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一瞬

作者:袖側
第135章

  葉碎金的新年是在歸州過的。

  至此,荊州、峽州、歸州,荊楚產糧腹地,都收在了葉碎金手裏。

  葉四叔在唐州收到荊州的書信,慨嘆許久。問楊先生:“她頭一回說想要荊楚糧倉是什麼時候的事來着?”

  楊先生還記得很清楚呢:“兩年半之前。是大前年六月的時候。”

  因當時,大家都笑了,以爲葉碎金是開玩笑。

  當時只有楊先生,心跳了兩下,覺得年輕的少堡主變得不一樣了。

  葉四叔更恍惚了。

  他道:“拿輿圖來我看看。”

  輿圖展開了,他趴在上面,找到了鄧州,用拇指食指圈住,舉起手來看了看。

  又用兩隻手比了比均州、鄧州、唐州加起來的大小,比完了,再去比了比荊州、峽州、歸州加起來的大小。

  然後半天沒說話。

  楊先生只微笑。

  半晌,葉四叔問:“她下一步要打哪啊?”

  不知不覺,就默認了葉碎金即便現在地盤擴張到這種程度,也不會停下來。

  她肯定是要繼續打下去的。

  可她要打到什麼時候,要打到地盤有多大才會收手?

  總不能、總不能想跟皇帝的地盤一樣大吧。

  可心裏隱隱覺得未必不能。

  皇帝,不也就是一個普通的溺愛女兒的老頭子嘛。

  再說了,現在天底下的皇帝又不止一個。

  楊先生搖頭:“還不知道。”

  他走到輿圖邊,指着輿圖道:“她現在往哪個方向走都有可能。”

  兩年前,他還能預測葉碎金的方向。兩年多時間過去,葉碎金已經無法被預測。

  但,楊先生說:“和別方勢力比,還是太小。”

  南方十數勢力割據,旁的不說,荊州南的楚國,便坐擁二十七州。和葉碎金的勢力一比,又是龐然大物。

  頓時把葉碎金比得小了。

  四叔的心潮澎湃被澆了冷水。

  “也是。”他搓着脖子道。

  這才哪到哪。

  三月裏春光明媚。

  荊州,少女們腰挎竹簍,已經開始採摘明前茶。

  葉碎金踏出書房,驚了庭院裏的蝴蝶,閃動翅膀,急急飛走了。

  葉碎金仰頭享受了一下陽光,一轉頭看到十郎站在廊下拿着幾張紙嘆氣。

  十郎素來少年心性。段錦和他同歲,如今一天天地在朝青年轉變,獨十郎還很天真爛漫,想來是哥哥姐姐多的緣故。

  “十郎。”葉碎金喚他,“大好的天,做什麼唉聲嘆氣。”

  十郎拿着紙走過來:“定西給我寫了信。”

  他又嘆口氣:“喬老將軍過身了。”

  葉碎金怔住。

  喬槐是她的老熟人。她記得很清楚,他在西征路上馬革裹屍。他怎地死了?

  葉碎金的臉瞬時沉了下來:“他怎麼死的?”

  十郎唏噓:“就是去年年底,他去河口接糧,趕上了大雪,受寒了。就沒好起來。年初人沒了。”

  這封信是裴定西年初就寫的,使人送到河口去。唐州與葉碎金定期通信。但剛好那時候走了一批信件,裴定西的信沒趕上,跟着一下批信件過來,現在纔到十郎的手上。

  喬槐於裴定西是猶如祖父一般的存在。

  裴定西小的時候,裴澤常出戰,他又不願裴定西長於妾室之手,他不在的時候,都是喬槐陪伴裴定西。喬槐去世,裴定西內心裏十分難過。

  他其實幾乎可以說沒有朋友。

  義兄是義兄,義兄們雖好,卻不是朋友。

  裴定西難過之中,提筆給葉家的十郎寫信傾訴。

  他們年紀其實差得頗多,但在裴定西心裏,卻將十郎視爲了同齡的朋友。

  葉碎金問:“那時候趙景文在哪?”

  十郎愣住。

  “啊,”他呆呆地回答,“他沒提姐……沒提趙景文。”

  葉碎金想了想,道:“你給他寫封信,問問當時的情況。主要就是,趙景文當時在哪,在幹什麼。”

  十郎眨了眨眼。

  別的事,葉碎金吩咐,他就會去做,很多時候甚至不會去問爲什麼。

  “爲什麼?”他問,“爲什麼要問趙景文?”

  長大啊,必須是一件由內而外的事。他若自己內心不想,便多大的個子,也不算長大。

  葉碎金看着這個跳脫不成熟的弟弟。

  “趙景文生了兒子。這孩子雖然不姓裴,但也有一半裴家的血脈。”她說,“兄長子嗣單薄,就定西一個兒子。定西若沒了,你覺得會是誰來繼承他的家業?”

  十郎的臉,從來沒有這麼緊繃過。

  他的嘴角緊抿。

  半晌,他問:“還有其他什麼要寫進信裏的?”

  長大,可以是十二孃那樣摸索、提問、試探;也可以是十郎這樣,一瞬間。

  就像前世,九郎死於心軟,十郎一瞬就長大了。

  今生,九郎安然無恙,十郎反而成長得晚了。但終究還是成長了。

  十郎匆匆去寫信了。

  葉碎金站在庭院裏,擡眼,看到空中翻飛的蝴蝶。

  尚不能確定喬槐之死是不是真的病死,但可以確定的是,今生,太多事都改變了。

  已經不僅僅是那些她主動去推動去攔截去謀算的事。而是相應地,以她爲中心,像漣漪一樣一圈圈地向外輻射了去。

  赫連來與她彙報公事的時候,發現她有點心不在焉。

  “大人?”他挑眉。

  因爲赫連是一個存在感很強的人,說實話,很少見到有人在他面前心不在焉。

  葉碎金卻看着他。

  這個前世的倒黴蛋,今生卻是她麾下第一猛將。她本來奔着赫連飛羽而去,不想赫連飛羽還沒長成,老天爺卻贈給她這麼一份大禮。

  “赫連。”她道,“與我去趟楚國。”

  赫連響雲詫異,問:“去做什麼?”

  “你不是想看大江南北,天下豪傑嗎?”葉碎金道,“走,我們去看個第一流的豪傑。”

  天下豪傑人物,葉碎金上輩子見了很多,但有一位未能有幸得見。

  葉碎金想去見見。

  重生回來,她彌補了許多遺憾,但大多是爲着別人。

  她也想爲自己彌補一點遺憾。

  此時三郎換防出去,四郎在江陵。自月娘之事後,四郎也益發成熟穩重,幾能與三郎比肩了。

  葉碎金留了四郎鎮守江陵,帶着赫連響雲南下而去。

  段錦換防回來,正與她錯過。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段錦問。

  四郎道:“她說半個月左右。”

  段錦追問:“她只帶了赫連嗎?”

  四郎說:“大小都帶了。”赫連飛羽是赫連響雲的小尾巴,到哪他都是跟着的。

  段錦不解:“他們去楚國做什麼?”

  四郎卻說:“你若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

  論血緣,當然是四郎和葉碎金近。

  但論親近,大概除了三郎,沒人敢說親近過段錦。

  貼身人實在是一個很特別的身份。這個人不僅要和上位者親近,很多時候,還要在上位者和其他人之間起到傳遞、溝通的作用,要替上位者去說不方便說的話。

  每個上位者身邊都至少得有一個這樣的人。

  四郎的話沒什麼問題。因爲一直以來,段錦就是葉碎金身邊那個貼身的人。

  雖然也不是沒有別人,但是誰都越不過段錦去。

  段錦道:“我都出去三個月了。”

  他過完年就換防出去了,這纔剛回來了。

  而他上一次換防回來的時候,葉碎金在歸州。

  他實際上從去年五月被派出去之後,中間只見過一次葉碎金,這一晃又半年過去了。

  “啊,這麼久了嗎?”四郎喫驚。

  掰着手指頭數了一下,才發現竟然是真的。

  四郎茫然:“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

  段錦感嘆:“太忙,忙得都感覺不到時間。”

  “可不是嗎。”四郎呢喃。

  陡然才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月娘和妞妞了。

  再想起的時候,似乎也沒有那麼難過了。

  一切都在飛快地淡去。和如今在做的事沒法比。

  段錦愀然不樂。

  他知道,葉碎金並非有意疏遠自己。恰好相反,她在栽培他。

  在秋生他們還在努力地往葉碎金跟前湊,找露臉的機會的時候,葉碎金已經在給他鋪造一條通往將軍的路。

  她很早之前就說過,終有一天,要讓他成爲驃騎大將軍。

  當時他就覺得她是認真的。

  如今來看,她果真是認真的。

  這要是講出來,不知道多少人得羨慕死。

  其實不用講出來,明眼人早看出來了。

  但段錦不在乎這些羨慕。

  他也有羨慕的人,他羨慕赫連響雲。

  葉碎金一步步走來,氣勢越來越盛。

  如今,葉家軍承得住她的氣勢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三郎,他是葉碎金的兄長,另一個便是赫連響雲。

  段錦不羨慕三郎,因爲赫連響雲纔是他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必須得成爲那樣的男人。

  然而葉碎金如今身邊,已經有了一個現成的赫連響雲。

  段錦回到住處喚了水洗澡。

  他浸在水裏,彎腰把臉也浸了進去。

  在外面的時候,安定下來後,會輪番給各營放假。

  男人們會成羣結隊的去青樓。這是軍中十分常見的情況。男人們若不紓解,往往更易成爲不安定的因素。

  但段錦一次都沒去過。

  不行的。

  別的女人不行的。

  心裏有了她,光芒萬丈,怎還看的入眼旁的女子。

  段錦從水中擡起頭來,搓了搓臉,閉上眼睛仰靠在木盆邊沿,深深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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