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苏州舅舅 作者:未知 两天后,太子朱标正式出巡江浙,這次他不再是微服私访,而是代父出巡,两天前,朱元璋的旨意已经下发,命江浙各州府做好春耕之余,全力接待太子出巡。 李维正虽然是朱标的私人幕僚,但朱元璋对太子身边人审查极严,唯恐他误交匪人,所以在沒有得到朱元璋正式批准前,李维正只能扮作侍卫与太子随行,但朱标体恤下属,知道他带有弱妹,便赐他重币,命他单独南下,若有事情,可随时联系,就這样,李维正囊中丰厚,乘一叶扁舟,携美游历江南。 這一天,李维正的小船在苏州枫桥码头上缓缓靠岸,苏州是大运河沿岸重要的商业城市,手工业和农业都十分发达,因此张士诚的缘故,朱元璋对苏州一直课以重税,故苏州也是朝廷重要的财政中心,漕运极为发达,枫桥码头上,粮食、布匹、茶叶等大宗物资堆积如山,数以万计的码头劳工在此谋生,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大哥,快看!”哑妹,不!现在不能再称她为哑妹,一路乘船南下,十天時間裡,她的說话能力已经恢复了很多,尽管說得很慢,但不再像前段時間那般结结巴巴,一些短句已经沒有問題了,她姓郭,名叫倩倩,在正式户籍中登记为郭倩倩,以后我們就叫她郭倩倩吧!小名哑妹。 郭倩倩指着远方的一座掩映在竹林中的寺院,兴奋得直跳:“那裡就是寒山寺么?” 李维正却似乎沒有听见她的惊呼,他恍若在梦中一般,‘梦裡不知身似客’,這裡就是他的故乡嗎?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洁净的青石路,一切和六百年后似乎并沒有什么区别,寒山寺边夜泊枫桥,远处還有铁铃关,他记得裡面是苏州人抵御倭寇的纪念馆,而现在是船只进入枫桥码头的收费站。 “大哥,你怎么了?”郭倩倩拉了拉他的衣服,将他从对前世的追忆中拉了回来,李维正苦笑了一声,“沒什么,我在想舅舅住在哪裡?” 李维正的生母姓顾,原是苏州大户,洪武初年随家人被强行迁往凤阳,并在那裡嫁给了李员外,顾家为保住苏州的商铺,便留下了幼子,也就是李维正的舅舅,年年岁岁,因官府不批路引,李维正的外公和大舅便扮作乞丐回乡祭祖,那时苏州城内满是凤阳的乞丐,成为独特一景,故后世流言:‘自从出了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荒,’便是出典于此,因为只有荒年,乞丐才会出乡,年年岁岁大规模乞丐南流,外人不知,自然会以为凤阳十年九荒。 李维正挠了挠头又笑道:“好多年了,我都忘记在哪裡了?” 他听父亲說過,以前的李维正和他的小舅关系极好,每年春天小舅都要带店裡的糕饼来凤阳拜祭過世的外祖父,那些祭祀用的糕饼最后都进了他的肚子,前几年他和继母吵架,還时常嚷着要去投奔舅父,也来過苏州两次,当然,這都是過去的李维正,而现在的李维正却是初次来苏州,当然不知道他舅父店铺在哪裡。 “大哥,夫人不给你地址了嗎?”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临走时,杨缨是给了他舅父的地址。 李维正急忙从行囊中找出那张纸條:阊门王状元巷,阊门他当然知道,但王状元巷他却从来沒有听說過,他一时竟怔怔发起呆来。 “大哥,你今天好怪。”郭倩倩诧异地看着他,仿佛他变了一個人。 “嗯,沒什么。”李维正脸一红,连忙叫住了一辆马车,“哑妹,咱们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李维正对车夫說了地名,车夫一笑,振长鞭催马疾行,马车在狭窄的街道裡奔驰,李维正默默地看着街景,虽然路人已经不同了,但后世的苏州依然保持着明初的這种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不知不觉,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郭倩倩沒有說话,她似乎感受到了李维正内心的伤感,就宛如她那晚回京城一样,她只是握着大哥的手,默默地将自己一份关怀传递给他。 阊门是明清时苏州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之一,一幅盛世滋生图,生动地勾勒出了苏州当年的繁盛,虽然现在是抑商重农的明初,但阊门一带已经显示出了大明少有繁华景象,近千家商铺林立次比,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招牌挂在店门口,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此时正是中午,大街上行人如潮、热气腾腾,到处可见前来送货、运货的马车,李维正坐的马车在人群中缓缓而行,走到大街的中段,车夫指走一條狭窄的小弄堂道:“這裡就是王状元巷了,马车进不去,你们自己走吧!” “多谢了!”李维正给了他一把铜钱,带着郭倩倩快步走到弄堂口,弄堂幽深,不知藏有多少户人家,他却沒有了具体地址,這时,他见一名中年男子正往弄堂裡走,便连忙跑上去问道:“大叔,請问這裡有一個姓顾的人家嗎?” 中年人惊异地回過头,看了一眼李维正,他忽然一把抓住李维正的胳膊,激动得大叫道:“大郎,是你嗎?” 李维正略略有些反应過来,但是還不能確認,“你是” 中年人狠狠地给了他肩头一拳,笑骂道:“你這個臭小子,我是你二舅啊!這才几年,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嗎?” 李维正摸了摸肩头,苦笑一下道:“我一时眼花,請舅父莫怪?” “你小子,是不是见我手中沒拎糕饼,就不认识我了?” 李维正的二舅叫顾礼,继承了顾家在苏州的祖业:一家糕饼店,他见外甥到来,心中着实高兴,拉着他便走,忽然见外甥的身后還跟着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便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小子是不是拐了人家的闺女逃到苏州来了。” “舅父說哪裡话了,這是我的义妹,哑..那個,倩儿。” 李维正又回头对郭倩倩道:“這就是我的二舅了。” 郭倩倩盈盈施了一礼,声音比蚊叫還低地喊道:“二舅。” “你這臭小子!”顾礼随手抽了李维正一個后脑皮,笑骂道:“都叫我二舅了,還說不是拐来的。” “爹爹,你昨天怎么算的帐,明明亏了八百文,非說赚了钱,害得我們空欢喜一场。”不知何时,小巷内风风火火跑出了一個年轻的女子,约十六七岁,给李维正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双腿笔直而修长,她嘴唇刚毅,鼻子高挺,一双细长的眼睛异常敏锐,显得十分精明能干。 “是嗎?”顾礼挠了挠后脑勺,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忘记把糖钱算进去了,唉!我說呢,亏了七八年,怎么会赢利呢?” 他干笑一声,忽然又想起了外甥,连忙拉過李维正笑道:“英儿,你看這是谁来了。” 李维正听父亲說過,舅父生有一对孪生姐弟,姐姐叫顾英,弟弟叫顾俊,两年前曾来過临淮县,在他们家住了两個多月,這位想必就是她的表妹顾英了,他连忙笑道:“几年不见,表妹越发俊俏了。” 不料顾英却沒睬他,而是走到他身后,对郭倩倩亲热地笑道:“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李维正僵在那裡,神情尴尬之极,旁边的顾礼心知肚明,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外甥的肩膀道:“你不是最喜歡吃舅父店裡的糕饼嗎?走!今天让你吃個够。” 說完,他拉着李维正便走,顾家的店在大街上,但他们家同时也是作坊却在巷子裡,不過离巷口很近,约走了二十几步,便来到一座黑黝黝的门前,這是,李维正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见两女孩在后面說說笑笑,神情亲密之极,哑妹和同龄女子在一起,似乎比和他在一起时說话還顺畅一点。 “大郎,就是前年你们打架那件事,她還记仇呢!”顾礼低声对他說道:“你顺着她一点,等她消消气就過了。” “我几时和她打過架?”李维正苦笑一声,随着舅父走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靠院墙左右各搭了一個棚子,棚子下是一座灶头,灶头上正在蒸糕饼,巨大的蒸笼腾腾冒着白气,“俊儿,你看谁来了?” 灶头前站起来一名年轻人,也是十五六岁,身材粗壮,一脸的憨厚老实,這就是李维正的表弟顾俊,长得和他姐姐一点儿也不像,他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表哥,你几时到的?” 李维正立刻喜歡上了這個表弟,他在怀裡掏了半天,什么东西也沒找到,便掏出一块二两重的银子,塞给他道:“表哥来得匆忙,沒有买东西,這点钱你就拿去买几件衣服。” “不!不!不!”顾俊吓得转身便跑,死活不肯接表哥的银子。 “哎!都是自己家人,大郎快别這样。”顾礼连忙阻止他道:“孩子還小,给他钱会把他宠坏了。” 李维正无奈,只得把银子收回,他抬头打量一眼房子,只见房屋都很老旧,屋檐也有点残破了,看得出二舅家的光景并不好,李维正又笑着问道:“舅母呢?怎么不见。” “她在看店呢,大郎先随我进屋吧!” 李维正刚进屋坐下,這时旁边的小房间裡出来一個老人,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背也有点驼了,他沙哑着声音对顾礼道:“掌柜的,能不能再支给我一点钱。” “大嫂的病又犯了嗎?” 老人长叹一声,低下了头,顾礼摇了摇头,从怀裡摸出個小布包,一层层打开,裡面是一卷宝钞,最后也只有十几贯,他取出一张,递给老家人道:“這個月的糖钱還沒付呢!只能给你两贯,真是对不住了。” 老家人接過钱,默默转身进了小屋,李维正看得心裡难過,连忙从皮囊中取出一百贯钱宝钞,硬塞给顾礼道:“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跟我客气。” “這...這怎么好意思。”顾礼心中酸楚,家中确实窘迫之极,一共只剩下十五贯钱了,可是還欠着面店近三個月的面粉钱沒付呢! 他看看手中的一百贯钱,忍不住仰天长叹:“我无能啊!顾家祖业被我折腾得快要倒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