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他既擔心又黯然,但也知道自己跟去也不會打仗,萬一有危險,符離還要分神護着自己。於是只低頭親親那個溼潤的小鼻子,把小東西摟緊了。
符離帶着十幾只高大的白狼,在荊棘叢中來回奔躍,朝東而去。
它們厚實的腳墊與毛髮,讓羣狼得以在人跡罕至的荊棘叢中穿梭自如,這一羣原野中的王獸氣勢沉着而洶涌,兇悍而堅定。
越往東走,山林間越寂靜,氣味越難聞,偶爾碰到幾個村落,也都是家家閉戶,抑或直接空城一座。
直到符離發現動靜,示意白狼羣繞後上前。
那是一處山腰上被廢棄的神廟,在陰冷寂靜的夜晚更顯詭異森然,又一隊一隊全身被包裹住的“藤甲人”無聲穿梭其中。
他們一聲不吭,擡着一個又一個竹籠子,摞在廟中,有的蒙上紅布放在一邊,有的直接擺在廟外。那廟外的石階上彷彿被鮮血染就,嫣紅一片,地上還放着幾把鋥亮的屠刀,門口的神相笑容詭異,似被邪侵。
符離伏在山間,齜着獸齒,看着那一個個堆積而起的小籠,若是水時跟來,定要嚇一跳。
裏頭關着的,竟全是幼獸!
人的嬰兒、虎的小崽、麑鹿、幼貂……
造化鍾靈之物,盡皆在眼前。
它們一個個都神色萎旎,以待放血就死。
符離的獸紋逐漸爬滿了整張臉!他逐漸形變,露出獠牙。哨狼迂迴上前試探,咬死高處瞭望看守的士兵,餘下狼羣則在符離的帶領下,包抄圍合而上。他們以巨大的狼軀與尖利的爪牙,悍然朝神廟撲去。
符離人身狼相,他手指中伸出利爪,死死按在一個能說話的尋常將軍身上,藤甲需要人的靈活指揮與命令,他作爲一個小頭目,殘留着語言與人的恐懼。
“主人是誰!說!”符離的金色獸紋在月光下彷彿發着光,映着他沾着藤甲人紫血的羅剎面孔,駭人極了。
小頭目閉口不言,卻早就被這個似狼非人的“怪物”嚇的僵直!
藤甲兵是那樣堅韌不可摧毀,當日,只一小隊半成品,便能讓軍中第一槍的趙興將軍困死宣城。而如今,他手中剛得的完全體,卻如被撕開的脆木一般,叫眼前這人毫無阻礙的撕碎,砍斷!
他餘光看着那些眼神幽幽而上是巨大白狼,還有頭上染血的神像,以爲遇到了真正的神明,他終於被烏煙瘴氣的人間喚醒,睜開神目,開始肅清,開始終結,開始審判。
在符離一聲咆哮後,他魂不附體,顫抖着從即將硬化的喉嚨中擠出嘶啞的幾個字,“巫,巫師!”
言畢,肝膽破碎,吐出一口紫綠相間的膽汁後,抽搐死去。
刀兵相接不久之後,天空中竟紛紛揚揚的飄起雪,潔白的風雪打着旋,彷彿要厚厚的覆蓋住着一地不容於人間的陰毒與罪孽。晦暗的廟中,也終於響起了一聲嬰兒的啼哭……
枯樹內,水時倚在洞中也睡不着,只揪着小白狼的禿耳朵暗自鬧心焦慮。
這時確聽洞口處的樹枝撲啦啦響,水時謹慎的拿起包袱裏的鋒利匕首,抵在胸前戒備的躲在洞口旁,以備趁來犯不察覺時好一刀正中!
水時看着懵逼的小白狼一臉恨鐵不成鋼。直到堵住洞口的樹枝子裏探進來的,是一隻白狼嘴,水時才鬆了口氣,打起精神一同搬樹枝子。
出外後,天空中微微飄着雪,但卻依舊不見符離,白狼帶着水時走了一路,到了林中一片空地上,水時往前一看,當場愣住。
那片空地上或坐活爬,熙熙攘攘一堆“小朋友”!
各種各樣的小獸與孩童都在喘息恢復,甚至符離還在俯首拆着竹筐,筐裏逼仄,一個穿紅肚兜的小胖孩卡在裏邊,哭的稀里嘩啦。
“你,你們,偷,偷小孩去啦!造孽了!”
符離提溜着胖娃娃的一隻腿往水時這邊走,可水時一看那人拎孩子彷彿像拎狼崽子,緊忙上步去接手,安安全全的抱在懷中才鬆了口氣。
小孩在水時溫暖又柔暖平和的懷中安靜下來,這些日子他終於算稍微得到了嬰孩該有的慰藉,此時也不哭了,伏在這懷中睡過去了。
符離看水時一臉驚恐的看着一地“崽子”,深吸了一口氣,他一路上實在被這些傢伙哭鬧鳴叫的頭疼!殺滅的藤甲人,但一廟的幼崽沒處放,又怕那個“巫師”發現不對找過來。
戰到不怕,只是這些小的就難免遭殃。於是這才使軟樹枝子連起竹樓,發動着十幾只健壯的狼,挑着好走的平路,慢慢悠悠將這一堆小東西拖回山中。符離又在其後消除痕跡以免追蹤,這是狼羣的謹慎的習慣。
符離揉揉太陽穴嘆氣,“沒偷,救的,一隊藤甲人,全殺了。”
水時與符離在一起這些日子,已經很能理解符離的語言了,甚至狼嗥他都能聽懂一二,聞言心中一揪,急忙上前,一雙眼睛不夠用一般往符離身上掃。
“那,你受傷了麼,叫我看看!”說完好不容易從胖小子身上騰出一隻手,來摸符離。符離只是伸手握了握那伸過來的小手,“我,安好。”
水時瞧了瞧身強體壯的符離,又轉過頭看了看那十幾只唯有毛髮微微髒了的白狼,若不是倒不出手,直想豎大拇指!
別說,狼還挺忙。這一地的小獸,有的渾身毛髮,有的一身軟甲,都天生就能禦寒,唯有被凍的哇哇直哭的人類嬰兒,他們在進化中拋棄了幼崽在野外生存的能力。
精神卓絕,但□□孱弱。
白狼也發現了這一點,無奈,只得將人類的嬰兒單獨叼出來,放到一起,它們則圍起來抵擋寒風,又用溫暖的身軀與毛髮覆蓋,給這些“禿毛崽子”取暖。
水時見眼前這一幕,心中泛酸,又感慨萬千。
正趕上他這樣感性的時刻,就見那小白狼已然跑了過來,見族人都躺在那些“禿毛”中間,便也仰起頭,很了不起一般慢悠悠的往嬰兒處走去。
只見它吭哧一聲,趴在一個哼哼唧唧的小娃娃旁邊,見他還哭,便窩在小孩身邊,舔了舔。可是依舊哄不好,小傢伙靈機一動,想起了母狼王哺乳吵鬧弟妹的場景!
於是,水時正感動小狼還真是長大了,就見那小崽子蛄蛄蛹蛹,將小娃娃的腦袋夾在自己肚子中,而後側着身子擡起腿,要餵奶。
“!”
水時趕緊將懷裏紅肚兜的胖小孩塞進符離懷裏,然後一個箭步衝到狼羣中。小白狼是隻小公狼,就算是母狼,還是幼崽,哪來的奶!眼下那娃娃找到溫暖的地方,還真磨磨蹭蹭去尋了,嗐,那也就一個地方能吸裹!
小狼怎看着急匆匆跑到眼前的“嬸嬸”,仰着下巴看水時,而後,意意思思的擡起腿,示意水時。
你來啦,喫麼?一起呀。
最終,一小狼崽子捱了一個爆慄告終。
水時回過頭,看着那邊的符離正僵硬的舉着胖小子,讓正留涎的小孩離自己老遠,又因爲一雙手大,也包裹的小胖子暖暖呼呼,不曾哭鬧。
水時此時卻有些憂心,這樣的天氣,野獸的幼崽尚且能熬過,但小孩卻不行,且這些人人獸獸的小傢伙又沒有母乳能喝,小白狼那一番情態雖然該揍,但也極對,他們是餓了的。
“符離,小孩經不起餓,這些小傢伙,得想個辦法給他們找個活路,呃。”水時沉吟一會兒,“要是他們父母還在,最好能送回去!這些小獸也是,只是不知道……”
符離也點點頭,他總以爲,不論人獸,幼崽在山林獸羣中依舊能活下去,他自己不就在狼羣中活的這樣好麼!
可水時明白,世上有幾個符離?而眼下大多也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而已,真在野外長大,不知要死傷多少。
小胖子被水時接手,那樣勇猛威武的符離卻終於鬆了一口氣,他運氣,仰頭長嚎一聲,且連綿不斷。舒適是聽不出有多大聲音的,但這聲音卻能響徹重山之間,迴盪老遠。
雪漸漸大起來,不出一個時辰,水時正在用火石引火燒飯喫,就見周圍樹林間悉悉索索,不斷有野獸出沒。時而是一隻母虎,時而是一小隊鹿羣,還有走地道的!從水時的火堆旁冒出一隻犰狳來。
它灰溜溜的跑到幼崽羣中,精準的叼出一隻犰狳幼崽,歡天喜地的“滋溜”鑽回洞去,瞬間不見蹤影。
很快,不斷有失去幼崽的母獸前來尋找自己的孩兒,有真的尋到的,也有羣居動物直接一起帶走的,剩下的,便是在抓捕幼崽的過程中,母獸必定拼死護衛,早已被殺的,便被符離分配了其他同族撫養。
最後剩下一隻呆呆傻傻的食猿雕,它叫了半晌,結果從高空中飛下一隻極巨大的大雕,它倆相看了半晌。
水時早已沒心思做飯,只守在幼崽羣邊高興的看着一個個小傢伙被接走,只剩這最後一個,水時暗自戳了戳身邊的符離,“誒,誒!你說這只是它的媽媽麼?”
符離一愣,轉頭看着一臉興奮的小雌,胸口微震,有些笑意的沉沉開口。
“那是隻雄雕。”
“???”
水時疑惑,但想到東山林後那隻二十四孝“男媽媽”白雁,便釋然了。
看來,在鳥界,男鳥們是有點子母性在身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