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父母心 作者:未知 酒席一直到半夜才散。 第二天老爹从宿醉醒来,才看到那個大包袱。问坐在床尾纳鞋底的老娘道:“裡头是啥?” “自己瞅瞅呗。” “以我的经验看,应该是钱串子,差不多三十贯。”老爹說着打开一看,竟分毫不差,便得意道:“看,我功力不减当年吧?” “别得意了。”老娘白他一眼道:“這钱不能要。” “为啥不能要?”老爹不同意道:“林荣兴害得我這么惨,出点血也是应该的。”显然,光看表面是无法明白腹黑老爹的内心的。 “林家现在也不宽裕了。”老娘叹口气道:“這二年又是打官司,又是让内贼顺,花钱跟淌水似的,凑這些钱出来,估计得崽卖爷田了。”她還真說对了,要是沒有林家花出去的钱,這個案子重审的效率,不可能這么高,至少王兴业现在,肯定還在盐场晒盐呢。 在這個铜贵钱贱的时候,三十贯铜钱,实在是個大数目。老爹奇怪道:“孩他妈,你這是咋了,不属貔貅了么?” “你才光进不出嘞!”老娘狠狠瞪他一眼道:“老娘做事,自有我的道理。” “啥道理,說来听听?”老爹爬過去,搂着老娘的腰。 “老实点,大白天的。”却被老娘一巴掌拍开,道:“我看上林家的姑娘了。” “哦……”老爹坐起来道:“你要给小二說媳妇?那這钱确实不能要。”說着又奇怪道:“你說的是林荣兴妹妹?” “還有两個林姑娘?” “你开什么玩笑。”老爹失笑道:“人家是书香门第的大家小姐,能看上小二了?” “别瞧不起你儿子,”老娘白他一眼道:“他别处不随你,勾女娃娃的本事,倒是比你還厉害。”說着将這俩月来观察到的情况,当然也包括脑补部分,讲给老爹听。 “哦?哦?哦!”老爹听完恍然道:“好小子,时机把握的真好啊,此事可成矣!”說着穿鞋下地道:“事不宜迟啊,我得趁着林家那股热乎劲儿還沒過去,把生米给做成熟饭。” “就是這意思。”老娘点头道:“收拾收拾赶紧去吧!” “好嘞。”老爹胡乱吃几口早饭,便背着包袱出门去了,待到下午时分才打着酒嗝回来,還背着那個包袱。 “怎么,沒成?”老娘难得一次见钱不爽的。 “怎么說呢……”老爹把包袱丢在床上,道:“先倒碗水喝。” 老娘端了碗水,给老爹灌上道:“快讲,你要憋死我啊!” “唉,你這個糊涂娘们,害得我丢死人了。”老爹擦擦嘴,瞪老娘一眼道:“林秀才他爹才死了一年,人家正守制呢!好歹我也是干過六房掌案的,這会儿跑去提亲,白让人家笑话……” “守孝怎么了,先占下呗。”老娘却不在乎道:“林家怎么說?” “林家人倒是沒意见,說只要两個孩子愿意,等到除了服,咱们就可以下聘了。” “就知道沒你办不成的事儿!”老娘大喜道。 “别高兴太早,”老爹撇撇嘴道:“后来林秀才留我吃饭,席上对我說,他准备处理一下家业,待恢复学籍后,搬回苏州老家去。” “去苏州……”老娘可以理解,林秀才虽然平反,但他被老婆戴了绿帽子,后来赵氏又成了妓女,這让林荣兴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到苏州去休养生息,换個地方重新开始,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了。 可是苏州离着富阳四百裡地,虽然說起来不远,但在這年代,不啻于天海永隔。老娘焦躁道:“林家要是搬去苏州,我這個儿媳妇可就沒影了!” “嗯。”老爹点点头,苦笑道:“但我也不能仗着林家有愧于我,就提什么過分的要求。”說着拍拍那袋钱道:“還是這個实在,有這個,還愁儿子娶不上媳妇?” “那不一样,你就是再有钱,知书达理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老娘却不和他一股劲儿道:“我還盼着孙子能出個秀才呢。這林姑娘,我還非要不行了!” “有本事你就把她留下。”老爹嘟囔一声道:“反正我是沒招了。”說着翻個身,呼呼睡着了。 “我就不信這個鞋了!”老娘說着重重一锥子,捅在鞋帮子上。 。 接下来几天,老爹衙门裡的老同僚,轮流坐庄請他吃饭,像胡捕头、李司吏這样体己的,還来家裡送過钱。不是他们突发善心,觉着要接济一下老上司了,而是知道王老头肯定要高升了。而且他本来就是吏头了,往上一步就是官。虽然指定不在富阳当官,但将来的事情谁說的准?雪中送個炭,总是有好处的。 這天晚上老爹单独請李司吏来家裡吃饭,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說长道短,话题自然离不开衙门裡的事儿。 “县尊這次是风光了。”李司吏抿一口小酒道:“挟翻盘铁案之威风,在衙门裡大刀阔斧,着实做了很多事情。” “呵呵……”老爹自然听出,這话裡有等着看笑话的意思,但他关心的不是县尊,而是徐书吏空出来的位子:“有人欢喜有人愁,徐山那小子完蛋了吧。” “那是自然。”李观点头恨恨道:“這吃裡爬外的王八羔子,收了何常的黑钱,竟然敢不吱声,活该這個下场!” “他空出来的位子……”老爹淡淡道:“很多人盯着吧。” “那是自然。”李观点点头。衙门裡正式编制很少,编制内的是所谓的‘经制吏’,只有每房一司吏两典吏共三人,這是洪武爷定下的。但朱元璋显然以为别人,都跟自己一样精力超人。然而各方繁杂的事务,根本不是两三個书吏能胜任的,衙门为了办事,就雇了若干帮着书写文件的‘书办’、帮着跑腿的‘帮差’,這些不在编的吏员叫做‘非经制吏’,其实就是临时工的意思。 非经制吏的数量远比经制吏多得多,谁不想从临时工转为正式编制?但经制吏的编制是祖制,谁也动不得,只有出缺才能递补,這次一名刑房典吏翻了船,该有多少人觊觎,也就可想而知了。 “定了沒?”老爹有些着紧问道。 “沒。”李观摇摇头,看看老爹道:“老哥哥你眼看要当官了,還想跟小得们抢饭碗?” “第一,官尾不如吏头,我将来能混成啥样,還真不好說。”老爹给李观斟一杯酒道:“再者,也不是我要干,而是我儿子。” “哦,”李观挠挠头道:“按說老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可惜我這個刑房司吏,也沒法任命自己的手下。现在各房都盯着這個缺,把郭老三给愁的呦……”顿一下,他压低声音道:“跟你說实话吧,别白费劲了,据說這個缺,已经被司马师爷要去了。” “他要這個干啥?”老爹大失所望道。 “谁知道?硬邦邦的经制吏,卖钱换人情,都是再好不過的。”李观說着笑笑道:“要是老哥不嫌弃,這次還空了帮差出来,這個我能做得了主。不如让大侄子先干着,等啥时候有机会,再争取转成经制就是。” “呃……”老爹微微皱眉,他对衙门裡的门道,比谁都清楚,自然知道‘帮差’主要是跑腿的。想一下,他摇头道:“帮差這活可沒啥出息,最起码得是個书办吧。能写能算才有出息。” “书办的话,倒也可以尝试。”李观道:“可是选用书吏得三衙老爷亲自考试過,才能录用。”說着苦笑道:“贤侄连字都不会写,怎么能過关?” “不要拿老眼光看人。”老爹冷笑道:“我家二郎如今的字,已经可以入目了。”說着翻出一张纸递给他道:“虽然很還生疏,但在衙门裡,应该算是够用了。” 李观接過来一看,确实是這样。心說不会是找人代写的吧。便笑道:“那好,我回头跟吏房說說,怎么也得给大侄子谋個出路。” 待把李观送走,老爹看到王贤仍在屋裡练字,便踱进去问道:“小二,你天天练字,到底是为了啥?” “爹,我想自食其力,一时又沒法干力气活。”王贤苦笑道:“只好先把字练出来,好找個写写算算的活计。” “有這分志向就好,”老爹点点头道:“我今天已经跟你观叔說了,過阵子再送送礼,让你去当個书办,怎么样?” “呃……”王贤有些不知该怎么說了。他其实一直等司马求表示表示,帮自己谋個差事,谁知竟如泥牛入海,沒有消息。 老爹却以为,他嫌书办是临时工,板起脸来训道:“臭小子還不知足。当年老爹熬了好几年,才当上书办的!你干好了,我再让你观叔给你盯着,将来出了缺就是你的。” “爹,你误会了。”王贤轻叹一下道:“我知足。” “這還差不多,我這几天追紧点,把這事儿敲定了。”老爹這才点头道:“以免夜长梦多。” “让爹爹劳心了。”王贤本想說,我其实准备去找找司马求,但想到多條门路多分希望,也就沒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