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180節 作者:未知 道衍的手中,捏着他的那封辭呈。 當着夏原吉的面,道衍捻動手指,直接將辭呈撕得粉碎。 “道衍大師這是何意?” 夏原吉沒有掩飾自己的神情,只是疲憊地問道。 “你還不能走。”道衍把辭呈扔進紙簍,緩緩道。 “爲何?”夏原吉苦笑道,“這個位置,誰來坐都差不多的,鬱尚書如此,夏某也是如此。” “不一樣。”道衍搖了搖頭。 “哪裏不一樣?”夏原吉問道。 道衍微闔的三角眼睜開,緩緩道。 “你是姜聖的學生!” 夏原吉心裏一咯噔,但還是鎮定道。 “道衍大師,你不妨把話說的再明白一點。” 道衍頷首,看着他認真說道:“姜聖至理,所傳者不過寥寥幾人,此乃千萬中無一的天大福澤,你夏原吉便是其中之一。” 道衍質問道:“而你夏原吉,身爲戶部尚書,又通經國濟民之道,可有幸學了姜聖的大道,不惜福,也不思造福蒼生,反而心生退意,自甘墮落,浪費了有用之身,你便不覺得慚愧嗎?” “姜師講的是至理。”夏原吉神情黯淡,“可是靠聽這幾節課,夏某還是救不了百姓。” “聽幾節課做不到,跟在姜聖身邊學呢?天底下再厲害的學問,再多的道理,依照你夏尚書的天資,多學多想,也該學會的。” “至於救百姓,靠的又不是你一個人,你以爲姜聖兩個月後出獄,是爲了做什麼?” 夏原吉只道:“姜師,難道不是還不知曉這一切嗎?” “他已經知道了。”道衍冷聲,“或者說,起碼知道了一部分。” “今天夏尚書便已露了餡。” 夏原吉愕然:“此話怎講?” “姜聖天資何等驚豔?學問橫壓當世,見識更是看透古今,從你化妝進入詔獄的那一刻,你就已經露餡了。”道衍淡淡說。 夏原吉回憶片刻,方纔蹙眉問:“道衍大師的意思是,這節課,本來就在姜師的計劃之中?姜師已經感到了警覺,所以纔會用二皇子可能聽不懂來做試探?” 道衍微微頷首,繼而說道:“姜聖有一個堂妹,一直在老衲的暗中監視與保護之中,上次,她因假冒國債被騙,去尋姜聖訴苦了.當然,坑騙她的人,已經死在了被倭寇所屠戮的‘寧波商隊’裏。” 夏原吉站起了身,臉上的神色開始變得嚴肅。 “所以,這都是道衍大師的計策?” “總該推一把讓他慢慢了解的。”道衍無懼夏原吉的目光,只道,“難道你想看着姜聖出獄後識破這一切,變得無所適從,亦或是心生憤怒嗎?” 夏原吉抖了抖身上的衣袍,身居高位多年所養成的官威,亦是從肢體動作和神態中流露了出來。 “你不該安排姜師的命運。”夏原吉的言語中已經沒有了敬稱。 “老衲沒有安排姜聖的命運。” 道衍垂眉輕語:“姜聖這種人,只要讓他看到能改變這世間不公的希望,他就一定會踏上那條路。” “對於心懷偉大理想的人來說,那條路,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致命也是最誘人的毒藥。” “老衲只是讓姜聖提前做好心理準備,不至於出獄時感覺太過突兀。” 如果在今天以前,夏原吉一定會對道衍所說的這些嗤之以鼻。 然而當夏原吉從那恐怖的【絕對理性】所構成的冰冷數字世界中脫離出來,體驗了那種是天地萬物爲芻狗的無情之感,便產生了深深地恐懼和懊悔。 所以,夏原吉信了道衍所說的一切。 夏原吉相信,如果姜星火看到他能讓世界變成一個他理想中的樣子,那麼姜星火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只爲實現那個理想。 畢竟,姜星火是真的不怕死! 而之所以在詔獄中擺出那副姿態,夏原吉認爲,只是姜星火看不到改變世界的希望罷了。 就如同夏原吉之所以遞交辭呈,也是因爲看不到真的能讓稅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希望一樣。 而現在,道衍的一席話,又給了夏原吉希望。 如果未來大明的經國濟民和稅收,可以在他夏原吉的手上實現“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哪怕一點點奠基,能給這個未來打下基礎,夏原吉都覺得,自己所作所爲的意義是值得的,自己也願意爲之付出。 可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麼,夏原吉便是心頭一顫。 夏原吉極爲嚴肅地質問道:“道衍,你到底想做什麼?難道你想” 後面的話語,夏原吉萬萬不敢說出口了。 “不。” 明白了夏原吉的忌憚,道衍給出了令他放心的答案。 道衍的答案,果真讓夏原吉鬆了口氣。 道衍雙手合十,嗓音沙啞地說道:“老衲想做的,僅僅是在生命的最後時間裏,竭盡所能地幫助姜聖開闢那條萬世之路.這條路,在未來的數百年內,都與皇權並不衝突,相反,而是互有裨益。” 這句話,讓夏原吉解除了大部分的顧慮。 只要不跟皇權產生衝突,不違背夏原吉的原則,那麼,夏原吉覺得自己可以繼續聽一聽道衍的想法。 夏原吉擡起頭看向道衍,乾脆問道:“打算要我做什麼?” 道衍笑了笑,乾枯如樹皮一般的皮膚上,露出了深淺不一的溝壑。 “夏尚書,我們追隨姜聖的腳步,一起來改變這個世界吧。” 夏原吉沉默片刻,問道:“怎麼改變這個世界?” 道衍的心中早有腹稿,徑直說道。 “推翻理學,釋放被束縛的思維。” “弘揚姜聖的‘科學’,豎立真正的萬世之基。” “殖民海外,爲華夏文明在世界島戰爭中取得先機,建成日月不落的大明帝國。” “提高大明的製造力,讓百姓不再受飢寒之苦,讓普通人也識得起字,看得起書,明得了道理。” “最後,真正建立一個‘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大同社會。” 夏原吉的腦海裏,彷彿出現了這樣的畫面,稅收,不再是冰冷的數字與貨幣,而是以無數人之力匯聚成江河海洋,繼而澤潤萬民。 或許,這纔是稅收的真正意義。 或許,這纔是這個世界該有的真正未來。 可夏原吉還是忍不住說道:“我們不可能看得到那一天了。” 道衍隨之點頭,卻大笑道。 “可這纔是永垂不朽的意義啊!” “我們的肉體終將隕滅,但我們爲理想所創造的一切,將與世長存!” 道衍嚴肅而認真地看向夏原吉問道。 “夏原吉,你願意與老衲、與姜聖,一起踏上這條道路嗎?你要想清楚,一步踏出,便要面對世人洶洶非議與衛道士們的口誅筆伐,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道衍復又說道:“可夏原吉你有家有業,又身居尚書高位,乃是文臣之極,與老衲和姜聖這種孑然一身倒還不相同.若是你心中並無此意,老衲今日權當沒有來過便是了。” 夏原吉張口欲言,卻吞了回去。 心中無數念頭閃過,沉默幾息間不知想到了什麼,夏原吉反而重重點頭。 夏原吉輕聲對道衍說道。 “那從此以後你我,便是同路人了。” 第163章 普通人的改變 東郊大祀壇周圍皇莊的官田,此時已是一片生機勃勃。 除了生長期需要三個月的薺菜,其餘諸如小油菜、油麥菜、莧菜、青蒜等蔬菜,在這兩個月間早已被大規模栽種,並且經過數次大型施肥和灌溉,成爲了真正意義上的沃土。 如今已經過了農忙季節,雖然還有些事情要做,但卻足夠百姓們忙碌到中午就可以收工。 此時的農村裏沒有太多的娛樂項目。 喫飽喝足後,男人們會坐在田埂邊打馬吊(馬吊是明代開始流行的紙牌遊戲,源自宋代葉子牌)或者嘮嗑兒。 女人們則是聚集在家門口的水塘旁洗衣裳、納鞋底子,聊些東家長西家短的碎嘴話。 而孩童們則是在土牆圍成的院落裏嬉戲追逐玩耍,不時傳來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爹!” 當一個同樣是租種官田的佃戶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他的孩子們便立即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詢問着:“爹你怎麼現在才從鎮子上回來?姐姐還以爲你又跑到鎮子上耍錢了呢!姐姐說你要把我們給丟了!” 孩子他娘也跟着湊趣道:“就是啊,當家的,這都大半天沒見伱回來了,你該不會把咱閨女給忘了吧?” 她說完話後,孩子們頓時起鬨似得哈哈大笑起來。 孩子他爹被衆人調侃的滿臉通紅。 隨後瞪了孩子們一眼:“胡咧咧什麼呀?我啥時候再耍過錢?啥時候丟下你們了?再瞎編亂造可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了!” 孩子們見狀,趕緊閉住嘴巴,不敢繼續取笑。 “當家的,我聽村南頭的李嬸說,今天在碼頭那邊,來了好多的大船!人人都在傳,說是皇帝派去海外的官差,把製造化肥仙丹的材料給運回來了!以後大家都能使上化肥仙丹了!” 孩子他爹這才重新看向自己的妻子:“媳婦兒,你剛剛說什麼?我不是聽岔了?” 孩子她娘白了丈夫一眼:“你耳朵真背了,剛剛明明就是我在說,皇帝派去尋仙丹材料的船回來了!” 孩子她爹撓撓頭,憨厚地說:“我說孩子他娘,你胡扯什麼呢?化肥仙丹是咱平頭老百姓能使得上的?現在這都是皇莊才能用得上.煉製化肥仙丹的兩位道門真人,聽說把爐子都給煉廢了好幾個了!” “哼!懶得理你!愛信不信!”孩子她娘將手中洗完的衣裳扔進盆子裏後,便轉身走進屋內換衣服去了。 孩子們嘻嘻笑着,也相繼跟了上去,留下孩子他爹獨自一人站在原地,只有大女兒還蹲在他身邊。 孩子他爹望着妻子離開的背影,搖搖頭苦笑道:“唉,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娶了這麼個脾氣躁的婆娘,能咋辦?”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