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212節 作者:未知 同時,心裏也多了幾分猜度。 朱高煦與此人肯定是認識的,而此人不僅見識廣博,對海外事情的也頗有興趣,倒不似尋常武夫。 可要是想憑藉這一點來猜身份,那可就太難猜了。 畢竟對方一副關公臉的模樣,歷史上在永樂時期又沒有類似的人物記載出現。 但姜星火也不急,多相處幾日,對方自然會露出破綻。 如今距離他出獄不過三節課的時間,其實姜星火也已經隱約感覺到,隨着李景隆大概率是出使日本,自己這個資深穿越者給歷史線所帶來的風暴已經越卷越大了。 看着朱高煦衝自己憨憨地笑着,姜星火心裏更不是滋味了起來。 其實見到姜萱那一天,也就是姜星火猜測出朱高煦身份的那一天,姜星火便是一夜未眠,一開始自然是心中震驚換誰誰都震驚,誰能想到獄友兼弟子竟然是二皇子?! 但隨後想到自己這個開山大弟子在歷史上的下場,就有些心緒複雜了起來。 朱高煦。 歷史上著名的熟人啊. 說到底,給朱高煦講了這麼久的課,兩人相處了這麼久的時間,朱高煦又是三番兩次地不求回報想要救自己出去,好歹自己是他的老師,總不能真的眼睜睜看着對方踏上那條不歸路吧?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所以,其實從這節課開始,姜星火就試圖用自己的方式,來干擾歷史線,來改變朱高煦的命運。 朱高煦能不能當太子這個問題,姜星火覺得概率實在不大,若是當不了太子,不管是當王爺也好,潤到海外建國也好,自己總得想辦法保他一條命下來。 不過還是那句話,人各有志。 姜星火也很清楚,即便自己以老師的身份去勸他,朱高煦面對爭儲這種比天大的利益誘惑,也定然是不可能放棄的,換誰誰都不可能放棄當皇帝的希望,更何況這份希望怎麼看怎麼不小。 那麼,想要把鐵憨憨的命保下來,想要讓這個作死小能手不作死,自然就需要找點別的辦法了。 姜星火的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而這些想法,不僅僅與是否能改變朱高煦的命運相關,也與姜星火未來要做的事情相關。 那便是,正如同古往今來所有變革一般。 改造大明,也是需要一塊試驗田的。 想要做到在這塊試驗田中,把發展製造力的種子種下生根發芽,把思維啓蒙的幼苗栽培成參天大樹,非得有足夠的權力支持不可。 在姜星火的內心中,有一個堪稱瘋狂的想法。 他需要一塊足夠大的田地,最好能有數十萬的人口,以及滿足第一次工業變革所需的基礎資源。 姜星火,想做一個人類歷史從未有過的偉大實驗。 這個實驗的題目便是, ——資產主義的萌芽是否像學者們所說,不可能在華夏制度裏破土而出? 亦或是說,姜星火是否能做到,催生新的製造力倒逼製造關係革新,啓蒙新思維傳播並與舊思維對抗? 如果在試驗田中能夠成功,那麼就意味着,這個人類歷史上迄今爲止最爲驚人的實驗,將徹底改變大明的國運與華夏民族未來的命運! “以一座城爲實驗室,數十萬人爲實驗對象,來驗證這個具有爭議性的社會學命題,繼而推動大明的舉國改造.僅僅是想到自己要對這數十萬人的命運負責,就讓人覺得肩頭的擔子如山嶽一般沉重啊。” “不過,這恐怕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姜星火的心裏,默默地想道。 但無論如何,當姜星火意識到,自己真的有可能藉助朱高煦的封地亦或是與永樂大帝的交易來獲得一塊試驗田,用來完成這個堪稱偉大的實驗時。 姜星火的心頭,涌起了從未有過的情緒。 這種情緒,就彷彿是他前世看過的那種外星人飼養整個人類,而幕後黑手就隱藏在芸芸衆生之中的大恐怖。 從本心上講,雖然是穿越者,但姜星火不是那種視萬物爲芻狗的狗屁聖人心態,姜星火是喫過七世苦的苦命人。 所以,姜星火對於他必須要做的事情,以及這件事情所同樣必須擔負的使命和責任,不由地感到本能的畏懼。 可隨後,便是期待。 不出去尋一塊試驗田踏踏實實做事,繼而改造大明,難道要老死在詔獄裏,講一輩子課不成? 道理就這麼多,講多了難道就不惹人厭煩嗎? 朱高煦現在圖個新鮮願意掏銀子,以後耳朵聽起繭子了,還願意掏銀子嗎? 賴着一套老本啃到死,這不是姜星火的做事風格。 “實踐是檢驗道理的唯一尺度”,說了這麼多道理,難道要像常公一般,講一輩子空話不做一件實事嗎? 一連串的內心反問下來,姜星火就明白,出獄這件事,是不可避免的。 而出獄,同樣意味着他會失去很多東西,譬如無法再安逸的講課賺錢,譬如他會告別很多不會跟他一起出去見識外面世界的獄友。 但就像是辯證法那樣,更大的世界同樣會遇到更多的人,見到更多的事,有更多的矛盾,也有更多的期待。 勇敢地踏出這一步,總比縮在詔獄這個舒適圈裏強得多! 至於出去後會不會做錯事? 多做當然會多錯,可人哪有不做錯事的?經天緯地之人亦有犯錯的時候,學習改正汲取教訓就好。 且行之,且思之,且勉之! 說來紛繁複雜,可姜星火心思電轉也不過是一剎那的事情。 未來的道路確定下來,姜星火的注意力,便也回到了當下。 眼前扮作紅臉關公之人正在說關於朝貢體系的事情。 “曾聽家祖言,大明太祖高皇帝乃是因朝貢之故,定了十五個不徵之國,便是說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居住在偏僻一隅,地狹民窮不是什麼威脅,不來擾亂大明邊境,大明便不必興師征伐。唯有西北的胡戎(蒙古人)長年累月跟大明打仗,需要選將練兵,時刻謹慎備邊。” 朱高煦接茬道:“俺只知道這裏面有離得近的朝鮮、日本、安南、大小琉球等,不知道還有哪些?” 鄭和如數家珍道:“還有真臘國(今柬埔寨)、暹羅國(今泰國)、占城國(今越南南部)、蘇門答剌(今蘇門答臘島八昔)、西洋國(今科羅曼德爾海岸)、爪窪國(今爪哇島)、湓亨國(今馬來半島)、白花國(今蘇門答臘島西北部)、三弗齊國(今蘇門答臘島巨港)、渤泥國(汶萊)。” “其中定時朝貢的有李氏朝鮮、安南國、真臘國、暹羅國、占城國,不定時朝貢的有日本國、琉球國。至於其他國家,是否朝貢則是看有無大明船隊經過或派遣使者前往了。” 姜星火微微頷首說道:“如此看來,大明的朝貢體系,基本把周圍這一圈都囊括在內了。” “自是如此。” “不過我覺得這個朝貢體系,倒是有改進的地方。” 聽了姜星火這話,兩人也沒有大驚小怪,往大了說,姜星火指點江山說的這些東西殺頭一百次都不過分,多這一次不多,少這一次不少。 往小了說,朝貢體系這東西誰都知道不太實用,就是充面子用的。 “姜先生覺得應該如何改進?”朱高煦新奇問道。 “三環外交。” 姜星火乾脆說道。 當然了,此三環外交非彼三環外交,邱胖子那是大英帝國落日餘暉,撐不住日不落帝國的架子,纔會選擇戰略收縮。 而姜星火提出的改進意見,則是基於大明的現實需要,相當於劃分親疏。 嗯,形象的說,就是標定不同等級的勢力範圍。 其實這種現實需要,僅僅聽對方說了一遍十五個不徵之國的朝貢情況,就能劃分出來了。 “第一環,也就是核心環,自然是離大明最近的安南(今越南北部)、李氏朝鮮、日本、大小琉球。” “這些國家也是受華夏文化影響最大的,出於現實國家利益的考慮,大明應該全部進行佔領或深度控制。” 朱高煦對打仗這件事,充滿了濃厚的興趣。 眼下靖難之役結束,國內顯然沒有仗可以打了,而想要打仗,就只能看向外面。 除了打蒙古,自然就是打周邊的這些國家。 但《皇明祖訓》裏偏偏說了,“恐後世子孫,倚中國富強,貪一時戰功,無故興兵,致傷人命,切記不可”,朱元璋話擺在這了,除非是有金山銀山那種利益,否則也是不太好出兵征伐的。 所以,朱高煦其實很期待姜先生能說出點讓他父皇聽了,就能接着有仗打的事情。 “譬如朝鮮,在元朝的時候就是徵東行省,大明只要想打,就按朝鮮那種一觸即潰的戰鬥力,定是能打下來的,而且只要重用本地人,統治起來也不難。” “日本.之前已經說了。” “琉球,人家國王王子怕是都巴不得合併進入大明,來南京享福。” 聞言,朱高煦點點頭,這倒是真的,這些國家的王子們賴在南京太學就說什麼都不肯回去了,大明可比琉球羣島繁華富庶多了,對他們來說就跟天堂沒什麼區別。 “安南的話,北部紅河三角洲還不錯,其他的地方文化差異太大,恐怕難以統治,最好的辦法是迫其割地,失去了紅河三角洲這塊膏腴之地,安南自然不可能對大明造成威脅。” 姜星火略微停頓,繼續說道。 “第二環,則是真臘國、暹羅國、占城國、渤泥國(汶萊)、湓亨國(今馬來半島),再加上呂宋,這些地方,是大明需要對其有較強影響力,因爲他們就像是口袋一樣,保護着大明的萬里石塘海域,以及通往西方的航線。” “這些國家,必須有大明的駐軍和天使館,需要爲大明提供船舶維修、水果蔬菜糧食補給,以及必要的其他補充。” “根據我們這節課所說的海權論,這第二環,便是大明艦隊的後花園,是斷然不能容他人染指的。” 鄭和與朱高煦聽了連連點頭,確實是這個道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第三環,則是蘇門答剌(今蘇門答臘島八昔)、西洋國(今科羅曼德爾海岸)、爪窪國(今爪哇島)、湓亨國(今馬來半島)、白花國(今蘇門答臘島西北部)、三弗齊國(今蘇門答臘島巨港),再加上錫蘭國,這些則是大明本土影響力的極限範圍,也是拱衛大明海權的海上邊界。” “同樣,這些國家即便沒有大明天使館,也需要有大明領事館,亦或是某個天使或領事,兼任附近幾個國家的外交事務,大明應該對其有基本的軍事威懾。” “伱們可以試想一下,若是朝貢體系改成這樣層次分明,能夠清晰地劃分出大明核心利益、主要利益、邊緣利益的三環,是否就清晰多了?而同樣,三環也遠非極限,在這以後,如果大明能夠走出傳統世界的侷限,那麼必然會發現,外面還有更大的世界在等待着大明的開拓與掠奪。” “到時候,說不定就是四環、五環了。” 聽聞姜星火此言,兩人不由地有些悠然神往。 萬里海疆之外,還有多麼廣袤的世界在等待着大明探索? 如此想來,侷限於華夏傳統的一隅之地勾心鬥角,反倒有些小家子氣了起來。 姜星火見兩人神情,自然曉得對海外世界好奇的種子,已然在兩人心頭種下。 “好了,以上這些就是《國運論》第三卷,關於陸權論、海權論、地緣政治和外交關係的全部內容。” 姜星火拍了拍手。 “下課。”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