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連它自己都不知爲何而來,只是遵從天生的感知。只是這匹算得上聰慧的狼並沒有開化,它被白狼的首領召見,只能磕磕絆絆的表達灰狼族羣的遭遇。
符離是知道有這麼一個灰狼羣的,他自從“成年”後,就自然的通曉很多事,像是一種天授。
灰狼族羣是繁衍在遙遠西部阿爾泰山的龐大族羣,是狼族重要的一脈分支。那裏草原廣袤,山林重重,食物充沛,以致灰狼族羣極多。
那裏與悄然隱沒在東山脈腹地的白狼族羣不同,灰狼龐大的族系無法隱藏蹤跡,且多與人類對抗或接觸,阿爾泰是人們眼中“狼”的家園。
如今被毫無預兆的剿滅,狼巢所在的整片山林皆被焚燬,連幼崽都未能逃脫,林中其他生物也變爲焦土。
符離怒由心生,渾身氣勢一變,既冷戾又兇狠,獸相畢露。
白狼王回首望着山樑處,這一片是上古便延續下來的狼族祖地與巢穴。僻靜且安詳,近些天新生的幼崽,一窩一窩的都還沒睜眼。而它的狼王伴侶也休憩在洞穴中,探出頭觀察着新來到巢穴中未見過的瘦弱灰狼,且伏在狼巢中的腰腹粗圓,就待生產。
狼王眼眸深藍,神色堅毅。這裏,是白狼一族拼儘性命也要守護的禁地,不容有失。
自此後,狼羣便開始戒備極嚴,擴大的山中巡視的範圍,並在捕獵時也留存大量強壯的白狼守衛在山崗上,東山中稍有風吹草動,都逃不過狼羣的眼睛。
灰狼被接納,安排在山林中,與青狼的族羣一起生活,只是它已經太過虛弱,瘦骨嶙峋,渾身又都是燒傷。水時給它敷了藥,本想讓它在溫暖的山樑上歇一歇。
但前任灰狼的首領恪守新族羣的規定,謹慎的跛着腳下了山樑,被幾隻青狼接走了。臨走前,它並沒有帶走幼崽,如今的灰狼連奶水都欠奉,於是一隻狼樸素的生存智慧告訴它,只有跟着首領的伴侶,幼崽才能得以存活,並不受驅逐。
曾經的灰狼羣是從不接受外來落單的野狼的,動輒還會咬死它們所帶的幼崽。但母灰狼察覺首領的伴侶並沒有自己的幼狼,且看起來也接受了那幾只虛弱的小傢伙。
母狼下山的背影既蕭條又堅決,它們灰狼的後代會融入這個新的狼羣,血脈依舊得以延續,這是自然的選擇與恩賜。
水時捧着幾隻在羊皮中蛄蛹的小灰狼崽,不知所措的站在山樑邊,看着母狼一瘸一拐的走遠了,心裏悵然若失。
無奈,他只得裹好了厚羊皮,將崽子放回自己的洞穴中,又怕它們爬出來掉出去,於是用筐裝好,這樣有個把手,拎來拎去也方便。
忙活完,水時轉頭,看着還站在遠處默默不語的符離,便倒了一碗水,遞給那人。
“嗯,灰狼的狼羣在哪?離咱們遠麼?”水時自從聽有人燒山滅狼,心裏就不踏實。
符離將水一口掫掉,遞迴那隻空碗,水時看着碗邊符離已經冒出黑亮粗利爪尖的大手,直皺眉頭,接過碗,卻握住了那隻頃刻間便可拍碎巨石的手掌,把那隻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只見那隻獸爪在貼到水時細嫩白皙的小臉時,便下意識的指甲一縮,獨留溫熱的墊掌,輕柔的覆住雌獸的臉頰,又暗暗磨蹭撫摸。
符離被問愣住了,他不知道一人類的語言該如何形容“距離”,便暗自想了一會兒,而後張嘴說,“狼羣,半個月的速度。”
按照強壯白狼的速度,極速趕路,半月可達,但母灰狼足足走了一個月,纔在分娩之際勉強到達東山。
只是這樣的消息讓水時不由的想起符離上次受的傷,那樣的重箭射進筋骨,水時一直以爲只是誤傷,畢竟,誰會與一隻深山的“狼”結仇呢!
可眼下,不由讓他多想,況且那箭上還塗抹着劇毒。
水時放下碗,雙手握緊了臉頰上的獸爪,兀自下意識的捏了捏,他看着符離緊皺的眉。
“上回,我是說,你在山中受傷那回,到底怎麼回事?我一直沒問你,如今有些不安心。”
符離低頭思索,卻直接抽回手掌,上前單手抱住水時,從山樑上一躍而下!
水時不明所以的被抱着飛奔,只是越跑,離狼巢越遠,他們路過了野草復甦的無垠草原。路過了滔滔奔涌瀑布與河流,行到一處依舊被冰雪覆蓋的背陰峽谷。
符離穩妥的放下水時,一躍進了峽谷狹窄的夾縫中,只一會兒,便單手拎上來一具“人”。水時大驚,三步兩步上前,低頭仔細打量被符離扔在地上的“屍首”。
可男人並不讓他靠的太近,擡臂攔住了想要彎腰觀察的水時。
本來,水時是有些怕的,野獸的屍體他已經在東山中見的太多了,甚至要自己開膛破肚的收拾。但“人”的屍體除了上次巨熊拍死的遠山村民,便是如今了。
村民他只是遠遠瞥了一眼,可如今卻是近在眼前,且與自己息息相關。本來有些出自本能的恐懼,但細一看,水時才發覺不對,這纔要彎腰湊近。
只是被男人堅實的臂膀攔住了。水時只得抱着符離的胳膊,探過身去。
“屍體”被堅硬的甲冑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些許面部。水時撿起一根小棍,顫巍巍的戳了戳,又敲了敲,甲冑的材質與敲擊的聲音根本不是生鐵,而是藤類,只是塗滿了淡紫的油料,變得堅硬又柔韌。
在往臉上看,就覺的那彷彿不似人的遺體。正常的人體在死亡後,不論環境多麼冷,多少會有腐敗的過程。但這具人體,卻彷彿一塊蠟像雕的,五官毫無表情,面目呈現深紫色,像泡過顏料的老樹皮。
這還不算完,符離又躍下去,拎上來一具殘破的,水時看過後甚是渾身發涼。
那塗了紫油的藤甲根本不是穿在身上的,而是從“人”的身體中長出來,又被在體外編成甲冑,包裹或者說囚困住人體。
這樣是場景大大超出了水時的見解!他倒抽着涼氣,不顧符離的阻攔,走到了返着冷風的峽谷旁邊,符離在身後不放心的拽住他的手,水時卻彎着腰,呼吸急促的往下望去。
藉着尚且明亮的日光,水時看到了滿滿一峽谷!全是凌亂“藤甲”,到處是被凍住的紫色汁液,斬斷的肢體內部的構造如同枯藤,根本不見鮮血。
大雪已經覆蓋住了不少,所以他見到了也只是一角而已。
水時口乾舌燥,倒退了好幾步,後背撞在符離滾熱的胸膛上。他沒忍住,回身死死的抱住了這幅如今還完好又健壯依舊的身軀,將臉埋在這胸前,急促的喘着氣,不說話了。
在和平又法制的現代社會長大的普通少年,不能想像出符離當時經歷了怎樣殘酷的戰鬥!自己如果不提,這人也許永遠也不會帶他來看在一峽谷的殘碎軀殼。
符離覺得他的小獸還是受到了驚嚇,便在水時面前半彎下身,捧起水時的臉,抵住他的額頭,磨蹭着安慰他。
水時並不是懼怕,而是劫後餘生般的慶幸這隻野獸竟還好好活着!又暗自懊悔自己不該離開。
因爲,若是稍有差池,被大雪埋葬的就不是這一峽谷的藤人,而是懷中這隻野獸,還有東山的狼羣。
水時深呼吸,立刻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便要與符離一起,將附近的樹枝雜草全蓋在這處狹窄的峽谷上,以免夏日雪化後,露出這些詭異又不腐的身軀。
符離乾脆去林中折斷粗樹,打橫的堵住谷口,又將地上的兩具也踢下去。水時忙的滿頭大汗,還邊不安的問,聲音有些緊,“那個,殺,殺光了麼!”
符離一愣,沒想到伴侶會這麼問,於是點點頭,“全在這,這東西,不跑,只進攻,我與狼羣,拆了它們,堆在這。”
水時聞言鬆了口氣,咬咬牙,幹得更起勁了,恨不得叫這些東西一個角都不露!
他來到這個世界,從沒接觸過軍隊,也不能分清這些東西的來歷,只是這樣陰毒恐怖的方式,想必也不是正大光明的哪路神仙。
只求他們是誤闖,抑或全死在這,消息沒傳出去罷了。
水時忙的全身是汗,兩人終於收好了尾,便被符離依舊抱着往回走,只是半路一轉,符離帶着人就到了山谷中那一片熱泉處。
此時正值那處沸騰的間歇泉爆發之際,又因爲東山天氣回暖,所以這裏的動物便少了。它們忙着捕食、求偶繁衍,抑或撫育後代。
那片熱泉轟隆隆的從地下奔涌而出,又嘩啦啦的落下,拍擊着周圍的石壁,水流激越,很是宏大。
從間歇泉中氤氳出的滾滾熱氣也蒸騰而起,有的粘落在周圍的樹林間,有的則上升直空中,凝結成雲,孕育出東山春季的第一場雨。
水時由那樣場面駭人的峽谷,停歇在這樣奔涌着無限生命力的自然造化前,緊着的心終於放鬆。他倚着符離,看着陽光在熱泉散逸的水汽中投下的半彎虹橋。
這樣瑰麗的人間遺境,不該染上鮮血。
誰都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從前的水時:殺人?別,我害怕!
現在的水時:都殺光了麼!(奮力埋埋埋……)
喫個飯,回來接着搞!咳,作者還不想被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