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隻黑色的幼熊,只有胸口微微有些白毛,它此刻正神色茫然的垂手直立,站在狼羣中間四顧。
而小熊旁邊,則老老實實的坐着一隻髒兮兮的小狼,正心虛的時不時擡眼看看狼羣后站着的符離與水時。
水時此刻卻被愣頭愣腦的小熊萌的直跺腳,他不停的拽着符離的胳膊。
“哈哈哈,符離快看,它好憨哦,哈哈哈,黢黑!”
然後又叉腰大笑,“不過我可沒有袈裟給它偷!”
符離不太理解的看着一臉興奮的伴侶,一隻沒斷奶的幼熊而已,很稀奇?
不過這隻小熊眼見是被母熊養的很好,即便是剛冬眠醒來,身上也很圓潤,肥嘟嘟的淨是肉。
本來這小傢伙與母親兄弟們失散後,就邊躲藏公熊,邊找母親。誰想到碰上一隻小狼,意外相處的不錯,就稀裏糊塗的被人家帶回了狼窩。
看着自己被那麼多高大的白狼圍住,小熊竟也不慌,初生牛犢不怕虎,它太過幼小,以至於母親還沒來得及教給它,白狼是比公熊還要可怕的存在。
於是此刻小熊還不明所以的,呆立在原地,只是稍顯拘謹。
白狼族的這一片巢穴是祖先所留,平日戒備嚴格,不容許其他種族踏入,今日如此,一是小白狼自己領回來的,二是這只是一隻渾身奶味的小崽子,沒有絲毫威脅可言。
符離一看就知道是隻走失的幼獸,只是不明不白的被小崽子拐回了狼窩。這裏是什麼地方!母熊就算知道幼熊在山樑,借它幾個膽子也是不敢來找的。
所以符離上前,母狼們都讓開一條路,水時就見那人一手一隻,拎着兩個小東西的後頸皮,“噌噌”幾步就下了山,到了遠處草原邊的河流,纔將兩隻黑黢黢的東西都扔進河裏,按住一頓洗涮。
小狼崽一出水,白白淨淨,小熊一出水,還是黢黑!
最終,白狼帶着迷路走丟的小熊,暫居在狼羣巢穴的周圍邊界,這樣既能受到庇佑,又不妨礙母熊來找崽子。
水時一有空,便做好些麪餅子,蹦蹦跳跳的下山,來投喂“黑熊精”,小熊愛極了香甜的餅子,以至於只要一聽水時的腳步聲,無論在哪,在幹什麼,都要第一時間迅速的跑過來。
有一回它正在巖縫裏抓蛾子的幼蟲喫,一聽到水時的聲音,登時把頭往外拔,卻不料太急,卡住了……
那日水時笑的肚子疼,又看着撅着屁股的小熊格外用力的往外拔,沒辦法,恰巧遇到巡邏回來的狼王,這才幾爪子刨開緊實的巖縫。小熊“啊啊”的直哼唧,四爪按住岩石往後一用力,沒收住勁,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滾出老遠才停下來。
得救後,它跌跌絆絆的奔向水時,將毛絨絨的大腦袋埋在水時懷裏,蹭了好久,才壓下驚,然後狠狠吃了一籃子的麪餅。
狼王斜眼看着笨熊,又瞧了瞧自己家幸災樂禍的崽子,只覺得真是什麼狼有什麼樣的夥伴!
看它白狼王的兄弟,那是山中獸王!再看看傻兒子那個能把腦袋卡在石碓裏的兄弟……
嗐,不值得說了,回窩看看伴侶吧,近日要生了呢!
但水時是很疼愛這兩個“小笨蛋”的,甚至還委託符離巡山的時候也幫忙找找母熊。熊養育幼崽要兩年左右的時間,纔會相互分離生活,太早離開母親,是學不到完整生存技能的。一個物種有一個物種的傳承,別人並不能代勞。
水時只下山餵了喂兩個傢伙,便趁着天色還早,揹着筐往山下的林中去了,他實在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春雨過後,山中萬物復甦,野菜與菌類瘋長!
尤其是山下一片在河流邊的山林,那裏潮溼又向陽,生長出了大片的野菜,不僅水時去採摘,就連小鹿或鼠兔等,也都匯聚在這,享受春日第一茬鮮嫩。
水時在城市中長大,認識的野菜實在不多,僅有幾樣,還是水哥兒那些貧瘠的勞作記憶帶給他的。叢林中草木茂盛,各式各樣的綠植一叢一叢的從枯草葉中鑽出來,可他也只摘水芹、刺嫩芽認知的幾樣,所以收穫不多。
直到他揹着藤筐,與一隻鼠兔相中了同一叢鮮嫩的水芹,水時看着圓圓耳朵的小傢伙,笑着退到了一邊。鼠兔愣了一下,而後悉悉索索的咬掉了根莖,將食物拖回自己的洞穴。
等水時拿着樹棍重新到處尋找時,鼠兔又回來了,它先是站在遠處觀察,舔了舔小爪子,又擦了擦臉,最後看水時實在沒什麼威脅性,便湊上前去了。
之後,水時跟在鼠兔身後,摘了不少他不認識的野菜。那個小傢伙總會叼一小把植物,跑到水時跟前顯擺顯擺,然後再竄回自己在巖壁中的巢穴。
鼠兔總是精於收藏優質的野菜的,它們要在春季草木最有營養的時刻,挑選並採摘,而後叼回窩中晾曬乾,以備冬季的需求。它們是並不冬眠,用豐厚的儲存來過冬的物種,與人類何其相似。
一個小傢伙不知疲憊的往返與山腰的巖壁與樹林草原之間,水時因着它的“教授”,尋到了好多多汁的野菜,甚至在林邊尋到幾叢野蔥野蒜苗!稍微一嘗,久違的辛辣的味道讓他欣喜。
水時珍惜的連根挖走,想着回去就種在狼巢後山的地裏,叫它們生根發芽結種子!
午後的興盛日光已過,這片大地漸漸涼了下來,冬寒尚且沒有全部驅走,夜晚仍會下霜。
水時抹了鬢間的一把薄汗,揹着重筐,往林外走去。
林外的廣袤草原上,零星的鹿羣與牛羣依舊在不停地啃食翠綠的草地,抑或有不少新添的幼崽,它們在族羣的護佑下蹦蹦跳跳的玩耍,單純又天真,快活的揮霍童稚的時光,餓了,便擠到還在喫草的母親身邊,低頭拱着□□去吮吸豐沛的乳汁。
橘紅的日光鋪滿大地,碧藍的天空與茫茫草場相接,天地渾然一片。
逆着光,能看到嵌在大地與天空之間的紅日,它的光線照映出空氣中散逸的細碎塵埃,那或是漂浮飛散的種子,或是動物抖落的冬毛。
符離就在氤氳着的日光中,帶着一身光暈,從遠山跋涉而來。高大的身軀破開曼妙飛舞的簾幕,由遠及近,一步步走到水時眼前。
他舒張眉眼,朝尚且流汗的小雌露出個笑容。水時一時間心跳不已,自己真的很愛他,即便朝夕相處,依舊有剋制不住的洶涌愛慾,每天清晨睜開眼,仰臉看到符離粗獷呃英俊的面目,就覺得很幸福。
他願意在這片無人的山野,陪伴自己的野獸,由青春盛年,到垂垂老去。
水時早就放下了藤筐,撲到了男人懷中。符離順勢將自己的雌獸抱到眼前,磨蹭着他的小鼻尖,又融融的親了好幾口。隨後彎腰單臂拎起藤筐,依舊懷抱着愛人,要回到巢穴去。
符離並不像水時一般,能用慼慼而動人的愛語表述心意,但他有寬厚的胸懷,與火熱的身軀……
山中彷彿無歲月,轉眼又到了月圓之夜。水時看着高掛在夜空中的明亮銀月,心中忐忑。
他已經獲悉了符離身體變化的規律,往往是情緒極爲激動,抑或到了滿月之時。水時試圖理解他身體變化的原因,難道是地月之間的磁場變化引發了身體中的某些物質的分泌?還是月光本身對他們族羣的影響?
水時不得而知,只能期盼符離能熬過這一夜,不要喪失理智而化爲獸身。
隨着符離情緒的穩固與“成年”帶來的影響,他已經在這個日子能夠從容很多了。從前要撕扯筋骨完全變爲巨狼,如今已經能在伴侶的安撫下,只從“人”的身軀上現出獸徵,便能度過。
有朝一日,也許能夠自如變幻也未可知。
但符離今天仍舊有些躁動,他不願意憋悶在洞穴中,便收縮着利爪,揹着伴侶,自由奔躍在山林中,這讓他心中暢快。
而水時也喜歡這種感覺,伏在男人背上,心中安穩極了,又能領略那種飛速奔襲的快慰,清風拂過臉頰,羣星指引方向,山嵐轉眼變平川。
這是他從前一直渴望的,就是能夠有一雙強健的腿,帶他踏遍羣山。
符離跑着跑着,便痛快的仰起頭,對月長嗥,引得東山羣狼一同鳴叫,聲音迴盪在山與谷之間,古老又蒼茫。
水時安撫的輕拍符離的肩背,卻覺得他的脊背逐漸有脊骨凸出來,且聽到了筋骨之間的“啪啪”裂響,沒等反應過來,就忽覺自己的視野逐漸開闊,與地面的距離越來越高。
再往身下看,揹着自己的,早已不是人身,他身下圍繞着自己的毛髮柔軟厚重,在月華的洗禮下泛着銀光,巨獸一躍,又穩又遠,彷彿能直接躍出一片窄林的距離。
水時卻怕他神志不清,急忙抱住巨狼的脖頸,呼喊,“符離,你還好麼,符離!”
就覺巨狼原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水時。
水時只見,它由眼角蔓延至耳尖的金色毛髮閃閃發亮,氣勢磅礴,呼氣的獸口尖牙森森,很是怖人。
但那雙眼眸依舊熟悉的暗金色,此刻正溫柔的,充滿愛憐的看着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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