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165節 作者:未知 如果有錢,不用刮百姓的地皮,不用加徵遼餉,怎麼會鬧得流民遍地呢? 如果有錢,能夠在後面屯軍練兵,直接拿錢砸不死後金嗎?砸不死,只能說明錢花的不夠多。 然而事實很可惜,大明就是沒錢。 爲什麼沒錢? 最根本的原因當然是作爲傳統封建農業帝國的大明,主要的稅基是農業稅,跟近代工業化國家不同,工業化國家的農業稅只佔一小部分。 所以,大明唯一的財富來源就是刮地皮,就是苦一苦百姓。 苦一苦士紳? 別鬧了,士紳又不納糧。 這便是稅收的公平和效率問題了。 兼顧效率,就沒法公平;兼顧公平,就沒法效率。 嗯,大明兩個都沒做到就是了。 “姜先生的意思是?”夏原吉微微蹙眉問道。 “既然稅收制度是博弈,那麼其實有一點要指出的是,稅收並不是朝廷直接與百姓發生博弈,百姓沒有這個能力,大明稅收真正的三方博弈對象是:朝廷、地方、士紳。” 姜星火說道:“即便實現不了‘三次分配’,大明的稅收制度,還是不夠好的。” “這種不夠好,在博弈模型裏,就體現爲本該高度中央集權的大明朝廷,沒有做到贏者通喫,反而讓地方和士紳侵佔了稅收的利益。” “朝廷、地方、士紳,這三者本來就不是具體的個人,而是抽象化的概念。” “從來都不是三個棋手在博弈,而是三個利益集團在博弈。” “基於農業稅的稅收利益,就這麼點,大明朝廷心慈手軟,覺得能通過對地方和士紳讓步,來獲取支持。” “實際上,看完了剛纔‘倭寇分銀’的結論,你們就應該知道。” “——任何對其他博弈者的憐憫,都是對自己的殘忍!” “因爲對方會毫不猶豫地擴大自己的訴求,直到自己成爲最後通喫的贏者,把原本的贏者趕盡殺絕!” “姜先生,那該怎麼辦呢?”夏原吉問道。 —————— 密室內,蹇義和茹瑺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 好狠的人! 如果按照姜星火的意思來更化稅制,恐怕這把大刀,就要落在大明十三布政使司和千千萬萬個士紳家族的頭上了! 可這麼做的好處也是極爲明顯的。 防患於未然! 而且,蹇義和茹瑺還想到了非常可怕的一點。 那就是他們的皇帝,可是出了名的“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想到這裏,蹇義和茹瑺不由地望向了朱棣。 果不其然,朱棣的臉上,掛上了一絲冷笑。 “有意思,很有意思。” “原來,大明的稅收是要贏者通喫的,否則,士紳就會蹬鼻子上臉,地方也會產生分裂的傾向,有錢袋子就有刀把子嘛.晚唐五代的那些軍頭,不都是這麼做的?” “可是,朕很好奇,姜星火要如何解決朝廷和地方、朝廷和士紳之間的稅收矛盾呢?” “要知道,這可是觸動了他們根本利益的所在。” “想要妥善解決,恐怕是不可能的吧?” “兩位尚書,有什麼想法?” 蹇義和茹瑺噤若寒蟬,他們能有什麼想法?他們敢有什麼想法? 任何觸動士紳階層利益的更化,只要傳出一點風聲,他倆都會被噴的狗血淋頭好不好? 到了此時,兩人真的後悔沒找藉口不來了。 哪怕被皇帝記恨,也好過聽這些虎狼之言啊! 此時,兩人的背後就彷彿真有兇虎和餓狼在追逐一樣,緊張地弓起了身子。 他們既緊張又好奇地,看向牆壁。 等待着姜星火的答案。 是啊,該怎麼辦呢? 隔壁樹下。 姜星火緩緩開口道。 “其實解決朝廷和地方、朝廷和士紳之間的稅收矛盾,實現存量博弈下的朝廷最優解,不是沒有辦法的。” “願聞其詳。”夏原吉蹲在地上彆扭地拱手道。 “解決朝廷和地方的稅收博弈,辦法便是,國稅與地稅二級稅收系統的建立。” “而解決朝廷和士紳的稅收博弈,辦法更簡單。” “士紳一體納糧。” 今天出去過生日,就這兩章了,嗯……也是小姜生日,大家可以在本書首頁點個免費的比心。最後求個月票! 第153章 我全都要! “第一個我們要講的,是中央與地方的稅收博弈。” “而想要講清楚央稅與地稅二級稅收體系的構建,就必須講清楚一點。” “什麼是央稅?” “什麼是地稅?” “央稅和地稅爲什麼要分開?其必要性何在?” “以史爲鏡,可知興替!”姜星火從容說道:“如果直接灌輸概念,想必你們既聽不懂,也不願意聽,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只要解答了這個問題,你們就清楚中央與地方稅收博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央稅、地稅分離的必要性又在哪。” “姜先生請講。” 夏原吉和朱高煦同時說道。 “但凡讀過些史書的人,都知道五代十國是‘兵強馬壯者王之’,那伱們便應該知道,正是因爲晚唐諸藩鎮有了稅收自主權,錢袋子在手,所以配合刀把子才能做到這一點。” 聞言,兩人微微點頭。 武夫當國的時代,乃是歷代以來地方割據最爲瘋狂的時代。 皇帝年年換,點檢當天子。 姜星火復又問道:“請問,誰又知道,藩鎮地方的稅收自主權,是因爲什麼與唐廷中央的稅收徹底獨立的呢?” 這個問題,不由地讓兩人短暫地陷入了思索。 朱高煦是裝的,他的大腦裏空空如也。 夏原吉是真的在思考,回憶思考那段稅制更化的歷史。 —————— 密室中。 蹇義再一次被皇帝點名。 “這件事,蹇尚書怎麼看?” 還能怎麼看?當然是回憶史書看。 蹇義倒是不會被這點事所難倒,他開口道。 “唐朝稅制更化起於鹽法,幹元元年,鹽鐵鑄錢使第五琦初變鹽法。在全天下的鹽井、鹽池附近都設立鹽院,把之前零散製鹽的遊民都收編進來負責給朝廷製鹽,免除其徭役,但是一旦有盜鬻者,都以重刑處置。” “等到第五琦當諸州榷鹽鐵使的時候,盡榷天下鹽,時稱‘鬥加時價百錢而出之,爲錢一百一十’。” 茹瑺補充道:“這便是走的漢武帝的路子,鹽官營,禁私鹽,以鹽法充實國庫。” “後來呢?”朱棣不置可否地繼續問道。 “後來民間反彈太大,鹽價飛漲、武裝販鹽屢禁不止,到了劉晏主政的時代,更化榷鹽法,調整了官營與私商、鹽戶的關係。在產鹽鄉設置專門的鹽吏,收亭戶的鹽再賣給商人轉銷,其餘州縣不設鹽官.在較遠州縣設置‘常平鹽’。” “如此一來,官府收到了厚利但是百姓還不覺得鹽價貴,以官商分利代替官方專利,促進了鹽業的發展.大大增加了鹽稅收入.劉晏開始榷鹽時,鹽利年收入40萬緡,更化後達600萬緡。時稱‘天下之賦.鹽利過半’。” 朱棣敲擊着扶手,聲音沉悶地問道。 “那這些,跟藩鎮地方的稅收自主權有什麼關係呢?” “有關係,而且關係很大。” 蹇義道:“不管是第五琦還是劉晏,他們的鹽法更化,目的都是爲了保證唐廷中央的稅源,但是隨着田地兼併的愈演愈烈,均田制的基礎被徹底破壞,民戶大量逃亡,田稅收不上來了,光有鹽法也是無濟於事。” —————— 夏原吉開口道:“若是說藩鎮地方的稅收自主權,源頭還是在安史之亂上。” “安史之亂,天下離散,民戶因戰亂、徭役而造成的逃亡極爲嚴重,幾乎半個大唐的疆土,均田制都嚴重敗壞,與此同時,藩鎮開始逐漸做大,這就導致了安史之亂後的唐廷中央,既要負擔整個天下的支出,收入卻遠不如前,於是更化稅制,勢在必行。” “《舊唐書》載,唐德宗即位,議用宰相,楊炎以文學器用,拜銀青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楊炎開始了兩稅法更化。” “此前,唐廷中央採取的稅制是基於均田制而產生的租庸調製。” “租,也就是地租,每一百畝田每年要納稅兩石,因爲這是國家的田地,均田制是授田而不是給田,所以要給國家交田租。” “庸,就是徭役,每年要給官府服役二十天,閏年就是二十二天,這部分徭役,可以用繳納高額實物的方式抵掉。” “調,意思是戶調,要根據鄉土特產來算,一般需要繳納絹二丈、棉三兩。或是布二尺五丈,麻三斤。” 夏原吉嘆了口氣道:“但租庸調規定的這些,其實是按唐朝初期,因隋末戰亂而戶口大減後的情況。唐朝初期到唐朝中期,戶口翻了一倍,本來就是人多地少,物產不足,百姓繳納起來已經非常喫力。以前唐朝初期的民戶甚至有時間去折衝府訓練,但後來,全家辛苦一年,繳納了租庸調後,也就是勉強餓不死的狀態。” “內卷。”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