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歡喜俳優
失重感襲來。
蘇易彷彿騰雲駕霧,一根牽魂絲掛在他的肚皮上,穿透血肉,直達臟腑,似乎要扯出他的肚腸!
“禍犬~~”
他身經百戰,頭腦還算冷靜,大椿之匣幽光盪漾,禍祟之犬騰躍而出。
一爪砸落!
爪縫中,有黑煙升騰,有流焰洶涌,更有巨木倒塌、羣獸奔逃的氣象,赫然是天災之一的“山火”。
嗡
一爪掠過,牽魂絲微微搖曳,卻依舊未斷。
“這牽魂絲,核心規則究竟是什麼?”蘇易瞳孔收縮,難以置信,“四時不能磨滅,天災也不能動搖……”
危急關頭,他反而愈發冷靜,分析核心規則,捋順邏輯鏈。
但,時間不夠了!
牽魂絲折轉,蘇易已被懸吊起來。
面前,是一頭大如山丘的妖蛛女王。
它比村中房舍更大,上半身是紅眼白毛的巨蛛,鼓脹腹部則是無數掩面哭泣的女子,聲音悽切,攝魂奪魄。
撕拉
它口器裂開,無數女人的鮮紅指甲外翻,露出一條長長的中空舌頭,毒蛇般遊弋,向着蘇易靠近。
這條舌頭,明顯能食肉留皮,是異象“寢皮”的來源。
“這麼不講究的嗎?”蘇易大驚失色,面露苦澀,“電影裏面,不都是先用蛛絲包成糉子再喫嗎?”
他凝神定心,當即閉氣。
瀲灩青芒盪漾,如水紋般起伏,將蘇易的體內和體外化作兩個世界,明明近在咫尺,卻好似可望而不可及。
鐺鐺鐺
舌頭落在落在光幕上,一時未能穿透。
蘇易心生僥倖:幸虧這妖蛛的進食手段是“吮吸”,若是“生吞”,自己已經進對方肚子了。
一面給浮生歲、禍祟之犬下達指令,他一面瘋狂思考。
邏輯鏈的跟腳究竟在哪?
淚雨;遙望遠方的女人石像;讓人停留的詭異哭聲;災厄不能磨滅,四時不能消解的蛛絲;甚至,理應隨着時間慢慢衰弱,卻偏偏變得更強的妖蛛。
還有,掛在自己肚皮上,直達臟腑,幾乎要扯出腸子的異象……
這或許可以叫——牽腸掛肚?
蘇易眼珠一轉,忽然生出某個猜測。
諸多疑惑,在一瞬間豁然開朗。
“如果是這樣,那——”
又一個疑惑生出。
那陰兵徘徊,莫非是……
蘇易將兩者聯繫起來,得出一個大膽的結論。
看似荒謬,但符合邏輯。
哞
牛叫之聲此起彼伏,五頭巨牛破畫而出,狠狠撞在妖蛛女王可稱“藕臂”的雪白臂膀上,但竟未能撼動分毫。
這頭妖蛛女王明顯不同於外邊的妖豔賤貨,實力要強大得多。
不過,丹青隼的“五牛圖”,不過是在拖延時間。
嗷嗚
麒麟降世般的惡孽,魔神轉生似的癲笑狂魈殺了上來,它們的身上,各自揹負四個濃墨重彩的大字,——“凶神惡煞”、“三頭六臂”。
潑墨鷂的“大潑墨”,爲二者平添暴虐,兇威大熾,聲勢磅礴。
浮生歲、禍祟之犬也在外遊曳,尋找着時機,編織着秋殺之絲,播撒着黴運因子,蓄勢待發。
啪
忽然,丹青隼懸停於空,動彈不得。
“丹青隼,你怎麼了?”李澹雅一驚。
“蛛網?”楚楚擡頭仰望,當即變了表情,“大家小心些,附近有蛛網……不,那是蛛網領域!”
她猛地意識到,那根根蛛絲已衍化爲某種隱祕領域,不可見,也難以感知。
否則,以丹青隼的機警,根本不可能着了道。
她的提醒卻太晚了。
話音未落,惡孽、癲笑狂魈、禍祟之犬紛紛中招,只有浮生歲及時斬斷右足,從蛛網抽身而出,拉開距離。
“楚楚,這——怎麼回事?”李澹雅望向楚楚。
“日記中,根本沒有領域的記載……”計劃連續出錯,一向沉着的楚楚也有些慌亂,“妖蛛女王不過城隍上品,居然還具備領域?”
她望向妖蛛女王。
“——山君上品!”一眼之下,楚楚如遭雷擊。
這和日記記載的,根本已是天淵之別!
這一刻,一抹絕望情緒涌上心頭。
……
蘇易依舊被吊着,妖蛛女王則又一次探出舌頭。
而這次,則沒有氣禁指環的庇佑了。
“等等,”生死關頭,他急中生智,大聲疾呼,“喫我只能滿足一時的空虛,但放了我,我能讓你們的男人們歸來,生生世世再不分離。”
楚楚聞言,一臉迷惑:這是病急亂投醫了嗎?山君品相的玄獸雖然靈智更高,但哪裏是能討價還價的?
還有,“男人們”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則是讓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哭泣聲停止。
那些掩面哭泣的女子,齊齊停止了哭泣。
而妖蛛女王真的停下了。
它似乎陷入某種糾結,蛛之軀的獸性,和女人之軀的理性在博弈。
最終,蜘蛛閉眼,蛛身垂落,那無數女子組成的身體浮起,齊齊望向蘇易。它的身體竟像是天平,兩端身體根據博弈勝敗,來獲取主導權。
“你、”
“說、”
“的、”
“是、”
“真、”
“的、”
“嗎?”
那些女子表情木訥,一個一個地輪番開口,每人只說一個字,頗爲怪異。
“真的。”蘇易點點頭,沉聲道,“我聽說過他們,他們就被困在隔壁的山谷裏,我能引他們迴歸。”
“可、”
“以,”
妖蛛女王依舊是那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而最後一句話則是:“留下一人,三天未歸,留者死。”
蘇易的身外,蛛絲消散,化爲白氣,迴歸其中一名女人的朱脣。
嘭
他重重落地。
與此同時,困住惡孽、癲笑狂魈的蛛絲也一一消散,被不同的女子吸入脣齒之間。
妖蛛女王是山君上品,幾人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又身處於它的領域,無需額外束縛,也任它拿捏。
……
“怎麼回事?”楚楚上前,小心扶起蘇易,“蘇易,伱究竟做了什麼?”
“我看懂了此地異象的核心規則。”蘇易心有餘悸,抹了把額頭冷汗。
“是什麼?”楚楚趕忙問道。
“絲,思也,”蘇易在空中寫了個“思”字,“牽魂絲是思念,魂牽夢縈,牽腸掛肚的思念。‘思念’此物,不因災難困苦而有所減弱,反而因爲時間流逝,思念愈發強烈……這就是半身妖蛛沒有變弱,反而愈強的理由。”
“它們是在思念誰?等等,那些石雕,是所謂的望夫石?”以楚楚的聰明,自然一點就透,但還有不懂的地方,“你說的‘男人們’,又是怎麼回事?”
“我沒猜錯的話,——陰兵徘徊。”蘇易眼神一凜,沉聲道。
“你是說,那些陰兵,就是歸鄉的魂魄?”李澹雅慢一拍,也反應過來。
“戰火頻仍,男人們踏上沙場,帶着家人的殷切囑託,滿口答應着一定早日回來。但,他們再無音信,連靈魂都未能歸來。婦孺們年復一年地等待,等待着父親、丈夫和兄弟,年年懷揣期望,然後,迎接失望。”
蘇易娓娓道來。
“或許,後來她們又遭遇兵燹,整個村子帶着這種思念覆滅,僅餘那一絲執念存留,最終成了蛛妖。”
說到這,蘇易嘆息一聲。
“但她們永遠不知道,那些歸來的靈魂,僅在一山之隔的地方。區區一山之隔,就鑄成了生生世世的分離……”
這句話說完,“命運無常”的感悟浮現心頭,對命運之道的掌握,蘇易又加深了幾分。
禍祟之犬瞳中異芒浮蕩,“黴運禍首”隱有成長。
而蘇易愁眉不解。
命運中所透出的強大惡意和濃烈戲謔,讓他生出某種不安,那不是天災,是——人禍!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楚楚聽完,也有些傷感,又恢復正色,“蘇易,你能確定,那些男人,就是徘徊的陰兵嗎?”
“有七八成把握。”蘇易沉吟着,道,“陰兵借道,一則歸鄉,二則歸於地府,剛好出現在這裏,不像是巧合……”
“但,還是不對勁。”楚楚眉頭皺起,繼續分析,“陰兵不能歸鄉,究竟是那座山谷的環境特殊,還是,有人做了手腳?”
兩人對視一眼,面有憂色。
——後者可能性更大。
而且,能有這樣的手筆,幕後之人顯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像是歡喜俳優的信徒愛做的事情……”楚楚眼睛眯起,低聲道。
“歡喜俳優?那羣被稱作‘樂子人’的傢伙?”蘇易聞言,表情也凝重幾分。
楚楚點頭,自從百草園之事後,她也專門研究了五邪靈的種種,以避免那種兩眼一抹黑的情況。
“歡喜俳優的信徒,自稱‘戲子’,向來不求名也不求利,雖然從來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但他們做的事情,一句話就能概括。”楚楚陰沉着臉,低聲道。
“什麼話?”
“——玩弄他人命運,嘲笑他人SB。”
蘇易表情僵住。
還真特麼是樂子人……
“歡喜俳優最常見的異獸,名爲‘鮮活怪談’,是新造的異獸,是活着的怪談。其中,最低級的叫‘一念成魔’,特點是……”
楚楚打開話匣子,口若懸河,描述着歡喜俳優的種種資料。
“現在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蘇易搖搖頭,忽然意識到什麼,“楚楚,你要留下?不,絕對不行。”
“這次,咱們深陷險境,怪我,是我太迷信書上的知識,鬧了刻舟求劍的笑話。”楚楚堅定搖頭,“我必須負責,我留下。”
“不行不行,我留下。”分析時,李澹雅插不進嘴,現在卻不能坐視不理,“你們倆比我聰明,勝算更大。”
“論實力,我最弱,還是我留下。”蘇易皺眉,身爲一個男人,哪能讓兩個女孩身身陷險境?
“都別爭了,這次,得聽我的。”楚楚堅決起身,一步一步,退入了妖蛛女王的身下,“若事不可爲,你們好自爲之——”
她的意思很清楚,居然已有赴死覺悟。
兩人心情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