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裏頭,一個身披羽衣,頭戴獸角金冠的中年男子,正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一塊血紅的玉璧前,手裏謹慎的握着一隻黑漆漆的箭,他閉上碧藍的雙眸,彎腰拜了拜。
“稟告大巫,給我王建造宮殿的位置區位已經選好,只待您將祖箭交給我王,射地而定主宮之位。”一位官兵很是恭敬的來要箭。中年男子卻將手中的黑箭收起來,反而讓侍從在一隻錦盒中取出箭來,很隨意的交給官兵。
“拿着走吧。”他一揮手後,便繼續跪在蒲團上閉目休息。
那官兵將錦盒接到手,一看盒中箭雖然是金制,但卻也很普通,“這,敢問巫師,這就是……”沒等他說完,那中年人藍眼微睜,只露出的一點眼光,便叫那人謹慎的閉了嘴,蓋好木盒恭敬的出了大帳。
官兵剛出來,就見一個高瘦且面無血色的人跪在帳門口,這人絲毫不受寒冷的侵蝕,彷彿感官遲鈍極了,他臉色發紫,皮膚乾枯。官兵知道這大巫向來神祕詭譎,誰知道這又是什麼邪術!當即加快腳步,離開此地。
帳中傳來一聲細響,紫麪人聞聲起身進帳,動作頗爲僵硬。進門後依舊跪在地上,雙臂在胸前交叉,行了一個禮,嗓子喑啞的說,“主上,藤甲兵在中原失蹤一隊,祕法無法聯繫。”
中年人坐起身,想了想,“具體在哪一處中斷了聯繫。”
“最後一次交信,在北部定平州一帶。”
“定平一帶?”他神色思索,現在局勢混雜,說不定是碰到哪方的人了,只是定平兩州尚有勇將守關,不好大肆動作。
“動一動插在那裏的樁子,再派一隊鷂子吧,小心去探查,是誤傷就算了,可若是藤甲兵真的找到正主了,咱們一時也擒不住,要想些其他的法子。”
紫麪人得令,恭敬行禮告退,他迎着風雪沙塵,面無表情的點派人手,往千里之外的中原奔趕。
戈壁蒼涼的空中蒼鷹擊風、欻起若飛電,它盤旋天際,目光犀利的俯視着這片貧瘠大地上,所有生靈的求索與慾望。
而中原北部的小山村裏,瓦藍的空中也只有些覓食的山雀,它們沒有蒼鷹的尖喙利爪,只得嘰嘰喳喳的落在莊戶人家的院牆上,伺機偷食。此時看到有人哭嚎的敲門進來,便“撲棱棱”的驚走,待一會兒再轉頭回來。
這哭嚎而來的人,正是水哥兒的舅母。當日她與如哥兒說了孫大腦袋幾句,那人氣不過,轉頭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叫他們母子倆等着。
誰知道一等就是這麼多天!如哥兒實在等不過,誰知道時間久了,那老爺又看上個什麼別的,他可就糟了,於是便也撒手不管,跟着城裏派來接妾的護院走了。徒留那婆娘一人,跑到村長家裏來哭嚎。
村長煩躁的看着邊哭便覷着他的潑辣婦人,心裏發恨,當日他本要買一個無根無底的送到東山上祭狼了事,誰想到他們夫妻兩人非要把水哥兒賣了,說只要五兩,也算給村裏出一份力。
他當日也沒細琢磨,大仙又急着要人,價格又便宜,這才鬆了口。可誰想到後來竟然惹出那麼多事!水哥兒是無父無母,舅舅也窩囊心黑,可他還有父親的哥們兒,母親舊友啊,一回子找過來,他也着實喝了一壺。
如今聽人說,水哥兒又被那幾個老兄弟從山上帶下來了,這不白鬧了嗎,祭品跑了,狼羣能安生?村民一聽狼嗥就肝膽俱顫,前些日子不知怎麼山裏到處響狼嗥,嚇的遠山村連連搬走好多戶,再這樣下去,他這村長也不用當了!
“村長,你可得給我們做主啊!我們家老孫那樣窩囊,平日敢得罪誰,如今生死不見人,還不是熱河那一幫子人乾的好事!我們家也是爲了村裏祭狼,才舍了家裏的孩子的,如今叫人這麼欺負!”她邊說便哭嚎,村長媳婦也勸不住。
“如今村裏狼患沒除,我看,還是得把水哥兒拿回來,叫大仙再做法纔行呢!”
村長聽她前邊的哭訴,本來心中冷笑,他們夫妻貪錢賣了伶仃寄居的侄子,到來他這裝好人!只是聽到後一句,心思才轉動起來。
沒人願意管什麼孫大腦袋的死活,只是,要是說爲了穩定村民,能讓自己繼續安安穩穩的做這個村長土皇帝,倒是值得試一試。
他眼睛一轉,讓媳婦扶起了她,“孫家的,這事,村裏也不能不管,畢竟是爲了祭狼,這回出了岔子,還是得請來大仙問一問,才能安心啊。”
孫家媳婦一聽這事兒有門,便瞬間止了哭,利索的道了謝,回家等信兒。如哥兒走後,她到處找,都不見家裏那口子,本想到縣城找衙門任職的弟弟,但聽說縣城外好些流民,也亂的很,就不敢行動,只得回家裏耗着等。
人一走,村長家立時安靜下來,他媳婦有些擔憂,“當家的,那請一回大仙可不少銀子,況且又要買人活祭,村裏現在也出不起這個錢啊。”
村長卻一擺手,“你懂什麼,到時候看大仙的意思,買人?買什麼,那不有現成的麼。”村裏雖然搬走了不少,但剩下那麼多壯漢,還怕應付不了幾個熱河的獵戶!
於是,他趕着天光還亮,又帶着幾個漢子,到臨城的廟宇中,把大仙請了過來。
那觀中的大仙,本來就是個二把刀,跟着幾個先生淺微的懂些陰陽周易,便開始立了仙杆四處作法,半蒙半騙的矇蔽人,也沒少出人命,只是靠小地方人們愚昧,才一三做五六的推給神仙鬼怪。
可最近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南邊有些動亂,人心惶惶的他也不好接活,最緊要的,是教授他騙術的師傅要他留意周邊,有奇異動向的,要稟告,有人要消息。幹不好這個事,那他以後就算完了!
可巧,遠山村找上門,說進了東山的祭品活着出來了,請他去看看,羊鬍子大仙心中暗喜,活來了!既可以矇騙到不少錢財,又能去看看異狀,若是確認了,把人抓來送給師傅,稟告給上頭,也算是功勞一件!
抱着這樣的想法,這大仙嘿嘿一樂,收拾好道袍,拿着那柄沒幾根毛的拂塵,捋了捋鬍子,出了門,“仙風道骨”的被村民從觀中,人力擡到遠山村,路上足足走了一天一夜。
熱河村中的水時,這幾天尚且有些忙,白天要抓緊準備年貨,又給孵出來的幾個灰鳥做窩,符離在家也總要幫他幹些重活,挑水劈柴那人已經很熟,甚至能在水時做飯的時候,坐在竈下給添火了。
兩個人之間不明不白的,氣氛總是很濃稠,符離總是盯着水時看。甚至他高大的身軀,縮在噼啪的竈火前笨拙的添柴時,也要抽空擡頭看着挽起袖子,忙活的一臉熱汗的雌獸,然後木柴燒斷了,尾端從竈口掉出來,他才手忙腳亂的低頭填火。他不怕燙,徒手撿起炭紅的柴,粗暴的塞進竈裏,水時見了,總要鼓着臉皺眉讓他扔開,火燙人。
水時知道符離的腸胃後,便不再讓他同自己喫飯,只是時不時在那人燒火的間隙,總是從燙鍋裏撈出幾塊好滋味的肉,噘着嘴吹涼了,轉頭塞進符離的嘴裏。
或者水時半夜迷迷糊糊的睜眼,就見那人眉目沉沉的依舊看着自己,抑或是靠過來輕嗅,身軀小山一樣,擋在水時面前,連油燈的光影都遮住了。
水時也心裏發酸發軟,有時候也左躲右閃的擡起眼也看着符離,兩人雙目對視,誰也挪不開眼睛,要細細密密的看好半天,看到水時臉紅的發熱,身上也發熱,才蹬腿一蒙被,吭哧一聲的躲進去。
這幾天水時終於容出空,將自己那件狼毛的毛衣勾好了邊,然後在小年那天喜滋滋的穿上了,果然熱乎乎!還輕便。
可是當晚就出了岔子,水時脫下外頭套的厚棉衣,貼身穿着狼毛衣,鑽進被窩,舒舒服服的嘆口氣,就要睡覺。
這時候符離回來,將放了血的獵物掛在側屋木杆上,等明天水時燒了水,直接處理掉。
他抖掉了一身的風雪與冷氣,進到主屋,掀開水時的被子,去貼他的臉。只是他頭剛伸到枕頭前,便一頓,鼻子一動,眼神變得危險而焦躁,他在水時身上聞到了其他雄狼的氣味,符離當即低吼一聲,躍上炕去,壓在水時身上。
水時嚇了一跳,瞌睡立刻就醒了,他看到符離撲向自己,又在手指尖不知伸出了什麼,只一勾,自己身上的毛衣就被輕易劃開,那人又伸手粗暴的一拽,那狼毛衣就被扔出了老遠。
隨即,符離胸口處發出陣陣獸鳴,齜着犬齒,不斷在自己的雌獸身上磨蹭,不斷沾染着自己的氣味。水時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只是他光溜溜的,被別人蹭了個夠!
這令他羞惱的很,感情這人能穿狼毛,自己就不能穿!洗了多少回了,怎麼還能聞到味!
符離蹭了半晌,忽然坐起身,雙臂將水時抱起來,舉到眼前,外頭即將月圓,藉着窗櫺偷灑進來的月光,他開口說話。
“月亮。”
水時雙手正抵着他的厚肩,聞言一愣,“什麼?”
那人的嗓音深沉而醇厚,“我的,月亮。”
水時呼吸一窒,心臟跳得飛快,他望進那雙融融的暗金眼眸,語塞。
直到符離將頭埋在他懷中,側耳去聽這幅小身板中鼓譟的心跳,水時才擡起手臂,捧起符離輪廓分明的、野性張楊的臉頰,謹慎又小心翼翼的,低頭貼了上去。
符離一怔,渾身肌肉緊繃,最後,仍然半晌沒動,卻收緊了自己的雙臂,抱住了懷裏的月亮。
山村靜僻,至多鄰里走動,喫用自給,不過朝食暮飲。
在這樣簡單且寂寂的日子,水時以爲,會一直安心恬蕩,平靜的往復,這讓他知足也知樂。
作者有話要說:
水時叉腰:哼!再厲害,還不是老子主動!四捨五入,老子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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