完全消滅之後,他如有什麼舉動,自然事半功倍——”
他滔滔不絕,一口氣說到這裏,緩聲稍頓一下,道:“總之此人之奸狡,實在是罪無可恕,小人雖早已對這廝痛恨入骨,但怎奈小人的師叔卻對他十分信任,是以小人,人輕言微,自也無可奈何,此刻他被兩位擒住,又想出賣敝門,不但小人聽到,那邊還有數十個證人!是以小人才不顧自身安危,將這廝計謀揭穿,擒回蜀中,交到掌門人面前,正以家法,讓這廝也知道反覆無義、奸狡兇猾之人,該有什麼下場。”
說到這裏,他突然仰天長嘆一聲,道:“只是小人此刻卻也泄出本門祕密,雖然此舉是爲了本門着想,但只怕——唉。”
又自嘆一聲,倏然頓住語聲。
楊孤鴻皺眉道:“你那七位師叔呢,怎麼未見同來?”
唐三恨聲道:“這自然又是這廝所弄的花樣!他將小人們乘黑夜之中由一條祕道,悄悄帶到這裏來,裝在木棺之中,卻讓小人們的七位師叔,翌日和武林豪士一起赴約,等到翌日晚間,那時這‘小金大會’必然已告結束,勝負已可分出,再經這條山道出去的,必定是經過一番苦關之後得勝的高手,這廝便叫小人們即時突然自棺中施放暗器,又讓小人們的七位師叔在外相應。裏應外合,一舉奏功。”
楊孤鴻心頭一涼,暗忖:“黑晚之中,驟遇此變,縱然身手絕頂,只怕也難逃出毒手,唉——此人怎地如此狠毒,竟想將天下英豪一網打盡,只是他智者千慮,終有一失,卻想不到我會誤打誤撞的將此好謀揭破,看來天網雖疏,卻當真是疏而不潛心哩。”
目光一轉,轉向洪凌波,兩人心意相仿,彼此心中俱都不禁爲之感慨不已。
只見唐三肅立半晌,恭聲又道:“人們所知不言,所言不盡,兩位如肯恕過小人們方纔之過,小人立時便請告退,不但從此足跡絕不入小金方圓百里一步,便是小人們的師長,也必定永遠感激兩位的大德。”
他語聲微頓,突然一挺胸膛,又道:“若是兩位不願恕卻小人們之罪,小人們自知學藝不精,絕不是兩位的放手,但憑兩位處置,小人們絕不皺一皺眉頭。”
這唐三武功雖不高,卻精明幹練,言語靈捷,而且江湖歷練甚豐,此刻說起話來,當真是不卑不亢。
楊孤鴻、洪凌波目光一轉,對望一眼,口中不言,心中卻各自暗地尋思:“是放呢?還是不放?”
楊孤鴻暗歎一聲,忖道:“這些漢子雖然俱是滿手血跡,但他們卻是奉命而行,只不過是別人的工具而已——”
他生性寬大,一念至此,不禁沉聲道:“我與你們素無仇怨,你們方纔雖然暗算於我,但……”
洪凌波微微一笑:“日後若再有惡行——哼哼,我不說你們也該知道,我會不會再放過你們。”
楊孤鴻微微一笑,意頗稱許,只見唐三口中諾諾連聲,恭身行了一禮,俯身扛起司空玄,道:“不殺之恩,永銘心中。”
左手一揮,那數十個黑衣漢子一起奔了過來,齊地躬身一禮,這數十條漢子在這等情況之中,行走進退,仍然一絲不亂,而且絕無喧雜之聲,楊孤鴻暗暗忖道:“如此看來,蜀中唐門,的確非是泛泛之輩。”
只見這數十個黑衣漢子,一個連着一個,魚貫而行,行下山道,唐三突又轉身奔回,掠至楊孤鴻身前,又自躬身一禮,道:“閣下俠心俠術,武功高絕武林,不知可否將俠名見告。”
楊孤鴻微微一笑,他素性淡泊,並無在武林中揚名立萬之心,因而便顧左右而言他地笑道:“太陽——”
他本想說:“太陽好烈。”
哪知他方自說了“太陽”兩字,洪凌波便已接口道:“他叫楊孤鴻。”
柳眉帶笑,星眸流盼,神色之中,滿是得意之情,顯見是頗以有友如此而自傲。
唐三敬諾一聲,恭聲道:“原來閣下俠名太陽君子,唉——閣下如此爲人,雖然是太陽命名,也不足以形容閣下仁義於萬楊孤鴻愣了一愣,卻見他又是轉身而去,不禁苦笑道:”
太陽君子——看來此人竟敢給我按上一個如此古怪的名字。“洪凌波嬌笑道:“這個名字不好麼?”
楊孤鴻苦笑道:“我原先本在奇怪,武林豪士,大半有個名號,卻不知這些名號是哪裏來的,如今想來,大都是這樣誤打誤撞得到的吧!”
洪凌波笑道:“這也未必見得,有些人的名號,的確是江湖中人公送的,武林中這賀號大典,本是十分隆重之事,譬如說那蕪湖城中的仁義劍客雲中程賀號之時,據說江南的武林豪士,在蕪湖城中,曾擺酒七日,以表敬賀,有的人的名號,卻是被人罵出來的——”
楊孤鴻微微一笑,本想說道:“想來赤練仙子兩字,就是被人罵出來的了。”
但話到口邊,又復忍住,只聽洪凌波道:“還有些人的名號,卻是自己往自己面上貼金,自己給自己取的什麼大王,什麼仙子,什麼皇帝,大概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屬於這一類的。”
楊孤鴻笑道:“妄窺帝號,聊以自娛,這些人倒也都天真得很。”
洪凌波笑道:“武林之中,爲了名號所生的糾紛,自古以來,就不知有多少,昔年武當、少林兩派,本來嚴禁門下弟子在武林中妄得名號,哪知當時武當、少林兩派的掌門人,卻都被江湖人起了個名號,於是他們這才知道,在江湖中能立下個‘萬兒’,雖然不易,但一經立下,卻根本不由自己做主,你不想叫這個名字,那可真比什麼都難。”
楊孤鴻微一皺眉,笑道:“如果我不願被人叫做太陽君子都不行麼?”
洪凌波笑道:“那個自然,數十年前,點蒼有位劍客,被人稱做金雞劍客,這大概他本是昆明人,江湖中人替他取的這個名字,也不過是用的金烏碧劍之意,哪知這位劍客卻爲了這個名字,險些一命嗚呼,到後來雖未死去,卻也弄得一身麻煩,狼狽不堪了。”
楊孤鴻心中大奇,忍不住問道:“這卻又是何故?”
洪凌波道:“原來那時武林中叫做蜈蚣的人特別多,有飛天蜈蚣,有千足蜈蚣,有鐵蜈蚣,有蜈蚣神劍,這還不用說他,還有一個勢力極大的幫會,卻也叫做蜈蚣幫。”
她嬌笑一聲,又道:“這些蜈蚣們,都認爲金雞劍客的名字觸犯了他們的大忌,因之都趕到雲南去,要將那金雞劍客置之死地。”
“那金雞劍客武功雖高,但雙拳不敵四手,被這些人逼得幾乎沒有藏身之地,那時點蒼派的七手神劍已死去多年,點蒼派正是最衰微不振的時候,是以他的同門也俱都束手無策。”
楊孤鴻幼隨嚴師,司空老人雖也曾對他說過些武林名人的事蹟,但卻都是一些光明堂皇的故事,是以楊孤鴻一生之中,幾曾聽到過這些趣味盎然的武林掌故,忍不住含笑接口道:“後來那金雞難道會被那些蜈蚣咬死麼?”
洪凌波笑道:“那金雞劍客東藏西躲,到後來實在無法,便揚有武林,說自己不要再叫金雞這個名號了,哪知那些蜈蚣卻還是不肯放過他,直到後來武當、少林兩派的掌門真人,一起出來爲他化解,纔算無事,你看,爲了一個名字,在江湖中竟然弄出軒然大波,這豈非奇事麼?”
楊孤鴻大感興趣,道:“還有呢?”
洪凌波嬌笑一聲,秋波一轉,又道:“說到金雞,我想起昔年還有一個跛子,也被人叫做金雞,只是這卻是別人在暗中訕嘲他,取的是金雞獨立之意,只可笑這人還不知道,競自以爲得意,還創金雞幫,要他的門人子弟,都穿着五顏六色的衣裳,美其名爲雞尾。”
她嘆了口氣,又道:“武林中有關名字的笑話雖多,但因此生出悲慘之事來的,也有不少,據說昔年武林中有兩位蓋世奇人,一個叫南龍,一個叫北龍,兩人就是爲了這名字,各不相讓,竟比鬥了數十年,到後來競同歸於盡,一起死在北京城郊的一個樹林裏,他們死後又各傳了一個弟子,那兩個少年,本是好友,但爲了他們上代的怨仇,卻也只得化友爲敵,直到數十年之後,纔將這段怨仇解開,但卻已不知生出多少事故了。”
楊孤鴻長嘆一聲:“這又何苦!”
垂首半晌,忽又展顏笑問:“還有沒有?”
洪凌波“撲哧”一笑,嬌笑道:“你這人真是的,也沒有看見……”
話聲未了,只聽遠處突然呼聲迭起,他倆齊地一驚,縱身掠去。
只見那些唐門黑衣漢子,俱將行人密林,此刻他們本自排列得十分整齊的行列,竟突然大亂起來,呼叱之聲交應不絕。
就在這些雜亂的人影之中,又有兩條人影,左奔右突,所經之處,黑衣漢子應聲而倒,楊孤鴻厲叱一聲,飛奔而去,只見那兩條人影亦自一聲大喝,一掠數丈,如飛掠了過來。
日光之下,只看見這兩條人影,髮髻蓬亂,衣衫不整,似是頗爲焦急潦倒,只有身上的一襲杏黃衣衫,猶在日光中間爍着奪目的鮮豔之色,卻正是那絕情谷主的弟子李證與鍾世平。
楊孤鴻身形方動,便瞥見這兩人的衣冠面容,腳步立刻爲之一頓,只見他兩人如飛地在自己身側掠過,望也不望自己一眼,筆直掠到洪凌波身前,洪凌波秋波轉處,冷冷一笑,緩緩道:“做完了麼?”
李證、鍾世平胸膛急劇地起伏了半晌,方自齊聲答道:“做完了。”
洪凌波一手輕撫雲鬢,突地目光一凜,冷冷道:“什麼事做完了?”
李證、鍾世平齊地一愣,悄俏對望一眼,兩人目光相對,各個張口結舌,呆呆地愕了半晌,李證於咳一聲,期艾着道:“我……我……”
鍾世平抽進一口長氣,吶吶地接口道:“我們已……已……”
這兩人雖然手黑心辣,無仁無義,但畢竟還是無法將殺師的惡行說出口來。
洪凌波冷笑一聲,微擰纖腰,轉過身去,再也不望他兩人一眼,輕蔑不屑之意,現於辭色,緩緩道:“孤鴻,我們走吧!”
李證、鍾世平面色齊地一變,大喝一聲:“洪姑娘!”
一左一右,掠到洪凌波身前,齊地喝道:“洪姑娘慢走!”
洪凌波面容一整,冷冷說道:“我與你兩人素不相識,你兩人這般的糾纏於我,難道是活得不耐煩了?”
她自幼與那名滿天下的女魔頭赤練仙子生長,言語之中,便自也染上了許多李莫愁那般冷削森寒的意味,此刻一個字一個字說將出來,當真是字字有如利箭,箭箭射人鐵、石兩人心中。
楊孤鴻一步掠回,日光動處,見到這兩人面額之上,冷汗涔涔落下,心中突覺不忍,而長嘆一聲,道:“你兩人可是要尋那李莫愁爲你等解去七絕重手麼?”
李證、鍾世平目光一亮,連忙答道:“正是,如蒙閣下指教,兒恩此德,永不敢忘。”
楊孤鴻緩緩轉過目光,他實在不願見到這兩人此刻這種卑賤之態,長嘆一聲,緩緩道:“李莫愁此刻到哪裏去了,我實在不知道!……”
語聲未了,鐵、石兩人面容又自變得一片慘白,目光中滿露哀求乞憐之意,伸出顫抖的手掌,一抹面上的汗珠,顫聲道:“閣下雖不知道,難道洪姑娘也不知道麼?”
洪凌波柳眉一揚,沉聲道:“我縱然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像你們這種人,世上多一個不如少一個的好。”
纖腰一扭,再次轉過身去,緩緩道:“孤鴻,我們還不走麼?”
楊孤鴻暗歎一聲,轉目望去,只見鐵、石兩人,垂手而立,面上突然現出一陣憤激之色,雙手一陣緊握,但瞬又平復,一左一右,再次掠到洪凌波面前,李證一扯鍾世平的衣襟,顫盧道,“洪姑娘,我兩人雖有不端之行,但卻是奉了令師之命……洪姑娘,我兩人與你無冤無仇,難道你就忍心令我兩人就這樣……”
他語聲顫抖,神態卑賤,縱是乞丐求食,嬰兒素乳,也比不上他此刻神情之萬一,哪裏還有半分他平日那般倨驕高做之態,說到後來,更是聲淚齊下,幾乎跪了下去。
楊孤鴻見到這般情況,心中既覺輕蔑,又覺不忍,長嘆一聲,緩緩接口道:“生命當真是這般可貴麼?”
李證語聲一頓,呆了一呆,楊孤鴻接口又道:“生命固是可貴,但你們兩人可知道,世上也並非全無更比生命可貴之物,你兩人昂藏七尺,此刻卻做出這種神態,心裏是否覺得難受?”
李證呆了半晌,垂首道:“好死不如歹活,此話由來已久,我們年紀還輕,實在不願……實在不願……”
鍾世平截口道:“閣下年紀與我等相若,正是大好年華,若是閣下也一樣遇着我等此刻所遇之事,只怕……”
垂下頭去,不住咳嗽。
楊孤鴻劍眉一軒,朗聲道:“生固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兩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耳!”
語聲一頓,突然想到這兩人自孩提之時,便被公孫止收養,平日耳儒目染,盡是不仁不義之事,若想這兩人瞭解這種聖賢之言,豈是一時能以做到之事,正是“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性乃遷……”
這兩人有今日卑賤之態,實在也不能完全怪得了他們。
要知道楊孤鴻面冷心慈,生性寬厚,一生行事,爲已着想的少,爲人着想的多,此刻一念至此,不禁嘆道:“李莫愁此刻是在何處,我與洪姑娘不知道,但今夜她卻定要到昨夜那廳堂之中,與我兩人相會,你等不妨先去等她!”
洪凌波冷笑一聲,目光望向天上,緩緩道:“其實以這兩人的爲人,還不如讓他們死了更好。”
楊孤鴻乾咳一聲,似是想說什麼,卻又忍住,揮手道:“你兩人還不去麼?”
目光一擡,卻見鐵、石兩人竟是狠狠地望着洪凌波,目光中滿含怨毒之意,良久良久,才自轉過身來,面向楊孤鴻抱拳一揖,沉聲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再見有期。”
兩人刷地擰腰掠去,洪凌波望着他兩人的身影,恨聲說道:若依着我的性子,真不如叫這兩人死了的好。“楊孤鴻一整面容,緩緩說道:”
人之初性本善,世上惡人多因環境使然,再無一人生來便想爲匪爲盜的,能使一惡人改過向善,更勝過誅一惡人多多,凌波,爲人立身處世,總該處處以仁厚爲懷,這樣的話,你以後不要說了。“洪凌波面頰一紅,她一生嬌縱,幾會受人責備,但此刻聽了楊孤鴻的話,卻連半句辨駁之言也說不出口。
一陣山風吹起了她鬢邊的亂髮,她突然覺得一支寬大溫暖的手掌,在輕輕整理着她被風吹亂了的髮絲,也似乎在輕輕整理着她心中紊亂的思緒,於是她終於又倒向他寬闊的胸膛,去享受今夜暴風雨前片刻的寧靜。
然而暴風雨前的臨安,卻並沒有片刻的寧靜,隨着時日之既去,臨安城中的武林羣豪,人人心中都在焦急地暗中自念:“距離小金之會,只有兩三天了,兩三天了……”
這兩三天的時間,在人們心中卻都似有不可比擬的漫長。(穿越天龍神鵰(神鵰倩影)移動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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