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衫 作者:未知 。 县衙二堂后面,有一道月亮门,這是前后衙的分界。后衙是县令生活和办公的地方,核心便是签押房。 知县签押房裡,刁主簿大发雷霆道:“大人,這是黄公望的真品啊,就這么让這小子糟蹋了!這该当何罪?” “是主簿大人让小人给他题字的,不然就是借小人一百個胆,我也不敢乱写啊……”王贤可怜兮兮的反复嘟囔道。心裡却解恨极了,反正自己话柄在手,老东西徒之奈何?至于什么书吏之类的,他已经不指望了,自己只是想自食其力、奉养老娘,难道那些衙门之外的人,都统统饿死不成? 那厢间,魏知县被刁主簿的口水,喷得满脸都是,只好侧开脸,去看那幅被污了的画卷,只见确实是一笔臭字,私塾裡练几年的孩子,都比他写的好。真是白白糟蹋了一副名画。 司马师爷也凑上来,忍着吐,把王贤的文字看了一遍,然后竟不顾刁主簿,拊掌大赞道:“好诗!好诗!”說着大声念了出来: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還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哦?”魏知县闻言大震,赶紧重新看那些字,果然是一首七言绝句。虽然诗句浅显直白,但字裡行间洋溢的那种高风傲骨,身处厄境却绝不低头的气势,還是让魏知县激动的浑身战栗。 這不就是我魏源的真实写照么?魏知县暗暗激动的自恋道。他满怀壮志上任,立志要为国为民、造福一方,谁知道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把他這個知县放在眼裡。自己每每推行国策善举,都有官吏豪绅,处处与自己作对。弄得他处处碰壁,倍感压抑。现在读到這首诗,真如有万千人为他击节、为他鼓劲,让他热血澎湃,精神大振! 反复读着這首诗,魏知县忍不住热泪盈眶,真是好诗好诗,知音难觅,当浮一大白! 见知县大人又犯了书呆子气,司马求只好拽了拽他的衣角。 “呃,哦……”魏知县回過神来,望着一脸错愕的刁主簿,“抱歉,失态了。仁安兄,這幅画我很喜歡,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副《溪山雨意图》么,我們交换吧。” “大人……”刁主簿老脸发白,他看着那笔臭字,就不愿打眼看,谁知道竟然是一首绝好的诗。更麻烦的是,似乎触动了魏知县的骚情……自己本打算彻底断了司马求的念想,谁知竟出现這种神转折,让他无言以对。 “不反对就是答应了。”魏知县喜滋滋道:“司马先生,快把画换上。” 司马求便将挂在墙上的《溪山雨意图》摘下来,把《黄山迎客松》挂上去。 魏知县满意端详着這幅画,他甚至觉着這些字也不丑,而是古拙,你看那一笔一划力透纸背,都蕴含着蓬勃的气势啊! 此时沒人会知道,這副画在六百年后的拍卖会上,拍出了十六亿华金的天价……为此刁家后人還和魏家后人大打官司,争夺這幅画的所有权,当然,這是后话。 。 待消停下来,魏知县也该处理正事儿。 他让王贤退出去,和刁主簿谈心道:“仁安兄,他不過应個书办,何必要苦苦为难他呢。” “大人有所不知,此人声名狼藉、心术不正,一旦让他进了衙门,必然为祸一方。”刁主簿闷声道:“下官因他是王子遥介绍来的,不好面辞,所以才出此下策。” “声名狼藉怕是谣传,心术不正亦是谬论。”魏知县不以为然道:“沒有一份傲骨,一腔正气,是写不出這样的好诗的。” “大人……”刁主簿只好换個角度道:“問題是,我們是佥吏,不是取士,他诗做得好,可這笔字实在是有碍观瞻……” “字不好可以练,难得的是他擅长算学,正是本县所急需,”魏知县却拿定主意道:“就录用他吧!” “是……”正印官发话了,刁主簿也沒法再坚持。两人說了几句话,但都沒提那典吏一职,干扯无聊,刁主簿便告辞回衙去了。 “东翁,”待姓刁的一走,司马求便忍不住道:“为何不索性任命王小子为典吏,也好還他個人情。” 原来魏知县因为平反冤狱,受到了朝廷的嘉奖,虽然他刚到任,不可能马上升迁,但有這份荣誉在身,就算戴上了‘能吏’的帽子,還用为前途发愁么? 魏知县是信孔孟的读书人,饮水思源,虽然不知道司马求那些主意都是王贤捉刀,但沒有王贤独揽责任,魏知县是不敢悍然搜查何常家的,所以一直觉着欠了這小子点什么。 加上司马师爷還有残存的节操,也帮着王贤說话,是以魏知县答应,将徐山空出来的典吏位子给他。但显然這会儿,魏知县变卦了,他叹口气道:“我想過,這样不妥,有那么多人等着上位呢。姓刁的来闹這一场,還不是为了给他小舅子,争這個典吏?我要是直接把這個位子给他,太招人怨了。還是一步步来吧……” 其实這些道理,司马求何尝不知?但是吏员的位子相当稳固,有人甚至能在一個位子上干一辈子。要是错過這次机会,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官场上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不赶紧還清了,光利息就能把自己赔死。 “如果他真有本事,也用不了等多久。”见他還要說什么,魏知县低声道:“本官也正是用人之际啊!” “唉,好吧……”司马求郁郁道,心說,什么时候能把最后的节操也丢掉? 。 回到吏房,王子遥对王兴业绘声绘色讲起来,方才发生的经過。听得王老爹一愣一愣,心說這還是我儿子么?会写字会算账,還会作诗?不是坐哪哪湿吧? “孩儿是抄来的。”王贤很诚实道:“原先在哪看過,记不得出处了。” “胡說八道。”却骗不了王子遥和王兴业两條老狐狸,两人压根不信道:“大老爷是进士,三老爷是举人,那么大学问的俩人,都沒听說過的诗,你却知道?骗谁呢。” “呵呵,這孩子不错,還知道藏拙,我刚要說說你,日后可不要恃才傲物,不然是要碰钉子的。”王子遥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道:“方才我问明白了,刁主簿之所以为难你,是因为你原先羞辱過他女儿,什么‘贱人就是矫情’亏你能想得出来。” 王贤承认认错道:“侄儿不懂事,给伯伯惹麻烦了。” “這算什么。”王子遥摆摆手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這衙门是咱们這些苍王信徒、萧王子孙的,他姓刁的想找不自在,尽管不给我面子!” 這霸气侧漏的话语,让王贤目瞪口呆,方才他可看到了,王子遥在刁主簿面前,是多么的毕恭毕敬。但看老爹一脸深以为然,他显然不是在說大话…… “罢了,今天這事儿,不要放在心上了。”這时候,吏房的白役进来,拿着一身叠好的白衫、衫上搁着皂巾、鞋袜。 王子遥见状站起身,接過衣衫亲手递给王贤道:“有我在,谁能欺负到你头上?” “還不谢谢你伯伯。”王兴业不胜欢喜道:“日后好生跟你伯伯学着,能有他三成功力,将来我就不愁了。” “唉,小二将来肯定比我强,”王子遥摇摇头道:“我們這些做长辈的,也就是扶他走一程罢了。” 王兴业又谢過王子遥,才领着王贤从衙门出来。离开县衙,王贤终于忍不住道:“爹,你和王伯伯交情真好。” “呸。”王兴业啐一口道:“林家的一袋子钱,老子给了他一半,不然他能這么热情?”說着恨恨道:“花了钱還让你這么惊险才過关,他那是不好意思了,才說了几句好听的。” “也不怨他,是我得罪了刁主簿。”王贤郁闷道:“本来以为,這下肯定沒戏了,我才往他的画上写字,谁知道峰回路转,县太爷竟给我解了围。”說着叹口气道:“日后刁主簿少不得给我小鞋穿。” “那是一定的,不過也沒啥。”王兴业满不在乎道:“他要是敢对你過分,我自会设法收拾他。” 王贤不禁佩服万状,王子遥也就罢了,老爹一個白身,竟敢說收拾本县三把手,真是霸气啊……也不知是不是吹牛。 回到家,便见屋裡坐满了人,街坊邻居们正在吃茶拉呱,等他的消息。 见父子俩回来,王贤手裡還捧着白衫黑巾,街坊们便都高兴的笑起来,纷纷赞扬王老爹本事大……在他们看来,王贤這個小混子,能人模狗样的成了官家人,自然全是王老爹的功劳。 王兴业却一反常态,大肆吹嘘起自己儿子,有多么的能写会算会作诗,极力证明儿子是凭自個本事考上的,听得街坊们一愣一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