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閒(3)
“呼...呼..”
“嘶...”
常茂和曹泰,兩人撅着屁股,從竈坑中往出掏着烤得黢黑的鴨蛋。
“嘶..啊啊啊!”
黑黢黢的鴨蛋烤得四分五裂,燙得曹泰幾乎拿捏不住,不住的吐着冷氣。
“熟了吧?”常茂瞪着銅鈴大的眼珠子問道。
“我嚐嚐...”
曹泰滿臉猙獰,三兩下把破碎的蛋殼剝開。
但下一秒,卻是嗖的一下,常茂的大手直接把鴨蛋搶了過去,唰的扔嘴裏,吧唧吧唧。
而後,咕嚕聲吞下去,“嗯...熟了!”
“我...我跟你拼了!”
曹泰瞅瞅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大吼一聲撲過去,一把掐住常茂的脖子。
“哈,反天了你!”
常茂壓根不帶躲的,反手攥住曹泰的胳膊,用力一扭。
“哎呀呀,哥..哥哥哥..服了服了服了...”
“哈哈哈!”
院子當中,坐在樹下,悠閒喝茶的朱標見狀,咧嘴笑笑。
“都是大老爺們了,還跟孩子似的!”
說着,他轉頭看向邊上,同樣抱着茶盞,吹着夜風的李景隆,“在怪我?怪我沒給你說話?”
“沒...”
李景隆撓撓頭笑道,“沒呀!”
“那爲何這些日子都不進宮看我?”朱標看着李景隆的眼睛又道,“甚至連消息都沒一個?”
李景隆低頭,“臣...現在不是空桶子爵爺嗎?進宮一趟挺麻煩的!”
“虧心不!”
朱標往後仰身,靠在竹椅,“別說你是世襲罔替的公爵,就你不是公爵的時候,紫禁城的門什麼時候攔過你?”
“您誤會了,不是攔不攔的事。是臣現在....啥官職都沒有,再..腆着臉整日往宮裏湊,旁人怕是要說閒話的!”
李景隆說着,放下茶盞,學着朱標的樣子,在竹椅上屈腿後靠。
咚的一聲,一隻貓兒跳了上來,腦袋在他的胳膊上頂了幾下,然後擡起頭,如星辰般亮晶晶的眼睛,親暱的望着他。
“您也說了,臣大了,有些事要知道分寸!”
李景隆輕輕撓着貓兒的下巴,“臣自己倒是沒什麼,就怕...給您帶來麻煩!”
他說話時,朱標一直看着他的側臉。
待他說完之後,朱標無聲一笑,“這莊子上的日子,不無聊嗎?”
“不會,這些天跟師傅在這,過的滋潤着呢!”
李景隆說着,把貓兒直接摟在懷中,繼續笑道,“臣還在想,過幾天把這院子好好拾掇拾掇....前院是菜園子,後院做個暖棚....”
“西邊牆根底下,支一圈大鐵鍋!東邊這邊弄一排烤肉的架子!”
“夏天的時候,朋友來了烤肉燉魚,喫點自己種的瓜果鮮菜..”
“冬天就換成暖棚裏面,哪怕外邊漫天大雪,裏面依舊溫暖如春。三五好友,弄個羊肉鍋子,說說笑笑.....多好呀!”
“呵呵!”
朱標的目光,沿着小院打量一圈,“採菊東南下,悠然見南山?”
說着,卻又搖頭,正色看着李景隆,“你真這麼想?”
“那還咋想...”李景隆攤手道,“空桶子爵爺,閒中作樂唄!”
朱標忽然笑着嘆氣,“你想的倒是好....可是你要知道....人,沒有權勢地位的話,是沒有朋友的!”
說着,他一指仍在竈坑前,跟小孩一樣胡鬧的常茂和曹泰,“他們即將去遼東,你這地方還有誰來?”
“等他們從遼東回來,功成名就步步高昇。而你依舊守着這個莊子這個小院...是,他們記得兒時的情誼,三不五時的來陪着你!”
“可時間長了呢?”
“官職在身,哪有那麼多的功夫!他們以前天天來,到最後一個月來一回,再後來一年都未必來一回...”
“最終,一定會漸行漸遠,漸漸的不再來往。你這院子捯飭的再好,再有意思....也必定門庭冷落,滿目蕭索。”
“至於你說的夏天喫燉魚,冬天喫鍋子...大概,也只是你自己,一個獨獨處而已!”
聞言,李景隆臉色一黯。
可還是強笑道,“看您說的,臣可以出去認識新朋友...”
“去哪認識?”
朱標又道,“認識那些販夫走卒嗎?你是國公,空桶子的國公也是天潢貴胄。再平易近人,你也不是平頭百姓,誰跟你當朋友?”
“再說,你跟那些販夫走卒莊稼漢在一塊,有的聊嗎?聊什麼?”
“平淡之事,偶爾爲之或有平淡是真之感。可人生在世,日日都是平淡...那不是一潭死水嗎?”
李景隆不去看朱標的眼睛,搖頭道,“臣倒是不這麼認爲!”
“自古以來,所謂的隱居...嗯,在我看來,多是鬱郁不得志罷了!”
朱標繼續道,“大好男兒,誰不想前呼後擁一呼百應?更何況,你是從高處下來的人.....就甘心日後擡頭,仰着脖兒,仰望別人?”
“那種滋味,想一想就知道不好受!”
“而當你一無所有之時,即便家中滿是佳餚美酒,又有誰肯賞光屈就?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
說到此處,朱標繼續看着李景隆的眼睛,一字一句,“這樣的生活,真的是你希望的嗎?”
豁然間,李景隆深深低頭。
是的,他真的不甘。
其實他的心中,還有好多志向沒有實現,還有好多事沒做。
他從沒對任何人說過,只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質問自己
你來這個世界,是有責任的!
不是讓你拯救世界,最最起碼.....你可以改變一些東西,哪怕是一點點兒
“臣...”
李景隆慢慢撫摸着懷中的小貓,聽着它口中發出愉悅的呼嚕聲,心中突然涌現無限的委屈,“臣也不想這樣.....可是...”
“你要說,可是你是身不由己對吧?”
朱標笑笑,仰頭看着星空,“你想說,你現在不寄情于山水,還能做什麼?一個空桶子公爵,不就是個富貴閒人嗎?空有一身力氣,卻不知做什麼,也不知從何做起?”
李景隆沒說話,算是默認。
“你不讀書嗎?”
朱標忽的轉頭,認真道,“古往今來,有哪位傑出之士,稍有差錯就自暴自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