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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非你之错也!

作者:未知
這次提学官李士实到花溪,确实是来找方应物的。大宗师仪从队伍在村民瞩目之下,来到上花溪村方应物宅前,自有左右随员上去叫门。 但却听裡面有個女人說:“应物夫君在后山读书,家中沒有男人,不便见外客。” 便有长随找村民问了问道路,迅速绕到后山,去叫方应物回来见客。 沒多久,這长随在乱糟糟的树林子裡找到那破旧小亭子,远远的不耐烦喊道:“你是方应物么?走,赶紧的,大宗师在你家门外,速速去迎接,不要误了!” 却从亭中飘来几句话:“道试在即,此时与大宗师见面徒惹嫌疑,ri后只怕有碍于名声,故而請大宗师回转,等道试完毕后再行谢罪。” 长随又喊了几句,却不见有人出来,只得回到村中,对李提学禀报道:“那方小哥儿不肯出来见人,只推說要避嫌。” “不知好歹!”左右随员书吏有人怒喝道。大宗师掌管功名举业,所到之处学子无不倒履相迎,這方应物吃了熊心豹胆,胆敢拒不见面么! 李士实不动声se,吩咐下去,大部分仪从留在村口,只带长随和三四随员去后山。 皇帝不急太监急,李提学似乎沒有什么表示,但众随员却感到自家大人受了慢待,不满之情无不溢于言表,恨不能将那方应物口诛笔伐定個大罪。 片刻后,李提学一行移步到后山,却见山坡上林木森森,既有常青松柏,又有发芽新树,初chun微风拂過,树木清香扑面而来。幽静的林荫深处,一方小亭若隐若现,隐隐约约传来琅琅读书声——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yu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往其自得之也” 走到近前,李提学便看到林木掩映下的亭子并不大,草席垫地,有個布衣少年人抱膝而坐,背靠栏杆,手把书卷,正优哉游哉的摇头晃脑的诵读。身边還有红泥小火炉,滚滚的水面翻转沸腾,而一把茶壶很随意的放在了栏杆上。 深山、绿荫、红火、沸茶、木亭、圣贤书,李提学也是個读书人出身,感受到别有意趣,心裡先赞了一声。 那少年人仿佛十分投入,并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李提学抚须不语,但他随员上前一步,对着亭中喝道:“你是方应物?提学驾到,你還不速速来拜见宗师!” 方应物闻声而起,向這边看了几眼,手握书卷也来不及放下,匆匆的出了亭子。到李提学身前,他见礼道:“原来是大宗师到了,童生方应物见過老大人。” 李提学受了這一礼,但他的长随却对方应物斥责道:“方朋友你无礼太甚,方才我来叫你去见大宗师,你竟然拒绝出面。难道定敢要大宗师亲自到后山来找你么!” 狗仗人势者尤为可恶,方应物心下鄙夷,抬手摇了摇手裡的书,对那长随道“在下方才读圣贤书,参圣贤道,正到紧要处,世间又谁比圣贤更优先么?” 别的随员书吏顺着方应物动作,眼光下意识在书的封面上扫了扫,纷纷忍俊不禁。 這方应物拿的确实是圣贤书,乃四书中的《孟子》,但是当即有人嘲讽道:“圣贤书的读法,是头重脚轻、上下颠倒否?” 方应物闻言莫名其妙,低头仔细看了看手裡的书,心裡咯噔一下,他居然把书本拿反了,整本书头下脚上的握在手裡。 刚才他虽然努力装出读书样子,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只管在嘴裡胡乱背诵,却不料竟然出了如此大纰漏! 纰漏归纰漏,但這时候不能泄了底气!方应物心思飞转,面上从容自如,等众人笑完了,轻描淡写道:“正着看沒什么意思了,所以寻找一下倒背如流的感觉,此中趣,不足为俗人道也。 何况我倒着拿书,也是便利尔等這些外人,叫你们可以正着观看。有些人当然做不到书在心中,只勉为其难的眼不离书,却不往心裡去。” 大宗师的随员们一时无语,把书拿反了還有這许多道理,好像他们都是只能眼裡有书的俗人似的! 一干随员本来就替自家老大人感到不满,此时又有人出言指责道:“小小年纪,未及弱冠,才读得几年书?也敢妄自品论心得么!” 方应物依旧从容淡定,“经义是古人之魄也,而书外還有魂,在下只追求书之魂魄,而非其形也。此等道理,尔等小吏若是不懂,請勿复多言!在下不是业师,沒有给别人授业解惑的义务!” 随员书吏一时气结,不等他们說话,方应物又对大宗师拱了拱手,缓和气氛道:“不過劳烦大宗师猥自枉屈,舟车劳顿,身临此地,童生不胜惶恐。” 李提学点头道:“为国访贤求才,乃提学之本分也,自当不辞辛劳。” 方应物与大宗师說话时,倒是很谦逊,“這叫小子如何当得起,只恐大宗师失望了。亭中有野茶,敢請大宗师移步品茗。” 李提学便向亭子走去,他的随从正要跟上,方应物却微笑着拦在中间,淡淡的說:“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饮曰神,二客胜,三四曰去,五六曰泛,七八曰施,想必诸君也不想焚琴煮鹤,将林间小亭变为街头茶铺罢。” 這几句话是笑着說的,语气也很平和冲淡,但听在众随员耳朵裡,又是何等冰冷清高!几句轻飘飘的话,仿佛深深划出一道鸿沟,将亭子裡与亭子外分成了两個世界。 刚刚還与方应物唇枪舌剑的众人這才想起,此人不仅仅是看似俭朴的乡村少年,還是耀眼的浙江解元家公子,有资本在一干书吏面前摆傲气。 不過面对這种近乎公然的蔑视,众人却都泄了气。他们只能自怨自艾,学业不成屈身当书吏,被名士高人当凡夫俗子看待也沒奈何,這世道规矩就是鼓励清流鄙视浊流的。 走在前面的李提学装作沒看见沒听到,即便他位高权重,压倒一百個方应物毫无問題,但也不能和世道风俗对抗。 方应物已经标榜出了极为清高绝俗的气场,在這個强烈对比之下,如果他为了体谅下属而招呼一声“诸位都過来罢”,那品格上立刻比方应物低了几個等次,传出去就会成士林笑谈了。 刚才手下人与方应物的小小口舌之争,也是李提学有意纵容,借此来观察方应物而已。现在他可以看出,此子言谈举止殊是不俗,甚至可以說极其出众,根本不像是沒见過世面的山村少年,难怪一路上遇到的村民都对他敬若神童下凡。 不知怎的,李提学脑中突然冒出了诸葛孔明高卧隆中的画面。 方应物刚才一直只顾得秀出自己,未曾仔细打量李提学。现在仔细看去,心裡却惊了一下,這大宗师虽然蓄有长须,多出几分老成气,细细辨别相貌,似乎也就三十三四的模样。 不容方应物不惊讶,三十三、四岁就担任了正四品提学副使,這可很了不得,在官场算得上少年得志了。 而且商相公也对他說過,這位李提学是成化二年的进士,那算下来李提学中进士时也就二十一、二岁年纪。二十冒头的进士,那也是一代猛人啊 按下惊异之心,方应物請李提学在栏杆上坐下,又从茶壶中斟上一杯,递给李提学,口中谢罪道:“山居简陋,多有失礼不便,大宗师不耻移步,小子我深感荣幸。” 李士实环顾四周,微风阵阵,林木飒飒,ri光斑斓,自然清幽之极。 方应物也手捧一杯茶,悠然远望道:“小子徜徉山间寻找文思,偶然摘得一些山间野茶,虽比不得徽州、浮梁名茶,但也算一种天工造化。 闲来携茶入山,以泉煮茗,席坐无人幽远之境,仰看白云舒卷,耳闻松涛阵阵,飞鸟为邻,清风为伴” 李提学收回目光,低头饮茶,入口却是又苦又涩又淡 他猛然间险些将茶水吐出来,自己老家江西也是生产茶叶的地方,自幼喝惯了好茶,何曾喝過這种像馊水似的糟烂茶水? 对李大宗师的腹诽,方应物毫无感觉,仍在竭力营造文化韵味,“此时此刻,细品原生野茶,或可感受一二自然率真之野趣。人若久浸于红尘,再难得有此心清芬满怀,其中幽气极难与人言也!” 感慨完毕,方应物放下隐士情怀,不经意瞥见李提学将茶杯放回了原地,忍不住诧异道:“大宗师为何停杯不饮?小子虽家贫无可以待客,但区区几杯野茶還是有的。” 面对方应物的风流蕴藉、旷达脱俗,李提学暗中唏嘘不已。自己在官场享福太久了,养尊处优之下早就失去了赤子之心,如今连对率真野趣的品鉴能力都丧失了。 他心裡暗叹一声,对人生又多了一层感悟。 把野茶当馊水,在這個心态转换過程中好像丢掉了什么啊。是也?非也?人生在世,总是有得必有失。 方应物抒情完毕,也慢慢悠悠的饮茶,闭上眼睛细品之后,却险些一口全吐出来,怎么是這個味道?清香气跑到哪裡去了?他经常喝野茶,不可能是這样的馊水味! 方应物急急回想,难道是忙中出错拿了去年的陈茶叶?话說去年他搜罗了一大筐野茶,结果大部分都浪费了,兰姐儿觉得可惜,一直舍不得扔掉,就有可能导致今天拿错! 清楚了前因后果,方应物心有内疚的试探道:“大宗师,這茶” 李提学抬手阻止了方应物继续說下去,喟然道:“非你之错也!是本官失去了品茶的心境!” 嗯?方应物迅速换了口风,“大宗师身受皇恩、案牍劳心,自然与我這等闲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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