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兼并 作者:未知 梁啸虽然觉得囚徒過于郑重其事,却也不敢怠慢。毕竟他的对手是广陵城有名的纨绔。别看他现在表现得像個贵族,谁知道他的底线有多低。关系到自己的小命,再怎么谨慎也不为過。 在這個时代,杀人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杀了人,要担心并不是官府——找個地方躲一阵子,等天下大赦再出来,官府才懒得管以前的旧帐——而是受害者的家属。他如果杀了胡来,有大把的人会替胡来报仇。他如果被胡来杀了,只剩下老娘一個,难道让老娘一個女人为他报仇? 因此,梁啸還是按照囚徒的指点,先去侦察地形,再想办法打探胡来的目的。 一個好汉三個帮,梁啸很自然的想到了死党荼牛儿。 荼牛儿又在挨打。 荼牛儿捂着脸,鬼哭狼嚎,涕泪纵横:“别打啦,别打啦,又不是我要去决斗,我只是传個话。” “传话也不行。”施婶一手掐着水桶腰,一手抡着一根青竹,照着荼牛儿可劲地招呼。“因为你传了几句话,胡家不肯要咱家的地了。地卖不出去,哪来的钱给你姊置办嫁妆?你姊都十八了,再不嫁出去,把家底都吃空了,以后拿什么给你娶媳妇?” “阿母,你這是怎么說呢,好像我在家就是白吃白喝似的……”荼牛儿的姊姊荼花儿从屋裡冲了出来,一手掐着腰,一手挥着扫帚,拦在施婶的面前。“阿母,你今天可得把话說清楚,要不然我可不依。” “唉呀,我說花儿,你就别凑热闹了。我什么时候怪你了,我這不是怪你弟嗎?” “我弟是個傻子,他知道啥?”荼花儿不依不饶。“你這话明明是說给我听的。” “你才是傻子呢。”荼牛儿急了,大声骂道:“你就是因为傻才沒人要,呆在家裡白吃白喝,唉哟,你這疯婆子,怎么打人……” 梁啸哭笑不得。他本来是想找荼牛儿帮忙的,现在荼家因为好的事闹得鸡飞狗跳,他倒不好意思进去了。荼牛儿的老娘還好說,荼牛儿的姊姊荼花儿可是個泼辣的女子,撒起泼来,连荼牛儿都要让三分。 汉代女子出嫁大多比较早,十五六岁一般就嫁人了,有的甚至十三四岁就出门。荼花儿今年十八,按习俗,這就是大姑娘了,有沦为剩女的可能。她最恨的就是别人說她嫁不出去,這几乎是她的逆鳞,一点就炸。梁啸现在进去,弄不好就要挨她一顿揍。 梁啸无奈,只得将双手拢在嘴边,学了一声布谷叫。荼家的大门哐当一声响,一個人影窜了出来,沒等梁啸說话,劈头盖脸就是两扫帚,嘴裡還骂着:“哪来的傻小子,也不看看几月份了,還学布谷叫。” 梁啸一看大事不好,掉头就跑。荼花儿抡着扫帚,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骂:“混帐东西,上次偷看我,我還沒找你呢,又来糊弄我弟,看我不抽死你。” 梁啸大窘。還有這事?原来的梁啸品位可不怎么高啊。 “花儿,花儿……”梁媌站在远处,扬了扬手,手中一片锦,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荼花儿一看,眼睛顿时直了,立刻舍了梁啸,换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老远就热情的叫道:“婶子,你叫我?” “這是上次剩下的一块零头,也沒什么用场,送你做個帕子。”梁媌拉着荼花儿的手,亲热的摸了摸她的脸。“多俊的丫头,以后不知道谁家有這個福气,能把你娶回去,一准生几個胖小子。花儿,什么时候出嫁,跟婶子說一声,婶子给你做個抱腹,也沾点喜气。” “婶子,人家還小呢。”荼花儿扭着腰,接過锦,爱不释手,脸上的凶悍顿时变成了娇艳的桃花。 梁啸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這荼花儿是影后啊,這表情转换得也太快了。 “看啥,還不快跑,再不跑,你家又要破财了。我姊做梦都想有一匹双面锦,就差到你们家偷了。”荼牛儿在远处跳着脚,叫了起来。 梁啸恍然大悟,转身就跑。老娘梁媌织的双面锦是一绝,市面上卖到一匹一金,给荼花儿做手帕的那一小块就比一件衣服值钱,根本不是荼花儿這样的姑娘用得起的。抱腹就是肚兜,对荼花儿来說,一块双面锦做的抱腹就是一顶霞帔,足以让她在小姊妹们面前挺起腰杆。 “你家怎么又卖地,還要卖给胡家?” “不卖地,拿什么给我姊置办嫁妆?”荼牛儿沒好气的說道:“這都十八了,再不嫁出去,连我娶媳妇的钱都得吃掉。我家那块地都快被胡家的地包围了,不卖给胡家,谁敢要?” “可卖地就是饮鸩止渴啊,沒了地,就沒粮食,沒有粮食,拿什么交租?” 据梁啸所知,汉代的田赋名义上很轻,实际上很重。因为收田赋的时候,不管你家实际有多少田,都是按百亩的标准收的。一百五十亩也收這么多,五十亩也收這么多,地越少,田赋的负担越重。卖地就是一個恶性循环,只要开了头,基本就收不住了,一直到卖光为止。 老娘梁媌一直不肯落籍,也有這個考虑在裡面。不落籍,就不用授田交赋,只要把裡正糊弄好就行。落了籍,成了编户,就要授田,有了田就要交赋。哪怕根本沒拿到田,這一百亩的田赋也是免不了的。 汉代前期轻赋的好处,都被那些占有大量田地的豪强们得去了。事实上,他们甚至连這一百亩的田赋都不要交,转嫁到沒权沒势的百姓头上。正因为如此,土地兼并在文景盛世已经极为严重,镇压豪强,也成为汉武帝即位之后不得不面对的政治难题。 荼牛儿叹了一口气,一脸深沉的說道:“我想過了,实在不行,我再去盗几個墓就是了。听說城西又添了几座新坟。” 梁啸有些惭愧。“牛儿,都是我连累了你。” “嘿,說這些话干什么,我們是好兄弟嘛。”荼牛儿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就是沒你這件事,我家那几块地也保不住,迟早得卖光。唉,现在不是吴国啦,好时光,咱兄弟都沒赶上啊。” 梁啸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荼牛儿的嘴。荼牛儿挣脱他,诧异的看着他。“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你能不能管住你這张嘴?”梁啸严肃的說道:“沒事提什么吴王?那可是叛逆,被人告发,砍了你這颗牛头。” “又不是我一個人這么說。”荼牛儿满不在乎的晃着大脑袋。“我听好几個老人說過,做這江都国的百姓,真不如以前做吴国的百姓好。吴王的时候,田赋不用交,盐随便吃,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