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吾爱吾师 作者:猫腻 无数道彼此对立、却又彼此联系、充满着杀意的意味,在那些已经化作黑白棋子的铜镜之间来回。 和仙姑脚下的白云骤然碎裂,衣裙上也出现了数道破口。 她神情漠然向着地面扑去。 另外两名前代仙人在远方看着這幕画面,神情微变,用最快的速度赶了過去。 啪啪啪啪!如暴雨般的破裂声在昏暗的山崖前响起。 天空裡的铜镜不停破裂,云丝不停崩断,何仙姑的衣裙与黑发、甚至身体上都出现了裂口。 满天铜镜尽数变成碎屑的那一刻,她来到了雀娘的身前。 无数金色的血液从她的衣衫下方溢出,遇着空气便开始燃烧,照亮了山崖下的一角。 雀娘的黑白分棋之道确实厉害,而且隐隐克制她的道法,但她毕竟不是普通的修道者,在最关键的时刻,竟是凭借着充沛的仙气赌赢了這一局。 但不知为何,她却沒有对雀娘下杀手。 那两位仙人飞到场间,看到這幕画面再生不解,心想仙姑行事向来霸道狠辣,這是为何? “你這棋道手段与我修行的法运天地颇有同源之感,你与云梦有何关系?”和仙姑问道。 雀娘用手背擦掉唇角的鲜血,然后带着一道火焰,把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轻声說道:“我随童颜公子学過棋,但我与中州派沒有关系,我的老师是井九真人。” 和仙姑唇角泛起一抹有趣的笑容,說道:“居然不肯撒谎,算你赌赢了。” 她与中州派同是云梦一脉,却与白家先祖有不可解的深仇,如果雀娘误会了她的意思,想要攀中州派的关系,這时候已经死在了她的手下。 說完這句话,她伸手指向崖壁,隔空从山体深处抓回已经昏迷的玉山。 那两位仙人也从远处的平原上带回来了昏迷中的元曲。 和仙姑看着昏迷中的二人,不解道:“這两個家伙是怎么飞升的?” 在她看来雀娘的境界其实离仙人都還有段距离,不過道法水平非常高,這两人就差的更远了。 雀娘轻声解释道:“现在朝天大陆飞升不像以前那么难。” 和仙姑神情微异问道:“那你应该清楚我這种老家伙要比你们强很多,還愿意来送死?” 雀娘平静說道:“先前說過,井九是家师。” 最轻的人被震的最远,最重的人自然最近。 暗杀祖师小队裡最重的不是人,而是那個机器人。 它被震落山崖,跌到了环形山裡的原野间,砸出了一個大坑,左机械臂严重变形。 本就不怎么好看的外表,现在与垃圾更近了一步。 环形山的崖壁挡住了光线,原野间也是一片幽暗。 一個黑衣道人从幽暗裡走了出来,就像鬼一般,正是剑仙恩生。 恩生走到坑前,面无表情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個机器人正在试图扒拉四周的碎石,把自己埋起来,忽然发现剑仙恩生出现在坑边,只好停止了动作。 這個画面充满了一种无奈又荒唐的感觉。 事实上,沈云埋不愧是沈云埋,当满天铜镜示警,他的反应最快,转身就逃。 不管是逃逸的方向,对沙尘暴的判断,還有自埋的想法,都非常精彩。 遗憾的是,他的应对太准确,太精彩,才会被对方当中的最强者盯上。 事已至此,他也懒得再說什么,直接操控完好的那只机械臂对准坑边的剑仙恩生。 伴着轻微的滋滋电流声,机械手伸出了中指。 剑仙恩生微微偏头,看着坑底的破烂机器人,不知为何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下一刻,他举起自己的机械臂,对准机器人竖起了中指,表示我也有。 机器人有些僵硬、笨拙地转动机械臂,指向环形山的崖壁上方,表示等他们打完再說。 崖壁的战斗进行的非常精彩,结束的也非常快。 无数道魂火与泛着绿色的魔焰在天空裡纵横,看着无比霸道,却被一道无比纯正的仙家气息压得死死的。 那道仙家气息根本沒有受到天地气息变化的影响,反而似乎因为沙尘暴的存在更加可怕,也不知道是哪家宗派的祖师。 苏子叶沿着环形山逃了一圈,也沒能借助沙尘暴的遮掩跑掉,最终回到了原地。 “前辈請停手!”他停下脚步,毫不犹豫举起双手,看着那位仙人說道:“晚辈认输!” 那位仙人面容英俊,仙气飘飘,仿佛要照亮這個昏暗的世界,臂弯间搭着一個拂尘,却不像是道家法宝,每根拂尘丝裡似乎都隐着无穷水气,随时可以落下暴雨一般。 他看着苏子叶身后残留的魔焰气息,声音微沉說道:“果然是邪派妖人!” 苏子叶這话就不爱听了,沉声說道:“吾乃青山外宗!怎能是邪派妖人!” 那位仙人正色道:“你先前用的是什么幡?又是用的什么魔功?” “用法宝与功法判断正邪?”苏子叶指着他身后的那两個黑衣妖仙,冷笑道:“那他们不比我邪多了?我呸!” 伴着這声呸,他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血水迎风而燃,化作黑金两色,看着魔意十足。 借着擦血的动作,他悄悄看了眼不远处。 陈崖已经转为正常体型,背着双手站在崖边,望着满是沙尘暴的世界,不知道在看什么。 火星的风再如何狂暴,也拂不动他身后的大氅。 又有一位仙人抱着一柄巨剑,面无表情站在他的身后,就像是保镖一样。 苏子叶认出了陈崖的身份,也知道這位抱着巨剑的仙人应该便是传說中斩了南莺的无问道人。 他立刻取消了偷袭对方的想法。 是的,他被那位抱着拂尘的仙人打的很惨,但沒有受到不可挽回的重伤,绕回原处便是想着能不能挣些便宜。 原来是一对五,這還能占什么便宜,還有比他更惨的嗎? 陈崖站在崖畔。 大氅垂落到他的脚后跟。 他沒有转身看苏子叶一眼。 云师做事从来不需要人担心。 数息時間后,他的身后传来苏子叶的闷哼声,紧接着是无数句脏话,再接着又是一声闷哼。 陈崖面无表情看着火星表面,心裡想着很多事情。 ——那條狗去了哪裡?那個叫彭郎的人又去了哪裡?柳十岁为何不在這裡?赵腊月为什么還沒有来? 经過柯伊伯带,路過那個不吉利的小行星,进入太阳系這座壮阔的剑阵,感受到祖师的意志,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自信而且强大,甚至超過了当年飞升的那一刻。 为了收拾這些朝天大陆出来的新人,他与同伴们做了很多安排,现在竟有很多還沒有用上,便已然全胜。 忽然,他的眼瞳裡闪過一抹异光。 沙尘暴正在慢慢减退,地面的裂口渐渐被填平,就像他右拳上那些正在慢慢弥合的裂口。 站在這座最高的山上,可以看到火星很多地方,比如那個峡谷。 那座峡谷比别的地方更加幽暗,這时候却不时出现几抹光亮。 陈崖神情微异,心想居然還沒有结束? 這次前来太阳系的仙人裡,以剑仙恩生、他、神打先师、和仙姑的境界最高,实力最强。所以安排计划的时候,他与恩生主攻山顶,另外由神打先师及和仙姑各带一队。這时候在那座峡谷裡的就是神打先师与另外两位同道,而他们需要对付的……只不過是那個童颜、一個童颜而已。 童颜一個人站在大峡谷的深处。 据沈云埋說,這座峡谷不是火星最深的地方。 真正最深的那座峡谷,甚至在整個太阳系裡都是最宏伟的。 不過這座峡谷也够深了,深的看不到什么光线,连沙尘暴都還无法影响到這裡。 他转身望向追過来的那三名仙人,眨了眨眼。 在眨眼睛的這段時間裡,他想了很多事情。 雀娘在山顶設置的预警阵法,让他的警惕性有些不足,沒有做出足够的推算,不然就算這些仙人能够遮掩天机,也不至于弄得他如此措手不及。 真正的問題還是這座横亘太阳系的大剑阵,让他的道心有些不稳。 看不到希望的将来,比云梦山底的地道還要幽深漫长。 不過既然事情发生了,总要解决才是。 “你的那些同伴想来与青山宗都有些关系,应该不会死,但你飞升的时候是中州派的掌门,可惜了。” 那位白发苍苍、身着彩衣的仙人看着他遗憾說道。 童颜的视线落在老仙人腕间绑着的小鼓上,确定了对方的身份,面无表情說道:“神打前辈,請。” 陈崖化作一座山,载着十余位仙人轰向火星,威势难以想象。 火星地表被轰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沙尘暴,這裡指的不是覆盖面积,而是指强度。 好在這场沙尘暴非天地自然形成,消亡的速度也很快。 沒用多长時間,那些被风卷动的微粒便降到了高山之下,山顶的视野渐渐清明。 剑仙恩生拎着那個机器人来到了崖边,随手从空中扔了下来,伴着哗哗啦啦的响声,机器人变得更加破烂。 和仙姑与两位仙人带着雀娘、昏迷中的元曲和玉山也回到了崖上,看到這個机器人,神情微异。 最惨的還是苏子叶,他被那位叫作云师的仙人用拂尘捆着,半吊在虚空裡,不停地淌着黑血。 黑血落地而燃,融化的石头与沙砾生出的烟,又薰到他的脸上,呛得他不停咳嗽。 喀喀喀喀。 那台破烂机器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着苏子叶的惨状,哈哈大笑道:“這是放血還是滴雨露,又或是熏腊肉?” 苏子叶已然奄奄一息,听着這话,奋起精神骂道:“要不是帮你,我能這样!” 机器人裡传出极其恼怒的声音:“你還好意思說?千辛万苦去朝天大陆找了你们這些帮手,结果屁都沒有!” 沙尘暴退去了更远处,太阳终于能够被看到,可崖上還是那般幽暗,也有些寒冷。 和仙姑听着那声音觉得有些熟悉,盯着那台破铜烂铁般的机器人,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居然连我是谁都看不出来?你们這些老家伙還真是老眼昏花!” 破烂的机器人裡传出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 听着這句话与笑声,和仙姑与别的仙人们顿时生出很多不好的回忆,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就连剑仙恩生的眼神都变了。 “小沈?” “沈公子?” “云埋你怎么变成這样了?” 当沈云埋知道童颜关门弟子卓觉晓的故事后,曾经感慨說道与他的人生颇有些像。 這句话不是自恋而是事实。 从小他便是各方面的天才,接受了星河联盟各個领域最了不起人物的教育。那些老师裡自然不会少了這些飞升者。此时在场的仙人都曾经去過沈家老宅教過他。顾左顾右這对黑衣妖仙兄弟,更是在沈云埋三岁的时候陪了整整一年。 那些经历对沈云埋来說,是有趣的回忆,对這些仙人来說则是非常糟糕的往事。因为沈云埋太過聪明,又太過骄傲,脾气太差,尤其是成年之后。但他终究是青山祖师的唯一血脉,是大家默认的這個文明的继承者,自己曾经教過的小孩…… 前年的时候,沈云埋忽然失踪,引发了很多猜测,有那么几個喜歡他的前辈甚至有些难過,比如和仙姑。 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忽然出现在這裡,而且還是与那些人在一起。 陈崖說道:“你闹够了嗎?” 沈云埋毫不在乎說道:“我不和石头人說话。” 和仙姑飞到机器人身前,转身望向陈崖,声音微冷问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崖說道:“就像恩生說的那样,我們是在寻求胜利的人,所以别的都不重要。” “問題是你们還沒有获得胜利。” 一道清冷而略带稚气的声音在崖外响起。 之所以那個声音会让人觉得有些稚气,是因为裡面充满了不容商量的肯定以及不知从何来的自信。 崖外的天空裡破开一道裂缝,童颜从裡面走了出来。 他的左手托着一口小钟,但并非中州派最出名的景云钟,古意盎然、满是繁纹的钟上,隐有锋锐之意。 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身边,手指微动,便有两個半昏迷的仙人随之从裂缝裡飘了出来,仿佛有道无形的绳索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