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葉碎金告訴了蔣引蚨自己的需求,留下了人與蔣引蚨交辦後續之事。
她也並不着急將蔣引蚨收至麾下。人跟人之間講緣法,便是前世,她與蔣引蚨之間也是因爲長期的合作之後,纔將其吸納爲自己人。
如今他還只是一個店鋪掌櫃,于軍需、輜重等等都還一無所知,不曾接觸過。
慢慢來。
“走,咱們看看十二孃去。”葉碎金翻身上馬,對段錦說。
前陣子因爲弄紙衣的事,葉家許多年輕子弟都被葉碎金髮派了出去。十二孃也跟着去湊熱鬧了。
葉四叔不放心,把她安排來了南陽,因南陽縣令是忠遠堂的六郎葉敬儀。有族兄看顧着,總覺得更踏實點。
別看十二孃跟家裏鬧得歡,實際上她是個沒長性的孩子。紙衣這事具體到細務上全是統計和文書工作,極其無聊。而且還是和流民打交道,雖可憐,但真的很多人都是髒兮兮的,十二孃做了兩日就受不了撂開了,人只在南陽玩不肯回去。
葉四叔派人來喊了幾回,旁的來幫忙幹活的葉氏子弟都回去了,十二孃還撒了歡地在南陽玩呢。
正好今日葉碎金過來,答應了葉四叔會把十二孃帶回去。
她直接去了南陽縣衙。
縣衙十分破舊。因縣令都是流官,流官們正常該是做幾年就升遷或者至少平調的,所以根本不會費心花錢修繕縣衙。何況這些年動盪不安,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掛靴逃亡去,更不會去修縣衙。
縣衙雖破,裏面的人卻煥發着勃勃的生機——
葉碎金到的時候,公堂大門敞開着,圍了許多百姓。原來縣衙里正在審案子。
葉碎金擺擺手,叫隨人們莫出聲,悄無聲息地站到了人羣的後面。
一眼就看見了公堂裏,葉敬儀穿着官服、戴着官帽坐在公案後。正凝眸細聽下面原告與被告的爭辯。
公堂兩側杵着木杖站立的衙役,俱都是青壯——因老的那波,跟着馬錦回做了多年的惡,在葉敬儀手裏幾乎已經全軍覆滅了。
具體的情況三郎回去後都和葉碎金講過。
當時沒人用了,先讓葉碎金派過去的二十護衛頂上。隨即葉敬儀便張榜招人。
喫這口公飯並不容易,葉敬儀很嚴格地考察其家三代無有行奸作惡之人才錄用。
當時三郎殺了不少人,兩個年輕人做事情不講人情不留顏面,震懾了整個縣城。趨炎附勢、想要狐假虎威之輩俱都不敢往上湊。敢往上湊的,看起來還都不錯,起碼心裏沒鬼。
整個縣衙可以說被洗得乾乾淨淨,重新煥發出朝氣與威儀。
這些都是用眼睛看就能看得到的。
但葉碎金沒想到的是,她居然還看到了十二孃?
十二孃竟也在堂上,安坐在小桌後,筆走游龍,竟是充當了堂上書記。
這個跳脫頑皮的丫頭,永皙竟然也縱着她。
待會得好好說說這兩個。
案子不算複雜,是一樁拖了數年欠錢不還的借貸案。
借貸案審完,然後又是一起鄰里偷盜案。
碎金忍不住露出微笑。
因她完全明白,這樣的案子百姓敢到公堂裏面打官司,說明百姓心目中對當前的父母官是信任的。
須知,百姓遇事輕易都不會去告官。因常見的情況是不管你是原告還是被告,只要進了公堂都得被扒層皮。從衙役到師爺,從師爺到官老爺,個個都要伸手的。
對百姓來說,哪怕是原告,也常得不償失,還不如不告。
而今,南陽縣迎來了姓葉的年輕縣官,激濁揚清,爲民做主。從縣令到衙役,沒有往常喫拿卡要吸血扒皮的風氣,百姓們有了糾紛,纔敢大膽放心地來請父母官給做主斷案。
鄧州,就需要這樣的風氣。
作爲讀書人,葉敬儀當然讀過律法,但並不算精通。
但他是葉碎金推出來的代表着葉氏家族第一個踏入官場的人,葉碎金當然會在他身上下本錢。通刑名、通錢糧的師爺都給他配好了。
且這是從葉家養了多年的門客裏精心挑選的人,在他們跟着葉敬儀來南陽之前,葉碎金就與他們交過底。
她想要什麼結果,要達成什麼目標,都說與他們清楚。
彼時她挾着奪取鄧州之威,說出的話哪有人敢不聽。又親派了葉三郎來爲葉敬儀保駕護航,門客們都是聰明人,看得明白,自然盡心盡力。
今日南陽的清朗空氣,是從葉碎金開始,上上下下齊心協力才做到的。
待案子判完,原告被告俱都退下或押下去,百姓也散了,葉敬儀正和師爺說話,忽聽十二孃叫了一聲:“六姐!”
大傢俱都望過去,便看到葉碎金執着馬鞭邁了進來。“大人!”
“見過大人!”
一片恭敬喚聲中,葉敬儀帶着衆人迎上前去:“六娘怎來了?”
“還不是爲了她。”葉碎金拿馬鞭敲了敲十二孃的腦門兒。
十二孃“哎喲”一聲,捂住額頭:“是不是我爹喊六姐你來抓我的?我還沒玩夠呢,過幾日就回去。”
“你還敢說。”葉碎金瞪了她一眼。
前世,她立了十二孃爲女爵,令十二孃的兒子姓葉做了世子,與十二孃和她的孩子都很親密。
她擺擺手,身後的人便合上了縣衙的大門。
中門公開判案時纔開,平日進出走側門。
百姓遞狀子,可以通過衙役,若有冤情要申,也可以擊鼓鳴冤。中門便爲其而開。
現在門外還有好奇的百姓,探頭探腦,關上門隔絕了視線,纔好說自家事。
衙役們識趣地退下。
前衙後府,葉敬儀引着葉碎金往後面去。葉碎金責備他道:“你也是,她小孩子家瞎胡鬧,你怎任她隨便到公堂上胡鬧?”
其實剛纔她連看了兩個案子,看到十二孃確實老老實實地在做筆錄,才這樣溫和地責備。
否則,早就拎着這兩個訓斥了。
別說十二孃是個小孩子,葉敬儀與她年紀相仿又怎樣,就連三郎,她的兄長,在她眼裏都是孩子。
葉碎金已經活過了一輩子,是被皇子公主們喊“母后”,被皇長孫喊“皇祖母”的人了。
所有這些葉家小輩在她眼裏,都還是孩子。
十二孃敢在親爹面前撒潑耍賴,不敢在她六姐面前犯渾,委屈地爲自己辯解:“我纔沒胡鬧!我認真在做事呢!”
葉敬儀也笑道:“她若胡鬧,我自不會許她上公堂。但六娘你這回真的冤枉十二孃了。十二孃並非玩鬧,她是認真在做事的。”
十二孃點頭如小雞啄米:“就是!就是!”
到了後面廳中坐下,聽葉敬儀徐徐道來,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原來十二孃幹不了枯燥、重複的統計、登記,便撂開了去。她是葉四叔的老來女,葉敬儀哪敢讓她有閃失,既不能將她哄回葉家堡去,便只好哄着她好好待在他身邊。
他升堂斷案,小丫頭就在屏風後面旁聽。聽了一回兩回、三回四回,居然入迷了,覺得斷案是十分有意思的事。
“六姐,你不知道能聽到多少稀奇事。”十二孃道,“我在葉家堡長到這麼大都沒聽到過這麼多稀奇事,比話本子還精彩呢!”
葉碎金:“……”
葉碎金正要捏眉心,十二孃卻又道:“更有意思的是,一個案情,往往我覺得這方有道理,那方沒道理的。可先生舉出律例,卻竟然是那方纔有道理,這方纔是沒道理的。真是稀奇死了,我這些天翻《魏律》,直看得我頭昏眼花。”
葉碎金詫異:“你看得進去《魏律》?”
大魏曾強盛一時,《魏律》十分完善。後來趙景文建立大穆,直接把《魏律》改成《穆律》就拿來用了,幾乎沒什麼修改之處。
只是那種大部頭的東西,葉碎金不信十二孃能啃得下去。
“是真的。”葉敬儀替十二孃說話,“十二學得很認真。因不學的話,堂上很多案情,她便不能明白爲何要這般判而不是那樣判。”
十二孃瘋狂點頭:“對對對!我學了之後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跟日常裏想的差好多哩!”
“六姐,你讀過《魏律》沒有?”她道,“真的很有意思。”
葉碎金凝目。
葉家堡裏的葉家家學主教的是武藝和兵法,並不禁止女孩子學,但也不強求女孩子學。
十二孃半拉拉地學了些,也就武藝上比葉敬儀強點。上輩子可以說文不成武不就,好在姻緣尚算不錯,夫妻算是恩愛,又子息繁茂,連生了好幾個兒子。
後來京城安穩,她日常閒得沒事,最愛聽戲。
葉碎金還賞過她一個戲班子。
“你覺得有意思?”葉碎金問。
“是,特別有意思。”十二孃使勁點頭,眼睛裏有光。
葉碎金從沒見過十二孃這樣的眼神。
後來她們一起在宮裏看戲,看到戲臺上的“將軍”、“丞相”運籌帷幄指點江山,十二孃曾喟嘆:“若我也能有這些人的本事就好了。或許能給我爹、哥哥們還有六姐你幫些什麼忙。”
不至於成爲一無用處的人,看着她六姐辛苦獨自支撐。
朝堂中能倚靠的只剩下段錦這個昔日家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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