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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加征

作者:未知
“黄榜每亩加二分银。” 张瀚往城外去的时候,马超人府邸中的议论也是刚刚开始。 看着众人,马超人道:“我山西通省应缴纳的夏粮是二百八十万石,看着是不多,与苏州一府相同,然则苏州的额子从来交不齐,我山西這裡积欠却是很少,应着要供给边军,国初时咱们山西就很少欠粮,百年之下,地方官也遵循旧习,想如苏州那样积欠,绝无可能。” 蒋彦宏跟着道:“苏州那裡官田多,看着税额重,其实是把田租都算在内,咱们這裡夏税是夏税,百姓還得算上田租,這负担原本就重,加上田亩远不及江南,這一下加饷上来,每亩田光是夏税就得多交二分银子,這還只是黄榜,底下還有白榜,诸位,這粮价看来是要大涨特涨了。” “咱们山西田亩不過四千万亩,只及河南的零头,田赋却比河南相差不多,這也定的太多了些。” “白榜犹重,借驿传,供给边军军粮的名议,定然大肆加派。” “這些好处,却落不到咱们头上,多是将门和大官绅才能摸得着,咱们這些人,支应有份,好处全无,叫人怎么能服气。” “百姓看着咱们风光,其实也真是有苦自己知。” “若是粮价再赚不到银子,咱们只能卖田。” “就算粮价赚着了,难道老兄還要多留田亩不成?大官绅不缴田税,马老爷有举人身份,丁税折入也是有限,咱们的地田税丁税却不能少,田越多,赋税越重,這下還得加上加饷折银,可真是承担不起了。” “這可真是條鞭法的好处,嘿嘿,說着不尽啊。” 在座的人,怨气真是不少,而且多半是往條鞭法上靠。 公允来說,條鞭法是张居正用大魄力推广,原本唐的两税法就是把身丁税纳入地赋之中,這是减轻人民负担的办法,有田者纳税,后来宋时除了两税的基础上,到大明百姓又得服劳役,到万历年间,又将杂七杂八的差役杂费摊入田亩税中,這就是條鞭法,除了将本色,也就是粮食转折为银,使朝廷财政收入增加外,就是把杂役纳入田税之中,以试着减轻百姓的负担。 从实际操作来說,清廉的地方官能忠实于條鞭法的,朝廷收入增加,百姓负担也减轻。但在大多数地方,就是田税照收,并且较以前来的更重,還得加一层卖粮交税被克扣的麻烦,然后差役還得照旧,就是黄榜之外,還有白榜,而且白榜负担,十倍于黄榜。 后人总說明朝的赋税很轻,事实也是如此,地税不重,商税更轻,但地方的杂费剥削,却是十倍几十倍于正税,地方官绅将门包括亲藩,這些有势力的蠹虫拼命敲骨吸髓的压榨百姓,连這些中小地主都在不停的抱怨着,万历到崇祯年间,不少北方的中小地主也是破产,好在工商向来游离于明朝的体系之外,马超人等人,只能期翼于商业运作来减轻黄白榜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 “此番粮价争斗之事,還有张指挥使在后,我马家也有一位朝官在京中支持,我等务必要一争到底。”马超人举杯向众人致意,他有举人身份,但田亩過多,压力也很大,他身后也是整個天成卫马氏家族,此时此刻,也由不得他說一句退缩的话。 “小人等见過东家。” 村庄头裡,蒋义拉着马站着一座小木桥边上,脸上满是笑容,他侧身让在一边,才一丈宽不到的村道正中策马而来的,当然就是张瀚。 這座村庄叫李庄,顾名可思义,這裡头的居民多半都是李姓人家,可能会有少数杂姓,户数想来也不会多。 按官府黄册所记,這裡的居民只有一百三十一户,丁口为三百二十五丁,但实际人数就是户数在三百多户,丁数大约有七百出头,全部人数是近三千人。 按当时来說,這些人口可以聚集成一個小镇,但這李庄地处天成卫和镇虏卫两卫交界,地界偏东,又于大梁山脉余脉,具体蔚州往天成蔚的官道很远,离京师往偏关的大型官道就更远了,倒是距离锁住大梁山的桦门堡近,這裡地处偏僻,村道越行越窄,两轮马车走着都是困难,也就只能走走骡马和独轮小车,這般地界,村落人多,四周田亩也多,却是怎么也沒形成集镇了。 领头跪着的就是庄上的管事李祥符,曾经读過几日书,头顶方巾,蓝布直缀,脚着一双布鞋,方脸,大酒糟鼻,两眼昏沉沉的,隔着不少步嘴裡還喷着酒气。 李祥符身后還有几人,多半都是当日太爷在时就雇下来看装庄子的,這庄子每年可以收不到三千石的田租,当日买时花了近五千银子,张家的地产,多半就在這裡。 张瀚看過田契,這裡的庄子是田骨田皮均在一处,不象别的庄子,田骨田皮多半分开,有时候田主自己也搞不清楚這地到底是谁在种着,田皮按规矩還可以转租,几把手倒過,田主认不得自己佃户也是常有的事,走在地裡,哪一块地是自己的,或是租给别人了,又或是倒了几把手了的,田主自己也摸不清楚,時間久了,传上几代,有那佃户取個巧,托衙门裡偷偷办张田契,将地弄成自己的,也是有的。当然這样的事需得有些根脚关系,不是那种老实头佃农能干成的。 其余還有些鱼获,鸡、草、牛、羊,這一类的产业,也有张家的收益在内,每年均需上缴一部份,买的时候,租头,价银,戥银,成色、鸡、草、酒水,画字,讲的清清楚楚,常氏同张瀚讲過,老太爷当年,买下這庄子之后,高兴的好几夜沒睡好,每天都是笑呵呵的。 這种心情,张瀚现在也是能理解,中国這样的农耕民族,对土地的渴望是烙在骨子裡的,况且土地可以传家,而所谓的工商兴起,资本萌芽,根本就是痴人說梦,苏州一带,拥有几千人规模的纺织厂是有,但商人赚了钱還是用来买地,要么就是如晋商一样,在家裡挖地窖将银子储藏起来,资本沒有办法再扩大,因为沒有商会,商人沒有政治话语权,沒有自我保护的能力,一群群的肥羊能影响到国家政治,并且进行资本扩张?那真是笑话。 “各位請起,我還年幼,不好受這般大礼。” 佃户跪拜田主,田主一不高兴拿鞭子抽,拿下去打板子,這都是常有的事。当然田主性格太不好的,佃户也会转佃,张瀚深知其理,說话颇有风度,也很亲和,沒有普通人家少年子弟的那种高傲姿态,丝毫沒有少年田主盛气凌人的感觉。 李祥符眼皮稍微一抬,短短一瞬也是有精明外露的感觉,见张瀚還是笑吟吟的,李祥符领着众人起身,低了头說道:“原說過一阵收了粮就去堡裡拜见东家,上回见面可有两三年了,东家的身量已经长的比常人還高些,当年太爷和大爷若是见了,心裡定是极欢喜的。” 张瀚這才记起,自己少年时果然是见過這老李的,只是当时他是個标准书呆子,且又年幼,草草见了一礼转身就走,恐怕当时這李祥符心裡定是瞧他不起。 张瀚笑道:“少年时還不懂事,慢待老李了。” 其实他现在也還是少年,只是身上有了一些上位气息,叫人不知不觉间就敬畏或是重视,和郑国昌打交道,還有麻承恩,总兵和四品文官俱都重视张瀚,固然有银子开道,但张瀚本人的气质十分出众,也是重要原因。 李祥符连称不敢,接着就让张瀚等人往庄子裡去。 過了破烂的木桥就是村口,一條土路蜿蜒向前,道路高低不平,显是雨天被小车压坏了道路,也无人出钱出力平整,村口两侧种了些竹子,五月份的天最适合竹子生长,初春长出来的竹笋已经窜的半人高,修竹茂密,遮蔽两边,中间的道路就颇有一点曲径幽深的感觉出来。 张瀚道:“這竹林不错。” 李祥符终于笑了笑,說道:“這是太爷当年叫种下的,說是看着雅致,小人们也觉得不错,這些年绵延成片,确实颇有一些意思。” 出了竹林,眼前就豁然开朗,大片的茅草屋子绵延成片,大约有五六排,每排几十间屋子,相隔都只有几十步,每家门前都有石碾子碾出来的场院,不少人家都在晒着刚收下来的麦子,一股稻草味道十分浓郁,扑鼻而来。 村口還有两個亭子,都已经破败不堪,歪歪倒倒的不成模样,几個躬了腰的老人带着一群刚会走路的孩子在亭子边上玩,张瀚扫眼過去,那些老人赶紧将腰躬的更深,脸上都是满带着惶恐,小孩子们也吓的缩在一起,畏畏缩缩的看着张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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