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会师 作者:猫腻 不知道過了多长時間,向下沉降的山顶才完全静止下来。 如果有人从外太空望向火星地表,应该能够看到清楚的变化。 這座太阳系最高的山峰,還能保持自己的地位嗎? 這就是仙人生死之争的威力,而且绝大部分威力由他们自己承受了,真正泄露到天地间的只是一小部分。 黑色的闪电再次出现在崖间! 两名黑衣妖仙看着陈崖的惨状,哪裡控制得住,再次发起了攻击。 柳十岁沒有动。 幡也沒有动。 初子剑与不二剑无声而去,向着那些黑色闪电而去,瞬间将其斩碎。 擦擦两声,两名黑衣妖仙闷哼一声,腰间系着的保命魔器碎成晶石粉末般的事物,血水从衣间渐渐溢出。 被震飞到崖下的两名仙人飞了回来,剑仙恩生拎着自己的机械臂与依然闭着眼睛的神打先师也回到了崖上。 他们看着崖间的情形,震惊异常。 恩生走到陈崖身前,沉默了会儿,說道:“那是祖师的阵,不是你的阵,你又怎么打得過他呢?” 在那艘破烂的海盗船上,仙人们对如何对付柳十岁,做了最翔尽的安排,专门研制了一座阵法。 問題在于对方還有童颜,還有彭郎。 当柳十岁最后再出现的时候,谁還能对付得了他? 现在的陈崖已经变成了一座半身石雕。 但他還沒有死,還有一口气。 换句话說,他吐出這口气便会死了。 又或者,只要有人朝他吹一口气,他也就死了。 漫长修道生涯的最后一口气,他自然不会用来与剑仙恩生說话。 他盯着不远处的柳十岁等人,满是裂痕的脸上沒有任何表情。 喀喀喀喀。 伴着金属的磨擦声与撞击声,那台机器人缓慢而艰难地站了起来。 连遭劫难,最后又被砾石击得的千疮百孔,机器人真的像极了一堆破铜烂铁,机器人裡的那個脑袋還是像平时一样,骄横无比說道:“喂!我說那石头,你现在和我差不多就剩個脑袋了。” 沈云埋大声嘲笑道:“問題是一個石头脑袋留着有什么用呢?强留着這口气做什么?還不快去死?” 听着這话,众仙人纷纷怒目以向,就连和仙姑都微微蹙眉。 “看什么看!”沈云埋举起机械臂,竖起中指說道:“有本事再来做一场!” 恩生拎着自己的断臂,对着他比了個相同的姿式,坐到崖边盘膝坐下,一边养伤,一边替神打先师护法。 前代仙人们本来占据绝对优势,只用了极短的時間便把沈云埋、雀娘等人制服。但他们沒想到童颜比想象中强那么多,彭郎更是强的超乎想象之上,无问道人忽然暴起,柳十岁又从天而降…… 现在无问道人死了,陈崖也可以算作死了,剑仙恩生、和仙姑、神打先师被彭郎重伤,无力再战。紫气东来君与董先生被童颜重伤昏迷,亦是无力再战,他们還能出战的只剩下六人,沒有受伤還能保有全部实力的更只剩下了三人。 就算加上圣人曾举,他们能够战胜柳十岁与彭郎联手? “我给你们算四個标准战力,柳十岁一個打你们仨!彭郎打两個!童颜這么阴险,肯定還有后招!你们应不应!” 沈云埋的声音充满了逼迫感。 彭郎举起手来,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其实我刚才是吓他们的。” 他是這一代朝天大陆的人族最强者,但這时候也已经无力再战。除了陈崖偷袭,仙人合击,连番苦战,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寻找太阳系剑阵阵眼的過程裡,与宇宙裡的剑意对抗了太长時間,损耗太大。 童颜面无表情說道:“我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你要不要试着扛着核动力炉与他们打?” 沈云埋咳了两声,說道:“那還打個什么劲儿?” 曾举感慨說道:“就此罢战吧,难道真要让所有仙人都在這一战裡死完?” 沈云埋說道:“那你们投降啊。” “我倒是不介意投降,可实在做不出来啊。”顾左唉声叹气說道,哪像先前那個阴险又可怕的黑衣妖仙。 他的兄弟顾右面无表情說道:“不错,如果放他们离开,說不定他们真能破了祖师的大阵。” 沈云埋恼火說道:“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爷!你关心這么多做什么呢?” “你们想要破阵,就是想去祖星对祖师不利。” 一位仙人冷笑說道:“祖师乃是飞升始祖,对人类有大功,凭什么让你们這些欺师灭祖的玩意儿给害了?” “祖师确实为人类立下无数丰功伟绩。” 云师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些不解与难過,“可是……难道這样他就有资格杀了丹,杀了无味,害死這么多人?” 听到這句话,两位黑衣妖仙陷入了沉默,那位仙人也不再說话。 恩生睁开眼睛,望向夜空。 和仙姑走到他身后,也望向了夜空。 夜空裡遥远的地方有颗小而蓝的星球。 沉默的仙人们在想什么呢? “沒有意义。” 云师的声音再次缓慢而沉重地响了起来。 他沒有像众人那样,望着远方的祖星,而是看着无问道人死的地方。 就在不久前,无问道人的巨剑仿佛要斩开天地,直接触及了那座横亘太阳系的剑阵。 他要斩天,然后被天斩死。 “整個星系都已经被那座剑阵锁死,我們在這裡打生打死,却连這個星球都无法离开,哪裡是什么诸神之战,不過是蜗牛角上做一场罢了,何其可笑。”云师叹道:“修道千载至此,难道還想不明白?” 說完這句话,他踩着一朵云向崖下飘去。 神打先师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說道:“我們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整個人类,哪裡可笑?” 云师也不转身,淡然說道:“是为了自己的人类還是人类裡的自己?” 那朵洁白的云团飘下山崖,向着远方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火星的微尘裡。 這位颇有德望的前代仙人,竟就這样离开了。 千载悠悠。 崖上的人们安静下来,很长時間都沒有說话。 沉默的气氛,最终還是被沈云埋打破。 “還留在這儿做什么?给這些老家伙一些发呆的時間吧。” 破烂的机器人张开机械臂,把元曲、玉山、雀娘和苏子叶抱在了怀裡,就像抱着一堆旧衣服,向山下走去。 柳十岁与彭郎对视一眼。 彭郎把手裡的弯剑插回腰带裡,脚尖轻点,落在了机器人的肩上。柳十岁收了万魂幡与两道飞剑,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冥皇之玺,仔细收进怀裡,然后把童颜扛到了背上,对着曾举点了点头,随着机器人离开。 机器人沉重的脚步声落在地面,也落在那些前代仙人们的心裡。 直到高大的机器人的头消失在视线下,他们才收回视线。 陈崖沒有收回视线,也无法完成這個动作,他盯着那行人消失的方向,眼神裡满是漠然与說不出来的意味。 就像要看着奸臣死去的义士,就像盯着金鱼的孩子,就像雕刻家在眼睛处用力過盛的一座上半身石雕。 曾举走到他的身前,想要說几句话,却不知道该說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奥林匹斯山是太阳系裡最高的山,但面积特别大,除了山顶与边缘处的两道断崖,其余的地方都是极平的缓坡。 高大而破烂的机器人抱着那些家伙,很顺利地走了出去,然后跳下了那截断崖,幸运地沒有散架。 离开山脚,一行人继续向着西北方的那片高原前进,路上经過彭郎两次战斗的地方,還能看到仙血燃烧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這样安安静静地用脚走着,好在速度還算快,沒有走多长太時間,便来到了那片高原侧方。 他们来到火星后发现的人类建筑遗迹便在這裡,元曲与玉山甚至曾经已经来游玩過一次——那是一座环形基地,与857星球上的基地有些相似,沒有被风沙掩埋的角落裡,還能看到化学燃料在十几万年燃烧留下的痕迹。 這座环形基地应该還是上一個人类文明早期,或者童年时期的产物。 建筑材料绝大部分都是某种合金,承受了数十万年的时光,還有今天仙人之战的撼动,却沒有倒塌,坚固程度非常不错,由此可以想见,人类文明在能够离开祖星之后,科技水平提升的非常迅速。 除了那些合金墙,建筑裡别的事物大多已经朽坏,甚至被时光抹去了痕迹,整個遗址裡充满了一种荒凉的感觉。 来到基地深处某個房间,确定那座山上的仙人们应该看不到這裡,柳十岁說道:“准备了。” 說完這句话,十余道闪电般的剑意从他的身体裡冒了出来。 彭郎抽出弯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空中连点十余记,准确地把那些魂火击散,送入虚空之中。 柳十岁道了声谢,盘膝坐下开始调息,苍白的脸色渐渐好转。 他的承天剑虽然学的比井九好很多,但远远及不上尸狗的水准,今次冒险带着曾举闯进太阳系,为了找到這道生门,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道剑意,受了极重的内伤,又在崖上连续输出最强的攻击手段,那些侵入体内的剑意早就快要压制不住。 如果让山上的那些仙人发现他的真实情形,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問題。 這时候,元曲等人才知道柳十岁居然一直压制着伤势,不由好生担心。 苏子叶有气无力說道:“想不到你這個浓眉大眼的居然也這么会演戏。” 雀娘望向童颜问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這样,我刚才会跳的那么高?” 沈云埋的声音从机器人裡传出来,哪還有先前的嚣张得意,沉稳至极。 雀娘心想难怪以你的性情,居然会主动离开山顶。 “你就是传說中的柳十岁?幸会。”沈云埋說道。 柳十岁稳住了伤势,接下来只需要時間静养,听着這话,仰头望向机器人,好奇问道:“你就是……” “不错,我就是两個文明最伟大的……”沈云埋骄傲說道。 他漫长的自我介绍刚开始,便被童颜打断了:“這些小事以后再說,夜哮大人呢?” “出去不久便失散了。”彭郎想着那座横亘太阳系的巨大剑阵,想着在裡面漫长的仿佛沒有终止的时光,神情微变。 童颜注意到了這一点,說道:“很可怕?” “阵法裡的剑意很厉害,但真正的問題是,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明明祖星能够看到,却无法靠近,前后皆渺渺。”彭郎說道:“如果不是夜哮大人留下了一些星光痕迹,我還真不见得能找回来。” 柳十岁深有同感,說道:“若不是生门有序,我与曾圣人只怕现在還在飘着。” 童颜推演片刻,說道:“应该沒事。” 只要沒人像陈崖那样拿着青色光绳给青山祖师指明方位,以尸狗对青山剑阵的熟悉程度,应该還能撑一段時間。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十岁看着众人不解问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接着他望向元曲、玉山說道:“苏子叶不提,怎么你们也飞升了嗎?” 苏子叶用虚弱的声音抗议道:“既然不提我,你就不要提好不好。” 雀娘解释道:“童颜公子传信回朝天大陆,說老师遇着危险,所以大家想办法做了一座大阵,送我們出来帮手。” 元曲担心问道:“师叔沒事儿吧?” 柳十岁也不知道公子究竟算是有事還是无事,把前些天发生的那些事情都說了一遍。 童颜去那艘黑色战舰救了沈云埋后,便去了朝天大陆,与外界沒有任何联系。 他俩与雀娘等人一样,也是第一次知道暗物之海入侵望月星球,井九与雪姬现身的消息。 听說雪姬与井九联手,杀死了九名恐怖的处暗者,房间裡响起了数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那艘战舰上,他们学习了很多暗物之海的相关知识,当然知道那些终极母巢多么可怕。 雀娘喃喃說道:“老师真是了不起啊。” 玉山两只小手抱在身前,眼睛无比明亮,赞叹道:“师叔還是這么帅。” 只有彭郎相对客观一些,說道:“岳母大人果然天下无双。” 童颜再次无情地打断了這些人习惯性的抒情,說道:“开始治伤。” 說完這句话,他便盘膝坐下,取出那口小钟握在手裡,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