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作者:袖側
第38章

  葉家軍新兵大考結束後,葉碎金帶着葉家所有有軍職的人一起住進了軍營裏。

  這裏面不僅有她的從兄弟們,也包括了她的叔叔們,甚至楊先生。

  所有人和新兵一起睡地窩子。

  楊先生每天清晨從地窩子裏鑽出來都齜牙咧嘴地叫長隨給他捶後背。

  葉碎金道:“要不然給先生個帳篷吧。若真行軍,帳篷裏的行軍牀也會比這舒服點。”

  楊先生卻拒絕了:“若急行軍起來,哪有許多舒服。我也是閒適太久了,我沒事,我伸個腰,哎喲,哎喲……”

  楊先生一個文士尚且如此,葉碎金的叔叔們作爲將門之後更不能認慫了。

  就連她的八叔——幾個本家叔父裏唯一的讀書人,都咬着牙跟着。誰叫葉碎金給了他一個判官的職務。

  如今鄧州節度使麾下就他一個判官,

  八叔真是又喜又憂。

  因葉四叔和葉八叔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他兩個晚上蹲在地頭上望着星星討論過這個事。

  葉四叔道:“碎金心大啊。”

  八叔問:“怎麼說?”

  四叔道:“要只守着鄧州,許多東西不必練。”

  兵卒操練不是瞎練,得有計劃有安排有必須完成的指標和任務,有案頭的書面文件和每日完成的考勤記錄。

  葉家堡乃前前朝武將世家,這些都是家學。只後來退化成地頭鄉紳,雖有部曲私兵,雖也操練,卻要簡化得多了。

  而這一次葉碎金親自操刀的練兵計劃,詳實、複雜、緊湊到令諸人都喫驚的程度。

  新兵根據第一次大考的情況,劃分了更細的兵種。這個月開始了陣法的操練,在這之外,各個兵種還各有偏重。

  現在囿於人數,還是步兵、步射最多,其他各兵種看着單薄些。但只要有,日後總會壯大。

  葉四叔白日裏跟着葉碎金行走在隊伍間。兒郎們打着赤膊,熱氣騰騰,呼喝震耳。

  旗幟變動,隊形跟着調整。刀上矛下,盾收弓張!

  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地基堅實的感覺。

  只要地基堅實了,什麼高樓起不來?

  “不是說笑哩。”葉四叔咬着草葉,拍着膝蓋道,“她說想要荊楚糧倉……”

  一個多月前真的覺得是說笑,楊先生也說她要不起。葉四叔覺得侄女言語荒唐。

  但她現在擁有了鄧州,再回頭看當初那個話……葉四叔已經不覺得荒唐了。

  八叔也搓了搓脖子。

  清晨裏鳥還沒有鳴第一聲,秋秋已經鑽出了地窩子。

  她是葉碎金身邊的大丫鬟,原因爲訂了親,等着明年發嫁,已經改了從前風風火火的樣子,只在院子裏負責帶教小丫頭們。但這次葉碎金要住進兵營裏,她顧不得羞不羞的,也跟着來了,貼身伺候。

  丫頭當然得比主人先醒,天光才亮,秋秋就鼓搗醒幾個小丫頭,準備服侍葉碎金洗漱了。

  其實在軍營裏,葉碎金雖是女子,“洗漱”這件事也被簡化到極致了。她早上起牀花費的時間,並不比一個士兵更長。

  秋秋常常心疼。

  涼水昨晚就準備好了,她起來先去給葉碎金燒熱水。

  一出地窩子,就看見了段錦早就起來了。

  赤着上身,肌肉塊塊結實。地上鋪了草蓆,少年在晨光中開龍脊。

  秋秋就坐在地窩子的煙道上燒火,時不時擡眼看過去。

  這些天天天跟着漢子們打赤膊,曬黑了,肌膚成了小麥色。俯下身去,能看到後背肌肉隆起,脊椎一節一節被拉伸開。

  當年和她一起學規矩的小子,已經漸漸地長成了男人。

  秋秋看着,甚至忘了添柴。

  忽地視線轉去,看到葉碎金也鑽出了地窩子——操練新兵,她要求所有軍職的葉家人都跟士兵同吃同住,包括她自己也一樣是睡在地窩子裏。

  主人站在晨光裏看着那初初長成男人的少年郎。

  嘴角含着笑,眼裏帶着愛。

  秋秋收回視線,給火塘裏添了根柴,也露出了微笑。

  阿錦是在主人膝下長大的,雖跳脫些,可有主人這份疼愛,以後必前程遠大。

  開龍脊拉伸力很強,需要腰背肌肉發力才能繃得住。

  段錦繃了一炷香的時間,腰窩裏已經滲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待收了勢直起身長長吸口氣,再擡眼,便看到葉碎金在站在晨光裏。

  “主人!”段錦的聲音裏永遠帶着令人聽了就歡喜的愉悅情緒。

  他爬起來,套上衫子就想過去。

  葉碎金揉眼睛:“別過來,糊着眼屎呢。”

  段錦哈哈大笑,道了聲“我去取飯”,便跑了。

  他都已經是校尉,取飯這類雜事不該他做了。但他總是以葉碎金的小廝自居,樂意做這些跑腿貼身的雜事。

  旁人反倒覺得這小子不忘本,沒有因爲有了官身就發飄。

  秋秋忙給葉碎金打好了溫水洗漱。

  用完早飯,葉碎金到中軍大帳點將。

  葉五叔和葉八叔得到了一次差事。

  “五叔、八叔辛苦跑一趟京城。”葉碎金給兩個長輩派任務。

  葉五叔習武,葉八叔修文,自然是葉五叔負責護衛之事,葉八叔負責辦正事。

  “要我做什麼?見皇帝嗎?”葉八叔問。

  葉碎金失笑,道:“這次的事不需要驚動皇帝,是要跟一些衙門打交道。小鬼難纏,衙門口的事最磨人,我請了穰縣的孫令陪着一起去。八叔好好看看,孫令怎麼跟這些人打交道。以後咱們都用的着。”

  交待明白了要做的事,葉五叔、葉八叔遂整理了行裝,兩日後挾上了愁眉苦臉的孫向學,往京城去了。

  葉四叔問葉碎金:“景文還沒消息?”

  這時候已經八月十三了,眼瞅着快過中秋了。

  葉碎金嘴角一扯:“不用管他,他不會有事。”

  葉四叔也贊同:“景文機靈呢。”

  才提完趙景文,中秋當日趙景文的斥候回來了,又帶回一堆封了石灰的人頭。

  “郎君說,往西南去看看,看看是什麼情況,對咱們鄧州有沒有威脅。”斥候彙報,“可能會回來得晚些,請大人不必擔心。”

  這一世,趙景文果然還是朝那個方向去了。彷彿冥冥中有什麼不可抗拒的力量。

  只這一次,又會怎麼樣呢?

  葉碎金感到興奮。

  前世一切落定,葉家本家血脈凋零得厲害。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男丁了,但葉碎金把世襲罔替的爵位給了十二孃,讓十二孃做了女爵,讓她的一個兒子改姓葉,立爲世子。

  她還讓趙景文在那面世襲罔替的牌匾上親筆寫下了“易姓則奪爵”。

  要想保留爵位,就別想什麼三代還宗。

  葉四叔這一支,被她硬生生續上。

  族人當然也有異議。

  葉碎金自己沒有孩子,則葉四叔這一支就是葉家嫡支。男人們天然就覺得,侄孫的血緣近過外孫,哪怕是堂侄孫。

  可葉碎金是女人,她不這樣認爲。

  在她眼裏,十二孃纔是葉四叔最近的血脈,十二孃的孩子天然血統就比隔房的表兄弟們更近葉四叔。

  三郎四郎五郎幾個都配享了太廟,縱沒有血脈了,也不怕沒有香火可享,連過繼都不必。

  誰也別想搶十二孃的爵位。

  上一輩子,趙景文不會再讓葉家人碰觸軍隊和權力,對葉家的付出,他饋以富貴,允許葉家做富貴閒人。

  世人都道後族讓人眼紅。的確,若是對比大皇子的幽禁自縊,對比裴家徹底的血脈斷絕,後族看起來還是光光鮮鮮的。

  只有葉碎金明白,這都是葉家人該得的。

  這是她全力相爭的結果。

  上一輩子她只能做到這樣了。

  但這輩子呢?葉碎金眼望西南,內心裏升起了火焰。

  她其實一直不服氣。

  怎麼就從趙景文的妻主變成了趙景文的皇后?她不如趙景文嗎?

  沒有葉家趙景文還能做皇帝嗎?擺脫了趙景文,不再走那些錯路,她靠自己又能走多遠呢?

  ……

  來試試看呀。過節送人頭,於百姓家不吉利,于軍中卻是喜慶。這可是軍功呢。

  葉碎金讓斥候轉達:“告訴郎君,鄧州不缺人,不急他回來,他想做什麼放手去做。”

  楊先生甚至問:“可需要輜重補給?”

  楊先生不可能預知裴蓮的存在,那麼在楊先生的眼裏趙景文就還是葉碎金的夫婿,他和葉碎金的利益是一體的。

  行軍司馬協統戎務,他該當問一嘴的。

  這個事趙景文交待過了,斥候回道:“郎君說不必。郎君在外面很是繳獲了一些財物,夠用。”

  且此時纔是八月,六月剛收過糧食,不管是被什麼勢力搜刮了去,還是被百姓深藏了,總之趙景文肯定能從什麼地方搞到補給。

  還真一時不用鄧州給他補充輜重。

  葉四叔還讚了一句:“景文能幹。”

  葉四叔適合守成,趙景文不要輜重補給,他就瞅着順眼。反之,則是敗家子。

  因打仗這件事,是有利可圖的,武將世家怎會不懂。

  八月十五過中秋。

  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

  葉碎金領着葉家人在軍營裏祭月。祭祀完,宰殺的豬羊都犒勞給兵營。

  時人喫肉,主要喫羊肉。豬肉喫的少。

  羊肉燴了湯餅,雖然每個人可能就一片兩片薄薄羊肉,那也幾乎把舌頭都吞下去。

  還能分得一塊蒸豬肉。

  這節過得太美了。

  因重要的人都在軍營,葉家堡也來了許多人一同過節。

  十一娘、十二孃都不肯穿漂亮衣裙,非要跟葉碎金一樣一身颯爽勁裝。

  小姑娘們自學了回馬三槍後,誰也管不了她們了,用葉四嬸的話說就是“瘋魔了”。

  其實是,小姑娘們從前和葉碎金不親近。她們年紀小,不像三郎四郎這些兄弟是和葉碎金從小玩到大的感情。本來就差着年紀,又趕上這幾年葉碎金和本家有了齟齬,不免就生疏些。

  但葉碎金這次將回馬槍傳給本家子弟的時候,一併喊來了十一娘十二孃兩個。她們兩個才曉得平日不太見面的六姐姐竟這樣好。

  她甚至知道她們喜歡喫什麼,喜歡什麼花色的布料。

  太神奇了,這些親孃大約是能說出來的,親爹和兄長們都未必,六姐姐卻竟然知道。

  小姑娘們怎能不喜歡六姐姐,自此開啓了模仿她的道路,在這條道上一路狂奔。

  親族團聚在軍營開宴,火光明亮,笑聲不斷。

  葉碎金舉着酒盞,視線掃過去——

  火光裏,叔叔們已經開始踩着凳子划拳。

  十一娘十二孃帶着年紀還小的十一郎、十三郎、十四郎瘋跑,玩行軍遊戲。

  嬸嬸們都穿戴起來,插金戴銀,滿臉喜氣。尤其是那些兒女還沒訂親的。

  如今葉家掌了鄧州,下面的弟弟妹妹們以後的親事只會比哥哥姐姐們都更好,怎能不歡喜。

  忠遠堂的六郎葉敬儀也趕回來了。他沒有和忠遠堂的長輩坐在一起,反而和四郎五郎幾個扎堆,給他們講三郎在南陽做事是如何地鐵血。

  四郎五郎幾個聽得血都熱了,個個手舞足蹈,不停地說:“是該殺!若是我在那裏,也一定會手起刀落!”

  三郎和他的妻子坐在一起。

  三郎妻子附在他耳邊悄悄說着什麼。一向沉穩鎮靜的三郎忽然激動起來,竟把手伸向了妻子的腹部。被妻子笑嗔着打開去。

  他握着妻子的手也說了些什麼。妻子忽然淚盈於睫。

  葉碎金想起來怎麼回事了。

  三郎又要做父親了。

  三郎之前已經夭過一個孩子。他的妻子傷心了了好久,到這一年才又有了身孕。

  但這個孩子和後面的孩子其實後來也都夭折了。

  還有五郎的妻子,因爲過於擔心戰場上的丈夫,她在孕期得了暴食症。

  胎兒太大了,導致她難產而亡。

  但,那全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葉碎金把酒盞裏的酒一飲而盡!

  我既知命運走向,豈能任它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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