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城郊一处废弃破旧的筒子楼裡,一只灰扑扑的雄虫正背著一大個竹篓子出门,竹篓子裡放著他昨夜捡的垃圾。
“老大,快来看。”雄虫走沒两步,就被拉到巷子口。
那儿有一個上百年前城区重规划留下的老旧电墙,墙背的线缆一通电就滋拉滋拉作响闪著蓝白的火光,只投影得出二维平面,画质不是太好,是個时代记忆的古董了,但总归勉强能用,电墙下堆了一些不成套的桌椅,桌椅上零散摆著茶具与嗑瓜子用的盆。
這简陋的地方就是他们這群老弱病残的流浪雄虫的居民活动中心了。但凡垃圾星上有什么动静与八卦,无所事事的雄虫们就会组成街坊八卦团,群聚嗑牙凑热闹。
夏川被拉得急,脚下一個不稳,篓子裡的垃圾掉出来一些。
“老大,你又摘一晚上毒树叶啦?”童溪连忙帮夏川把树叶捡起,這些叶子沾了异兽黏液,拿到巡检处能兑换晶币,但一大把才能换一两個币,非常不合算,那是小崽子才干的事,童溪宁愿去挖黑矿。“老大,别管了,快来开开眼,你一定沒看過,皇子婚礼呢!上头還有新任的元帅,那個震慑四方让兽族闻风丧胆的凌羽元帅啊!”地上還有几片毒树叶,童溪懒得捡了,扯著夏川胳膊半拖半拉把他带到电墙下。
电墙這儿已经坐满了虫子,桌椅不够,一大半的雄虫围著电墙蹲坐在地。
“老大這儿!”
见夏川過来,虫子们纷纷让开,把夏川推到视角最好的正中央。
“正精采呢!元帅要出来啦!”
“看了這個长了见识,咱就不是土包子虫啦哈哈哈。”
“老大你先看皇子啊,是不是好帅气啊,這就是主星上的顶级雄虫--”
夏川看向电墙。
电屏墙上正回放著五年前王族的世纪婚礼,夏川来的时候婚礼刚好到了主轴处,俊朗帅气的雄虫皇子站在鲜花高台上,看不出情绪的眸子盯著朝他一步步走近的未来雌君。或许是察觉到摄像,雄虫忽然抬头,沉著的目光一瞬间彷佛穿透了电墙,隔空与夏川对视。
“啊啊啊啊!”
童溪激
动尖叫,手拉著夏川胡乱舞动,“老大看见沒有!皇子好帅啊,那個脸,那個气度,浑身都在闪闪发光!”
“還成吧。”
在夏川看来,比起人类,虫族各個相貌都很出挑了,就连童溪這样的d级雄虫也称得上清秀可爱。而精神力与体质越高的虫族,魅力值越高,在同族眼中越显完美,這個魅力值夏川說不好,比如画面中的皇子,体质精神力双s,一出生就站在虫族颠峰,五官几乎沒有瑕疵,皮肤玉润晶莹毫无干裂与细纹,简直浑身每处细胞都在丰盈饱满最好的状态,眼中流光溢彩,浑身泛著隐隐的光辉,人海中一眼就能望见,与他们這灰不溜丢的群歪瓜劣枣成了鲜明的对比。
夏川自己把這种魅力解读成“生机状态”,越有生机,孕育出的后代就越优良,繁衍的本能驱使雌虫選擇生机勃发的雄虫来生小虫崽,主星上那些s级雄虫,可能家裡雌侍雌奴好几屋子了還是有大量疯狂的追求者。
“這都還成?”他旁边一只老雄虫惊叫,“小皇子当年可是炙手可热的梦幻雄虫榜前三!第二是大皇子,第一是虫帝陛下--唔!”他說到一半尴尬地捂住嘴巴。
前任虫帝叛变,被剥筋剃骨了,旧的王族一脉尽数被废除血脉流放异域,但新的王族迟迟沒有诞生,虫帝之位空悬五年了。
夏川配合地装作沒听见,笑了一下:“我觉得我比皇子還好看。”
“哈哈哈又在說胡话,老大的脸要有皇子的百分之一,也不会讨不到雌君了哎哟喂,”老铁被人重重敲了下后脑杓,不满地转头,“干啥打我?”
童溪骂道:“有点眼力见啊,别老拿老大毁容的脸說事!虽然老大又丑又老又废又残,那也還是我們老大。”
老铁:“......”
夏川:“......”
老雄虫忙道:“快看皇子,两只碰上了!”
电屏墙中,雌虫微低著头,在万众簇拥下走到了皇子面前。
贴身剪裁的白金色军装礼服将他优美的身形线條衬托得更加魅力慑人,清贵的气质一点儿都沒有被皇子比下去。他显然也是s级顶阶,与皇子站在一起天造地设一般,台下一片未来虫帝与未来雌后的呼声。
夏川一阵窒息。
“我去上缴垃
圾了。”
說罢,他背好竹篓,略显狼狈地匆匆离开电屏墙。
“老大?”老铁疑惑地看著夏川的背影。“怎么跑了,重头戏都還沒讨论到呢。”
“重头戏?”老雄虫问。
“元帅驻防边缘星系啦,据說有任务在垃圾星呢!這不找老大来就是想商量著到时要怎么围堵元帅啊!”旁边一只小雄虫捧著心口:“威风凛凛的元帅大人啊!垃圾星上一根小指头影儿都看不到的顶阶雌虫,虫族第一军雌!远远看一眼就虫生无憾了。”
画面中,小雄虫口中的元帅大人脸上血色尽褪,伸出等著戴上戒指的手僵在空中。
“退婚吧。”气度雍容,光彩照人的年轻皇子高高在上地傲视著台下观礼的群众与眼前的雌虫。“你配不上我。”說完他看著面无血色的雌虫神色淡漠地补了一句。“军衔太低。”
台下一片死寂,而后哗然暴动。
电屏墙前的雄虫们也跟著哗然暴动。五年前的影像了,被皇子在婚礼上当众退婚至今仍然是全星际最火热的话题,只要雌虫一有任何动静,当年被退婚的事就要被翻出来一遍。尤其他统御第一军团当上元帅后,遭顶阶雄虫退货的黑歷史被炒得沸沸扬扬,一直沒断過。眼下第一军团驻防边际星系,到垃圾星来执行任务,退婚的事就又被爱跟风看热闹的星际網民翻出来吃瓜,比如這群被群体抛弃、活在边缘的废物雄虫们。
夏川把刚才童溪捡漏的毒树叶又拾回篓子裡,在一片“皇子去死元帅啊啊啊我娶你”、“元帅不哭沒事被退得好不然就跟著混蛋皇子一起沒了”、“打脸打死他”的喧哗声中加紧离去。
他穿過几條错综复杂的逼仄小巷,来到西南城郊的平民楼。
兑换垃圾的巡检处从平民楼的巷弄穿過去就到了。
写作平民楼,读作贫民窟。
“蛆蛆来啦!”
夏川才入一條堆满废弃垃圾、坑坑洼洼的老旧巷子,一颗小脑袋就探了出来,与他对上了眼。
“蛆蛆!”
“蛆老大!”
随著一声清脆的吼声,一群亚雌小崽子呼朋喊伴从平房裡窜了出来。
“打劫!”
一只小崽子拿出两尺长的树枝拦住夏川,另外几只小崽子追到夏川
身后,盯准他的后膝盖熟门熟路地踢下去。
“哎呀。”
夏川往后倒在篓子上,熟练地在地上打了個滚。“蛆老大今天捡的垃圾好少啊。”为首的小崽子不满地捡了根小树枝朝夏川身上乱捅一气,老气横秋道:“你這么不勤快,体质已经差了,還整天贪懒睡觉,以后长大追不到虫子的!到时候沒有雄--哦雌虫要你,就只能捡一辈子垃圾了!”
那是你每天被你老子骂的话!夏川哭笑不得,举起双手讨饶道:“豆豆大人,小的错了,明天肯定多捡一点,别捅了,痛啊。”小亚雌力道不大,但尖锐的东西戳在夏川身上却带来一阵电击般的剧痛。
“很痛呀?”豆豆吓一跳立刻停下手,他把身后一個小不点拉到夏川面前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蛆老大,這是臭小鬼,昨天刚来的,就住我家隔壁。”
一只怯生生的雌虫小幼崽缩在豆豆身后,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夏川。他的小脸脏兮兮的,但看得出来眉清目秀,眼角一颗浅红的小痣相当抢眼。
“你好啊。”夏川微笑。
贫民窟裡的崽子们夏川几乎都认识,這儿流动率极低,突然冒出一個陌生孩子教夏川多留意了两眼。豆豆他们都是大崽子了,只有這只小雌虫還处于小幼崽的阶段,看個头顶多四五岁,還沒经過童年期分化,五官還沒长开。雌虫小幼崽裹著件缝补得不成样的稀烂衣料,露出的手臂小腿上一道道怵目惊心的瘀痕。
雌虫小幼崽都是有幼儿津贴补助的,且一般生得出小雌虫的家庭,條件不会太差才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贫民窟?還被叫“臭小鬼”,這哪是正经人家会给孩子取的名字?
夏川暗自在心裡添上一笔留意事项,回头要来查查小幼崽是不是遭受虐待了,是的话热心市民夏先生就要匿名去报案了。
夏川不知怎地,就是很喜歡孩子,他三天两头就会故意经過贫民窟一次,逗逗這些小崽子们玩。
看见孩子们一個两個眉开眼笑的,他就觉得心情格外愉悦。
小幼崽不吭声,忽然跑過来大力踩了夏川一脚,脸上瞬间充满警戒的敌意,“臭蛆都去死!”
“臭小鬼!”豆豆惊了下,赶紧把他拉
住。
“废物雄虫都是臭蛆都去死!”稚嫩的童音說著凶狠的话,小幼崽伸出他的小短腿,用力往前一踢一踢又一踢,踹翻了夏川的竹篓,想把裡头的废金属都踹出来,谁知一個大力過猛自己先摔了個四脚朝天。
夏川感觉到小幼崽仇恨的情绪不太对,心裡有点异样正想套他两句话,忽然一阵急促刺耳的哐哐声传来。
哐哐!
哐叩哐叩!
快要解体的铁架轮轴的撞击声伴随著一阵劲风迎面袭来,夏川一看,是打猎队拉的大拖板车,上头载著一大缸一大缸泡在盐水中的异兽尸体,正疾速飞掠而来。
“等等,地上有窟窿--”
来不及了,夏川脸色大变,拖板车轧過一個大窟窿,大水缸裡的腐尸水哗啦一大声朝他這边飞溅過来,反应机敏的小崽子们全跑掉了,夏川一個怔愣反应不急,浸泡异兽尸体的腥臭尸水就這么兜头兜脸泼了他满身。
哐哐哐哐。
拖板车扬长而去,连放慢看一眼都沒有,一路上又轧過几個窟窿,很快整條街都弥漫一股难言的味道。
夏川尤其是恶臭源头。
他狼狈的解下灰色披肩,把上头的尸水挤干,再用披肩擦了擦湿漉漉滴水的头发。
“呜呜呜呜。”一边摔倒在地的小雌虫直接被夏川臭哭了,他难受的呛咳了几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恨恨捡了個大石头对准夏川脑袋砸過去:“好臭的!都是你!烂蛆蛆!”
小幼崽砸完头也不回跑了。街道实在太臭,其他亚雌小崽子们打劫的毒树叶也不要了,一溜烟各自鸟兽散躲臭味去了。
小幼崽不愧是雌虫,力道比小亚雌们强劲得多,夏川一個不防被砸中,左边脑门上砸出了個小小的血窟窿,汨汨往外淌血。
“小混蛋。”
他忿忿地按住脑袋,沒一会儿呕了声,又捂住鼻子。“還真的是臭啊。”
就在夏川弯下身捡竹篓的时候,一双亮得反光的军靴落入他眼底。
军靴一尘不染,要价不菲的精铁皮革泛著肃杀的冷光,与泥泞脏污的老旧街道格格不入。
“垃圾星上常常有异兽出沒嗎?”
一個清亮的声音带著好奇,在夏川头顶响起。
夏川直起身,看见一只穿著军装的年轻
雌虫站在自己跟前。
他面貌温文,气质乾净明亮,看向夏川的眼裡沒有他习以为常的怜悯与轻蔑,视线沒有特意避开那大半张丑陋的脸,纯良的笑容就像暴风雨過后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让人心生好感。
“沒有。以前一個月顶多抓到一两只,最近确实奇怪,捕获频繁了点。”
雌虫友善地递出了乾净的帕子。“擦擦吧。”他毫不隐藏地审视了夏川好一番。
夏川迟疑了下,接過帕子。“谢谢。”
他现在的模样狼狈极了,浑身上下透著作呕的恶臭,覆身的披襟被打湿粘在身上,显露出削瘦单薄的身形与微驼的背,遮脸的面具倒地时就掉了,露出被兽毒啃噬得残破了大半张的脸,脸上漆黑暗沉一片,披散的头发与浏海湿淋淋淌著水,混杂著脑门滴下来的血,彷佛刚从野兽丛林逃生出来似的。
雌虫已经很少见到這么落魄狼狈的雄虫了,“其实你躲得過去吧。”
夏川无奈笑道:“沒有,被吓住了,沒反应過来。”他脸上一派轻松,心裡对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军雌警戒到了最高点。眯眯眼的都是怪物,五年底层打滚的经验告诉他,释出善意接近他這种废物的才可怕,明晃晃的恶意反而是最无害的。
“异兽腐尸的腥臭味对于成年虫族来說就是恶臭而已,对于嗅觉過滤系统還未健全的幼崽而言可能晕眩中毒,高热几天不止。你要是躲過去,只怕尸水都要泼到那只幼崽身上了。”雌虫笑眯眯道:“我啊,最不擅长应对你们這种掖藏著心思的人了,瞧,人家小幼崽可不会感激你,要是我就去邀功啦,当什么背后英雄,真自虐。”
夏川沒接话,反问道:“阁下是?”
“厉眠。”
“厉眠。”
两個声音同时响起。
厉眠笑嘻嘻补充:“第一军团元帅副官。”
夏川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街道前方,瞬间攫走了他全副心神。
他好像出现了幻视--
“容貌被毁。”
那身影朝夏川走過来,军靴踏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血脉被废。”
咔嗒。
“晶核破碎。”
咔喀。
“丧失生育能力。”
喀喀。
“e级雄虫,难民黑户。”
“第一军团元帅,這個身分,”雌虫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现在可配得上你了?夏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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