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揮別楊家坳
這個名字在杜克腦中一閃，他馬上想起了姚記當鋪姚掌櫃的一番話，他說過他有個犬子也叫姚毅虎，從同濟大學輟學，加入了四明山的新四軍。
難道真有這麼巧的事？
杜克把目光投向那名叫姚毅虎的新四軍戰士。
小夥子二十出頭，眉清目秀，拎着一支又破又舊的三八大蓋，正要轉身前去傳達命令。
杜克招了招手:“小夥子，稍等一下。”
姚毅虎看了一眼他的連長，猶猶豫豫停下腳步。
“我認識你父親。”杜克微微一笑，“你父親是不是在本地鎮子上開了一家當鋪？”
姚毅虎一怔，隨之大搖其頭:“胡說，我父親怎麼可能開當鋪？”
杜克從他的躲閃的眼神已知他在撒謊，臉一端:“你是一名新四軍戰士，撒謊可不應該！你父親是不是叫姚得志？”
姚毅虎臉一紅，臉上瞬間呈現出哀怨的神色。
杜克不依不饒:“你父親表示很想你，你母親聽說你加入了新四軍，整天以淚洗面，就擔心你有個三長兩短，你倒好，乾脆來個死不承認！”
趙大昆一直在注視着兩人之間的談話，聞言眉頭一擰:“姚毅虎，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你父母就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嗎？”
姚毅虎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帶着哭腔說道:“連長，我錯了，我不該欺瞞組織，我是有個當地主的父親，爲人刻薄，石室鄉的老百姓都不喜歡他，我害怕如實上報後，新四軍不接受我，這才編了謊話……連長，我錯了……”
趙大昆眼睛一瞪:“姚毅虎，你向組織撒謊，性質十分惡劣，按紀律該把你清除出我們的隊伍……”
杜克知道自己冒失了，忙不迭道:“趙連長，多大的事啊，這孩子本意是好的，不就是想當新四軍爲革命作貢獻嘛！”
“不行，一碼歸一碼，我一定要嚴肅處理！”
杜克心中連連自責，總覺得犯錯的人是自己，爲了不讓自己的過失影響一個孩子的前途，杜克脖子一擰:“你敢處理姚毅虎，老子不給你們講故事了！”
趙大昆身子搖晃了一下，帶着乞憐的語氣問道:“根華老弟，你和姚毅虎他爹什麼關係？”
“也就一面之緣，今早我去他的當鋪兌換美元，我看他還算通情達理，爲人並不刻薄，100美元本該兌換500法幣，他給我600，人不但不壞，我覺得還挺仗義的……”
姚毅虎一頓腳:“長官，你上當了，這個時期法幣大幅度貶值，美元愈加堅挺，100美元起碼換1000法幣！你呀，被人騙了還幫他說好話！”
杜克神情僵住了，喃喃道:“真是這樣嗎？”
“我自己的父親我會不瞭解？他做生意什麼時候喫過虧？要不然我也不會以他爲恥！”
果然傳言並非空穴來風，杜克尷尬笑了笑:“趙連長，你看看，這孩子本質不壞嘛，都到這個份上了還敢於直視自身的痛處，你就放過他吧！”
“大處分免了，小處分免不了，否則隊伍不好帶！”
杜克最看不慣這種自以爲是的樣子，頓時有了挑戰他底線的想法。
嘆息一聲，杜克把聲音提高了幾許:“本來想送你們新四軍一件禮物的，既然趙連長不買我的面子，我也就不冷臉貼人家熱屁股了！”
趙大昆眼珠滴溜溜轉了轉，湊過腦袋，一臉媚態問:“兄弟想送我們什麼禮物？”
“一挺大口徑的m1919機槍，這份情誼夠不夠大？”
趙大昆雙腿一軟，趕緊扶住身前的槐樹，眼珠繼續急轉:“你就忽悠我吧，我信你個鬼！”
“不信拉倒，當我沒說！”
趙大昆趕緊陪笑:“兄弟，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說有機槍，在哪兒呢？”
正說着，山道上的樹叢中遲遲疑疑探出一個腦袋，一見他的隊長在和人家談笑風生，百分百是友非敵，忙大喊一聲:“隊長，是我們！”
勒蘭德打頭，其餘兩名隊員尾隨，他雙手公主抱着一個大傢伙，昂首闊步向山下走來。
他之所以提前招呼一聲，除了和杜克打招呼，最主要的是怕那些警戒的士兵把他們當做敵人誤傷。
杜克向半山腰瞥了一眼，笑眯眯道:“你看仔細了，我的那位隊友手上，是不是一挺重機槍？”
話音一落，趙大昆一溜小跑迎了上去，不等勒蘭德在地面站定，迫不及待地雙手去接對方的機槍。
他儼然已把這挺機槍當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勒蘭德怎麼可能讓一個陌生人碰自己的心愛之物，身子一側躲過趙大昆的一抓，喝斥一聲:“你要幹什麼？”
趙大昆打了個哈哈:“這個洋鬼子說什麼？”
姚毅虎接話:“他問你要幹什麼？”
趙大昆咦了一聲:“小姚你也懂洋文？”邊說邊一拍大腿，“我差點忘了，你是同濟大學的高材生，是學過洋文的。”
趙大昆樂顛顛跑到杜克身旁，吞了一口口水:“行吧，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過小姚一馬……不過，我很納悶，你和小姚素昧平生的，爲什麼捨得下這麼大的血本？”
“我純粹就是覺得這小夥子不錯。”
杜克之所以突然決定要把這挺機槍送他們，倒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因爲他們是共*產*黨的隊伍，自己也曾是這個政權下的一名士兵，只是屬於不同的時空，這種情感連理同枝、血脈相連，就算是讓杜克掏肝掏肺，只要可能，他也義不容辭。
當然，杜克的感受，趙大昆自然永遠體會不了。
但之於一挺重機槍的濃厚情意，僅僅是爲了換取手下的一名戰士不背處分，這在趙大昆看來，還是十分的不可思議，要知道，此時期的新四軍也好，八路軍也罷，最缺的就是武器，尤其是重武器，他們對它的渴求不啻於大旱之望雲霓。
趙大昆恨不得對杜克三叩九拜，但機槍沒有到手，心底裏總覺得不踏實，決定先落袋爲安。
他使勁搓了搓手，再次走向勒蘭德，去接他手中的機槍。
勒蘭德連連後退，就是不給他。
趙大昆追上去，拍打了一下他的手，嘻嘻一笑道:“別鬧，你們長官答應把這挺機槍送給我了。”勒蘭德聽不懂他的話，茫然地扭頭看向杜克。
趙大昆也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杜克
杜克不言語，似笑非笑着，他想看看這兩人爲了這挺機槍到底能演繹出一個怎樣精彩紛呈的故事。
趙大昆急了，總以爲杜克耍賴，對姚毅虎大喝一聲:“姚毅虎，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把老子的話一字不落翻譯給這個洋鬼子聽，這挺機槍他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你就說他們的長官紅口白牙親口答應了，由不得他任性！”
姚毅虎稍稍想了想，忙用英語對勒蘭德解釋一番。
勒蘭德也急了，氣沖沖跑到杜克身邊，嚷叫道:“隊長，憑什麼把這挺機槍送給他們呀，沒了機槍，我們怎麼自衛？”
“這玩意我們用不着了，以後，就由他們保護我們，再說，你真準備把這麼重的大傢伙漂洋過海帶回美國？你就不嫌累？”
杜克發話，勒蘭德不敢有悖，極不情願地把機槍遞給趙大昆。
趙大昆剛要接過，杜克大步走上前來，伸手格擋住:“趙連長，禮物收下可以，不過可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趙大昆依舊緊盯着機槍不放。
“我們這些美軍飛行員這段時間在衢州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好說！”趙大昆滿不在乎應了一句，喜滋滋把機槍抱進懷裏，一隻手反覆摩挲着，越看越喜歡。
他朝姚毅虎眨了眨眼睛，把機槍放到他懷中。
趙大昆突然嚴肅起來:“杜老弟，你剛纔說什麼？讓我們這期間保護你們？可是我們有任務在身啊！”
他這是明顯不講道義，杜克臉一沉:“趙連長，是不是東西到手了想耍橫？”
“哪能！我們新四軍是這樣的人嗎？”趙大昆眼睛翻了翻，“讓我們保護你們，話反了吧？我看你們的裝備比我們好一百倍，又是長槍又是短槍，連重火力都有……除非……”
趙大昆貪婪的眼睛有意無意瞥了一眼杜克的腰間。
杜克立即明白對方是覬覦他的佩槍。
“除非什麼？”
“除非再給我們一些武器，把我們武裝起來你們不虧，畢竟我們這是爲了保護你們美國人，既然是僱傭關係就得出點血！”
杜克不苟言笑:“這些九九式和三八式步槍可以贈給你們，惦記我們的佩槍，門都沒有！”
趙大昆腆着臉乞求道:“兄弟，給一支唄。”
杜克真不忍心拒絕，略一思索:“給一支也不是沒可能，等我們安全離開衢州那一天，我會把我的佩槍送給你！”
“真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那接下來需要我們做什麼？”
杜克不假思索:“楊家坳已不安全，我們所有人這就隨你們一起轉移，等天黑了，你選派幾名身手好的弟兄，和我進一趟城！”
“進城幹什麼？”
“聯繫衢州城的國軍，讓他們派一支隊伍，直接護送我們去重慶。”
“沒問題，不過。得講完你們轟炸東京的故事再去。”
杜克樂了，指着不遠處正和幾名隊員聊天的杜立特說道:“那位是我們的一線指揮官，整個行動由他全權負責，到時就讓他給你們講好了！”
“可是，他的話我們聽不懂啊！”
杜克白了他一眼:“怕什麼，你們不是有一個姚毅虎嗎，讓他現場翻譯！”
杜克來到杜立特處，說出自己的決定:“長官，這裏已不安全，鬼子很有可能組織力量捲土重來，我們回去收拾一下，馬上隨新四軍轉移。”
“你全權做主，我們都聽你的！”
杜立特的心情很愉悅，能把兩名隊友從鬼子的虎口裏奪回來，又毫髮無損，作爲跳蚤行動的指揮官，沒有比這更讓人欣慰的了。
至此，雅各布和查爾斯方有機會和杜克說上話，雅各布帶着歉意說道:“隊長，我們大意了，差點害得兄弟們送死……”
查爾斯迅捷打斷他，他一臉羞愧:“隊長，這件事主要怪我，不是我出去抽菸，這一切絕不會發生……”
杜克揮手製止了他們的自責，安慰道:“也不能全怪你們，你們就算不被鬼子撞見，鬼子同樣會把楊家坳的村民集中起來，我同樣不可能坐視不管，與鬼子這一仗，無論如何躲不過，好在你們平安無事，善莫大焉！”
杜克看見雅各布的臉上有塊淤青，又道:“被鬼子揍了？”
雅各布輕輕摸了摸那塊淤青，忿忿道:“鬼子不講道義，上來就給我一槍托。”
杜克忍俊不禁:“哈哈，你指望鬼子跟你們講武德，喝多了吧？”
楊寶才一家子聽說杜克他們要走，頓時表現出戀戀不捨，尤其是那位六指男童楊義寶，一把拽住杜克的褲管。眼角噙淚，死活不肯鬆手。
就在剛纔，他的父母告知了他，正是這位長着中國人模樣的美國人，用精準的一槍從日本人的刀下救了他和他的母親，他年紀雖小，但全然明白這是一份多大的恩情。
杜克又摸出一塊巧克力，塞到他手中，笑盈盈道:“義寶小朋友，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到時，一定記得給糖我喫哦！”
“我會的！”楊義寶重重點頭，“等我將來有錢了，我會買好多好多的糖放在口袋裏，誰表現好，我就給誰糖喫！”
杜克驟然感到腦中劇烈一震，緊接着一種恍惚感傳遍全身，他竟然忘了身在何處。
使勁晃了晃腦袋，杜克緩過神來，一瞬間，他的腦中涌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那一世他的那位校長隨身帶糖的習慣，正是受了這一次經歷的影響？
帶着一絲迷惑不解，杜克和衆人回到小石屋，收拾好行李，並差人把瓊斯從山洞裏架了出來。
趙大昆讓幾名戰士做了一個簡易的擔架，用來擡瓊斯。
臨別之前，杜克在楊寶才家大牀的枕頭下，又偷偷塞了三百塊法幣。
該出發了，只剩下最後一件事沒有交待，那就是叮囑楊寶才一家先找個地方躲起來，以防鬼子報復。
做完這一切，杜克一行跟在隊伍後面，從山坳裏向着衢州城的方向急速離去。
許久許久後，杜克還能看到那一家三口，一直在使勁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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