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新的一年,諸事繁多。
初一元日大朝會,及內外命婦入宮朝賀,初二到初五慣例是四處拜年喫年酒。到了初六,各處府部衙門開了印,該上朝的上朝,該去點卯的點卯。不過在這正月裏,幾乎沒什麼事,不過走個過場。到了初十開始,又要爲燈節準備,這一場年事稀稀拉拉要到過完正月才能算罷。
時間進入二月,而弘景三十四年的二月,註定是混亂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朝堂上請奏早立儲君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及至彙集成一股股聲浪,變成一道洪流,席捲了整個朝堂。
起先弘景帝是不予迴應,說多了便是暫且不急,可惜這些朝臣們宛如打了雞血也似,只差追着弘景帝進言了。朝堂上每天氣氛都很緊張,弘景帝脾氣越來越暴躁,有數名官員都被賞了廷杖,一時間朝野上下側目,議論紛紛。
事情愈演愈烈,一日早朝,有數名老臣當朝脫下官帽官服,冒死進諫。弘景帝終於不得不面對這件事情了。
他讓大臣們各抒己見,舉薦一位品德兼具的皇子爲儲君,自此開啓了朝堂之上爲期半年之久的混亂。
如今朝堂上以舉薦代王的聲音最爲響亮,代王乃是中宮所出,又是符合情況最爲年長的一位皇子。可代王的不足之處也是非常明顯的,那就是太過中庸,沒有一處能拿出來說道。
論賢德,他不如安王;論博學多才,他不如永王;論文武全才,處事果斷,他不如晉王;甚至連魯王都有能拿出來說道的長處,可偏偏代王沒有。
就是因爲這個,朝堂上反對的朝臣也是挺多的。
而就在這時,連着上演了幾齣大戲,先是安王泣血自訴思念之情,不斷往宮裏遞話請求能進宮看一眼父皇。弘景帝念在父子情分上,召了安王進宮,父子二人在乾清宮促膝長談一番,安王因此被解禁。
跟着沒多久,永王也有學有樣,他大抵也清楚自己不下狠手,弘景帝是不會放他出來的,遂鬧了一場病入膏肓,最終也得到了解禁。
本來安王和永王早就入了場,只是二人被圈禁,明面上支持二人的朝臣寥寥無幾。如今兩人費盡心思出來,自是整合所有勢力開始與代王角逐。
其實前朝後宮都清楚弘景帝的意思,就是想看着兒子們鬥。可如今這種情況下,已經沒有幾個人能坐得住了,真讓代王得逞,這一跪下去就是子子孫孫。
甚至連魯王和吳王都忍不住攙和了進來,唯一能坐得住的大抵就只有晉王這個怪胎。
朝堂上舉薦晉王的大臣,也不是沒有,甚至不少。可惜亂成一盤散沙,根本形成不了氣候,還沒開頭就被幾方羣起攻之淹沒了。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又是一年暑夏來臨,而如今的朝堂也宛如一鍋已經燒滾了熱油,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炸開了鍋。
就在這當頭,弘景帝的眩暈之症犯了,只能暫時休朝,衆皇子們挨個來乾清宮侍疾。
其實所謂侍疾,不過就是在旁邊看着太監宮女們服侍湯藥,再噓寒問暖幾聲。弘景帝身邊這麼多人,也用不着兒子們親自服侍。
小寶每天都會來,有時候是趁着午間休息之時,有時候是上書房下了學。他如今出入乾清宮宛如自家後院,尤其他年紀小,有時候不用通報就進去了。
“皇爺爺,你不要看奏摺,好好休息。這些奏摺就算不看,也不會跑掉的。”
小寶一走進來,就看見弘景帝坐在大炕上,腿上搭蓋了一層明黃色緞面被子,正靠在靠背上看奏摺。他面前擺了張小炕桌,上面放了一疊奏摺,與硃筆硯臺等物,時不時還執筆在奏摺上批閱着。
“你來了,午膳用過了?”弘景帝答非所問。
“孫兒在上書房用過了,皇爺爺用過了沒?”
“朕沒胃口……”
話音還沒落下,小寶就自己爬上炕來,將弘景帝面前的奏摺一攬全部抱在懷裏。剛好李德全湊過來要給小寶脫鞋,他順勢就把奏摺都塞給李德全了。
“皇爺爺,你還是先用午膳,這些奏摺就不看了。”一面說,他還一面把弘景帝的硃筆和硯臺都給拿走了,小炕桌轉瞬就被他收拾得乾乾淨淨。
李德全也是個有眼力界兒的,很快就讓人端來了茶和點心,佔據了那張小炕桌。
弘景帝只得無奈地靠回去,笑罵道:“你倒是跟在後面挺快的。”
“老奴也是心疼陛下,就和琛公子所言一般,這些奏摺一日兩日不看,也不會長了腿跑掉。再不濟還有文華殿的那些閣老們,有他們看着朝廷不會生亂子,陛下如今還是以養好龍體爲主。”
“行了,別跟在朕後面唸叨了。去讓人擺膳,小寶與朕一同再用些。”
御膳很快就提來了,如今弘景帝龍體抱恙,當得以清淡的食物爲主,大油大葷味重者一概不許喫。可偏偏弘景帝是個重口味的,沒喫幾口,就撂了筷子。
“陛下,您還是再用些吧。”
弘景帝只是搖頭,小寶本來就喫得很飽,跟着又吃了幾口菜,所以這御膳幾乎是沒怎麼動,就又被擡了下去。
“你爹最近在忙甚,有陣子沒見他進宮。”
“皇爺爺你忘了,我爹在修西苑啊。”
弘景帝這纔想起來這事,晉王如今正領着人在修西苑。
提起這西苑就得說說了,此地乃是皇家避暑遊玩的所在,早在前朝之時便有這地方。緊鄰着紫禁城,從西華門出去就是,前朝爲豐富皇家園林景觀,挖南海彙集中海北海,統稱太液池。又在太液池上修建瀛臺,又名小蓬萊。
其沿岸修建衆多樓閣亭臺,華麗宮殿,山石花草妙絕,水天一色迷人,金碧輝煌,傍水而居,不似在人間。
弘景帝年輕那會兒最是喜歡在西苑避暑,後來上了年紀,精力不盛,便慢慢去得少了。這西苑少說也有十幾年沒修過了,一直說要修,總是提不上日程,年頭之時弘景帝提了一句,這差事就被晉王給領了。
所以最近這段時間,外面因議儲之事爭得如火如荼,晉王卻是在小蓬萊裏做他的世外神仙。
“讓他修吧,僻靜,不鬧心。”
聽弘景帝這麼說,小寶目光閃了閃,笑眯眯地道:“爹說了,小蓬萊很快就修好了,到時候皇爺爺可以挪到上面去養病。”
弘景帝笑眯眯的,“行,到時候皇爺爺帶着小寶一起去住段時間。”
“那皇爺爺說話算數,孫兒還沒見過蓬萊是什麼樣子的。”
“皇爺爺說話算數。”
可惜弘景帝終究是失言了。
都想着他這場病也就是養些日子的事情,畢竟弘景帝的眩暈之症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一直保養得挺好,可突然之間弘景帝就倒了。
宮裏傳話出來說弘景帝倒了,小寶還不信,因爲他昨兒才見過皇爺爺,雖精神差了些,但氣色可不做了假,怎麼就突然倒了,到底是哪種倒法?
晉王來不及多問,匆匆忙忙帶着瑤娘和小寶進了宮。二寶沒有帶,二寶如今還小,進一趟宮也不方便。
晉王一家到時,乾清宮一片陰雨密佈。
不光魏皇后在,數位高位分的嬪妃們都在。而各個王府也收到消息紛紛趕至,將乾清宮的配殿佔得是滿滿當當。
太醫院的人也在,由院使帶着數名太醫正爲弘景帝診脈。
錢賢妃哭得像個淚人似的,“陛下怎麼就突然倒下了,之前明明好好的……”
“就是,昨兒昭慧還來給陛下請了安,嬪妾見過陛下,陛下氣色很好,還說過兩日就會復朝。”說着話的是康嬪,她也哭得梨花帶雨,甚至悽楚。
昭慧公主是由康嬪所出的一位公主,自打弘景帝龍體抱恙,這些個皇子公主們幾乎每日都有來乾清宮的。昭慧公主甚得弘景帝寵愛,所以這事大家也都知道。
“嬪妾和麗貴人、穎貴人同住儲秀宮,昨兒掌燈之時,麗貴人和穎貴人好像來過乾清宮,一直到二更天人才回來……”邊上站着一個叫做陶貴人的小聲道。
她的聲音雖小,可架不住有人眼尖耳明。康嬪聽見後,一臉震驚的樣子:“陶貴人你說什麼?麗貴人和穎貴人昨晚來過乾清宮?”
陶貴人被康嬪的樣子嚇住了,瑟瑟縮縮道:“嬪妾之所以會知道,也是聽下面奴婢們說的……”
“說了什麼?”
麗貴人和穎貴人也在,一見有人攀扯自己,忙站出來說話:“陶貴人你別血口噴人,信口雌黃!”
這麗貴人和穎貴人乃是一對雙生花,長得是嬌俏嫵媚,姐妹二人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也似,若是兩人不自己表明身份,一般人是分不清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她二人乃是弘景帝的近一年來的新寵,在宮裏十分有體面。
可在後宮裏歷來如此,別人得寵了,自己自然被分薄了寵愛。尤其弘景帝上了年紀,也不如早些年龍馬精神,所以背地裏沒少有人罵這麗貴人和穎貴人,罵她們是對狐媚子,沒得掏空了陛下的身子。
罵歸罵,架不住陛下寵。尤其麗貴人和穎貴人會巴結,魏皇后也對二人頗另眼相看,二人在後宮之中更是風頭無人能及。
不過這也是相對弘景帝未龍體抱恙之時,明知陛下抱恙,還敢使些狐媚子術勾着陛下,那就是意圖禍亂社稷,所以康嬪纔會如此震怒。
康嬪看了錢賢妃一眼,方怒道:“你二人來說說,你們是什麼時候入的乾清宮,又是什麼時候回儲秀宮的。”
姐妹二人對視一眼,由姐姐麗貴人道:“還望康嬪姐姐明鑑,千萬莫聽那有些人亂潑髒水,我姐妹二人昨晚是來過乾清宮,卻是隻陪着陛下說了幾句話,萬萬沒有那有些人說的留到二更纔回。”
穎貴人也道:“就是,那有些人自己久不得見龍顏,便嫉恨別人得寵。平日裏就喜歡私下說些沒影的事兒,往我姐妹二人身上潑髒水,我們可憐她一個人孤久了,腦子生了病,不與她計較,她倒越發張狂起來。”
這穎貴人也是嘴上刻薄,這番指桑罵槐出去,明顯見那陶貴人白皙的臉漲紅起來。其實穎貴人說的也沒錯,同住一處宮室下,這兩個是盛寵無雙,這一個是多年不見雨露,會心理失衡也是正常。
“我平日是嫉妒你二人得寵,可我從不會拿這種事情亂說,昨兒我的丫頭秀芳,可是親眼看見你二人鬼鬼祟祟從外面回來。既然你們說你們不是在乾清宮,那去了何處?該不會是和哪個侍衛幽會去了?”
穎貴人面上閃過一抹心虛,斥道:“你丫頭說見過我二人從外面鬼鬼祟祟回來,我的丫頭還見過你和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回來……”
接下來的話,被錢賢妃突然下令將二人拿下打斷了。
“陶貴人也是宮裏老人,自然分得輕重,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陛下突然重病,爲了撇清嫌隙,兩位貴人還是老老實實下去將話說清楚。若是本妃錯怪了你二人,是時定然親自賠罪,若不是……”
一羣太監宮女一擁而上,將穎貴人和麗貴人往外拽去,兩人嚇得花容失色,也顧不得和人鬥嘴皮子了,一個哭訴喊冤,一個罵陶貴人構陷,還叫着皇后娘娘。
魏皇后帶着幾位太醫從裏面走出來,斥道:“鬧什麼,陛下都這樣了,還鬧騰!”
穎貴人掙脫太監的鉗制,哭得梨花帶雨地撲在皇后的腳邊:“皇后娘娘救命啊,那陶貴人誣衊我和姐姐,賢妃娘娘要拿了我們去問話。嬪妾二人冤枉,皇后娘娘救命!”
魏皇后看向錢賢妃,眉心微蹙:“賢妃這是作甚,如今已經夠亂了。這穎貴人和麗貴人素得陛下寵愛,陛下這還沒怎麼,怎就拿着這兩位貴人動起刀來。”
這帽子扣得有些大,魏皇后的話分明就是意有所指,說錢賢妃妒忌麗貴人姐妹二人,趁機剷除異己。尤其後宮向來以皇后爲尊,萬萬輪不到賢妃來指手畫腳。
錢賢妃咬了咬牙,正欲說什麼,安王從旁邊走了出來。
“按理說,父皇后宮之事,輪不到兒子們插言。可父皇病得蹊蹺,既然有所疑慮,還是問清楚的好。父皇的龍體關係着江山社稷,若是有哪些人因爲一己之私禍害了父皇的龍體,兒子們定然不會裝聾作啞。”
惠王睜着一雙渾濁的眼睛,在旁邊嗤道:“你算是哪根蔥,你這話意思指母后包庇這兩個小貴人?”
安王似笑非笑:“本王可不敢如此妄言,不過有些疑惑還是問清楚的好。”見惠王又想說話,安王看了看旁邊立着的永王、晉王、魯王等人,“想必幾位弟弟都想弄清楚這個疑問吧。”
其實現如今的情況非常明顯,錢賢妃與安王母子懷疑是不是中宮一系是不是暗裏動了什麼手腳,才致使弘景帝突然重病。
若是沒有這麗貴人姐妹二人的事也就罷,既然發生了這種事,自然要藉機發作一番。雖是這麗貴人穎貴人看似誰也沒有附庸,但誰敢說二人背後不會有人。尤其平日裏皇后也算給二人臉面,若真是聽從皇后之命,幹出個什麼事來,誰也不敢說。
魏皇后的臉氣得煞白,環視殿中諸人。
雖目前只是錢賢妃母子二人說了話,可見此情形,明擺着有這樣的疑問不止錢賢妃母子二人。
她嘆了一口,“罷罷罷,本來本宮不想將此事鬧大,只想私下裏處置也就算了,畢竟這事關你們父皇的名聲。剛好蕭院使和幾位太醫也在,趁着將這事說清楚,也免得本宮憑空揹負不白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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