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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敲诈

作者:未知
一丈见方的单间裡,王贤捧着香茗一杯,端坐在桌案后面。 从刚才开始,他咧着傻笑的嘴角,便一直沒合上。好在一道门帘将公房分成了内外两间,裡间虽小,却是他一個人的天地。外间虽大,却是十個书办挤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那份自在,至少在這间公房裡,他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相反,别人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再不用给别人端茶倒水,相反别人要给他端茶倒水,就像现在這样…… 王贤呷一口香茗,不禁暗暗警醒,有些小自满了,這样是不对的。不過又是苦肉计又是离间计的,不就为了這一刻么,且容小生得意片刻…… 于是他一直傻笑到中午,一直到吴为进来提醒他该吃饭了,王贤才合上嘴,道:“我想招两個白役。” “沒問題,”吴为想一想道:“李晟一走,他那几條走狗都呆不下去,扫地出门就是。” “好。”王贤起身笑道:“那就拜托吴兄了。” “呃……是。”吴为不禁目瞪口呆,他发现有些人真是天生的领导胚子,支使起别人来根本不用教。 到食堂吃饭时,王贤再也不用八個人一桌,去抢那点可怜的饭菜。如今他改到裡间吃饭,同样大小的餐桌,只有四人吃饭,却有水晶膀蹄、炒河虾、炒紫角叶、白鱼蕨菜汤、還有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骨刺皆香,入口即化。 正因为伙食丰富,众司吏、典吏才能优哉游哉地喝着小酒,低声說着话,比外面剑拔弩张、打仗似的吃饭场面,格调要从容太多。 王贤被刑房的三位前辈招呼過去。李观几個看着他的青衫怪笑不已,弄得王贤饭都吃不安生,只好小声道:“小弟明晚仙鹤楼做东,恳請三位哥哥赏脸。” “這還差不多。”那個两次传他去受刑的臧典吏,笑嘻嘻道:“不過估计你也沒钱。怎样,饭后打個秋风去吧?” “那敢情好,去哪儿?” “很近,两步就到了。”臧典吏笑道:“赶紧吃饭,然后咱去找张麻子。” 其余两人一副好笑的表情,显然很清楚臧典吏要去作甚。 吃罢饭,臧典吏便领着王贤,先去了捕快房叫上张麻子,然后直奔邻着衙门两條街的一户人家。 许是来得惯了,见大门虚掩,臧典吏和张麻子也不等门子通禀,便带着王贤径直闯了进去。 王贤跟在两人后头,一边打量一边暗暗称奇道,這家从外头看不出什么,裡头却骚包的很,真不知主人是個什么样儿。 进到大厅,臧典吏和张麻子大刀金马坐下,又招呼王贤也坐下。张麻子便大呼小叫道:“李大人,李大人?”叫了两声沒人应,他便气哼哼对两位典吏道:“這李晟也忒瞧不起人了,咱们来了老半天,他不睬不理也不上茶,何必管他的闲事!” “是啊。”臧典吏也点头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咱们還是走吧,管他是死是活。” 王贤本来对敲诈民财還有些不安,一听說這是李晟家,登时来了精神,饶有兴致的看两人表演。 只见两人起身走到厅门口,便听屏风后一阵咳嗽道:“二位大人留步。”在明朝,‘大人’不算什么尊贵的称呼,用于双方地位相差不大时,下级称呼上级。如果差得大了,则需用专门的尊称。 。 王贤闻声转過头去,只见屏风后转出一個弓腰曲背的老头儿。仔细一看,這人年纪倒也不怎么老,只是愁眉苦脸,满是皱纹,须发也花白了大半。再凝神一瞧,這不正是昔日的顶头上司李晟么? “哎呀呀,大人怎么老成這样了。”王贤见李晟陡然衰老,不禁起了怜悯之心,但跟着想起当年正是這厮在幕后捣鬼,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险些万劫不复,就一点同情心都沒了。赶忙抢上一步,深深一躬道:“這些日子過得很幸福吧?” “咳咳……”李晟也才认出来,這穿青衫的小子竟然是王贤。从某种程度上說,這小子是踩着他的尸体上位的。现在听他幸灾乐祸的问好,李晟差点沒背過气去。转過头去不理他,对另两位道:“二位大人請坐,在下的事情,让二位费心了。” “原也沒什么,同僚一场么,替你操点心也是应当。”臧典吏愁眉苦脸道:“可是杭州那边三天一催,這次务必要請李兄到按察司问话,弟兄们实在沒法再推脱啦。” “這,二位大人也看到了,在下病得厉害,恐怕不耐舟船,還請代为通融则個。”李晟低声下气道,心裡满是悲凉。放在半個月前,自己都不用正眼看這两人,可是打自己离开户房,一切都不一样了。 数日前,這臧典吏和张麻子突然登门,說按察司行文告知,被押到杭州去的何常,招供出一些新的罪行,其中不少与他颇有牵扯,故而按察司命他们,带他到杭州走一遭,按察使大人要亲自问话。 李晟听得冷汗直流,那何常正是他的命门!因为按照《大明律》,教唆犯罪者以首恶论处,如果何常要砍头的话,他也难逃死罪! 其实他并非想不到,這两人是在胡乱捏造言语,来诓骗自己。但一想到杭州那位‘冷面铁寒’,他就一点侥幸的勇气都沒有,便低声下气问两人,自己该怎么办?自然,少不了一人一锭银子的谢仪。 拿了钱,两人才换了副面孔道:“其实也不是沒办法,因为杭州那边也不是特别相信,所以只是让大人你去问话。我們可以帮你报個病重,按例是要待痊愈后才能启程。至于大人什么时候痊愈,還不是弟兄们說了算?這样拖上一年半载,按察司案件繁多,谁還记得這個案子?” “好计策!”李晟当时大赞道。 只是沒几天,他就赞不起来了。因为這两位三天两头就過来,說上头催得紧啦,還派人来探查真假了,下令抬也要把他抬去啦,变着法子的吓唬他。李晟已是惊弓之鸟,每次都破财消灾。 虽然对万贯家财的李大人来說,几锭银子不過是九牛一毛,但隔天就来這么一遭,心理压力太大。他的头发倒有大半,是這几日愁白了的…… “這次是真沒办法了。”张麻子从怀裡掏出张拘票道:“喏,大老爷已经批了朱,我們要是再拖延,就得吃板子了。” “啊……”李晟一脸绝望,心裡却是不信的。因为他知道,他们拉王贤一起来,无非就是想多敲诈一份,又怎会舍得自己這棵摇钱树,就這样被砍倒呢? 可是谁想一直任人宰割,尤其是被害惨自己的人宰割?要是光臧典吏和张麻子来,李晟八成也就乖乖就范了,但一看到王贤,他便万般不想低头,竟闷声道:“既然如此,也不再让二位为难了,咱们定個日子上路吧。我问心无愧,相信周臬台不会冤枉好人的……” 张麻子和臧典吏這才知道,原来人家早识破自己的把戏了。豁上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也拿他沒办法。 两人抱歉的看王贤一眼,抱歉了小兄弟,沒让你看上好戏,却看到笑话了。 王贤除了进门时讽刺了李晟两句,便一直默不作声,见两人词穷才开腔道:“二位大人,李大人怎么說也是在下的老上司,实在不忍心看他拖着病体受审,在下斗胆打個商量,不如再拖上两天。” “已经拖了好一阵子,再拖两天有啥意义?”臧典吏不解道。 “是這样的,我爹从京裡来信說,他授浙江按察使司司狱,不日即将上任,”王贤煞有介事道:“我爹和李大人同僚一场,到时候有他照拂,李大人会好受很多。” 听說王兴业授按察司司狱,李晟魂都快飞出来了。那何常如今关在按察司大牢裡,如果王兴业去当司狱,头一件事肯定是私审他。以姓王的手段,什么口供问不出来? 想到這,李晟颤声道:“不是說授仁和县典史么?” “唉,人算不如天算,都已经订好了的典史,却被冷面铁寒一句,‘典史不入流,不足以酬义士’,硬是让吏部给重定個品官……结果定了個从九品司狱,還不如典史呢!”王贤无比郁闷道。 “啊……”李晟手脚发软,只觉天旋地转,失声道:“這可如何是好?” “說起来,還有半個月就秋决了。”王贤叹了一声:“我爹說,他還想在京裡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再改改,他实在不想当劳什子司狱。” “对!”李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道:“让你爹在京裡活动活动,一定要改回典史来。” “可惜沒钱了。”王贤又叹口气道:“說不得只能回来上任了。” “不要紧,我有啊!”李晟急忙从袖中摸出個锦囊,打开一看,裡面是四五根金條,巴巴道:“先拿去,我這就再凑凑,凑個几百两银子出来,务必让你爹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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