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303節

作者:未知
“天人感應?” 朱棣哼了一聲。 雖未明言,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朱棣的不屑。 “你以爲,姜星火的那套什麼小冰河期,真的能騙過天下人嗎?” “呸!” 景清吐出了半顆牙齒,只有冷笑,這個動作使他身上原本儒雅隨和的氣質變得陰沉狠戾起來。 “帝王失德,以至於金甌不穩、江山淪喪,這世上哪有什麼小冰河期?朱棣,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 “父皇!” 朱高熾面色一變,連連示意朱棣不要被激怒。 剛制服了景清的朱高煦此時倒是冷眼旁觀了起來,若是這污衊姜先生的酸腐文人說不出個一二來,朱高煦當場就手撕了他。 “你拿什麼跟朕賭?拿你十族的命嗎?”朱棣胸中怒意依舊熾熱。 然而,景清的瘋狂遠遠超出了朱棣的想象。 “我再加上瓜蔓抄!賭不賭?” 聽聞此言,大殿中沉寂了幾息。 李至剛看向被兩名金吾衛甲士壓制着跪倒在地的景清,心中只有一個念想。 ——是個狠人。 何謂瓜蔓抄? 是對連坐犯罪刑罰的一種俗稱,是族誅的一種,意即一人犯罪而誅滅親族,甚至朋鄰鄉里,如瓜蔓輾轉牽連。 誅十族,也就是親族加上學生,瓜蔓抄這是連鄉里鄰居都一起搭上去! 也不待朱棣回答,景清徑自說道: “所謂變法,不過是朋黨藉由此名,謀得私利,最終受苦的還是尋常老百姓!” “鄭俠能做的,我景清一樣能做!” “自古有奸臣亂天下,以至於帝王失德者,天必罰之!” “我景清在此立下血誓,若不止變法,今春,江南無雨!” 說罷,景清奮然咬斷了自己的半截舌頭! 一言已出,滿朝駭然! 什麼叫鄭俠能做的? 這便是說,王安石變法之時,中原發生了一場大旱災,從熙寧六年至七年三月,整整十個月的時間,一直沒下雨,開封城也常常是風起沙飛、天昏地暗,人民無以爲生,宋神宗趙頊十分着急,想盡千方百計求雨,卻始終不下雨。 而各地的官吏仍催逼災民交還青苗法所貸本息,大量的災民只能以草根木實充飢,還要被加上鎖械刑具負瓦揭木,賣產以償還官錢,饑民們扶老攜幼,離鄉逃走的,不絕於道。 原本支持王安石卻轉爲最激烈反對者的鄭俠,繪下了所見流民扶老攜幼困苦之狀,作《流民圖》闖宮獻給宋神宗,並且說之所以中原不下雨,就是因爲奸臣當道、君王失德。 而如果皇帝下詔後,十日不雨,鄭俠請求斬他首級於宣德門外,以正欺君之罪。 走投無路的宋神宗下詔,未幾日,大雨傾盆。 從此以後人們開始相信變法不得天命,守舊派重新佔據輿論上風,數月後,王安石罷相。 而景清堵上了十族加鄰里,就是要證明,天人感應就是對的!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小冰河期,不下雨,就是奸臣當道、君王失德! 而隱隱讓朱棣感到不安的是,今年江南的冬天,確實很不對勁。 一個冬天,沒有雪,也沒有雨,乾冷如北方。 本來,朱棣跟丘福、朱能等老兄弟宴會的時候,還挺高興,這樣的氣候,他們這些在北方呆慣了的人還能適應。 但現在,朱棣卻意識到,不管今年是不是偶然的乾冷,景清已經當衆立下了血誓,如果江南春天不下雨,那麼恐怕變法革新是真的會胎死腹中! 畢竟,江南不下春雨的年份,說不得一百年裏也就只有一兩年。 而在這個天人感應之說佔據了絕對統治地位的年代,如果景清血誓的這個極小概率事件真的應驗,那麼奸臣當道、君王失德的說法,恐怕瞬間就會佔據所有輿論,直接影響天下民心。 皇帝不是無所不能的,如果滿朝文武加上全天下百姓都反對,皇帝也不可能硬頂着這麼大的輿論壓力去推行變法革新。 “怎麼陛、下怕了?” 只剩下血肉模糊的半截舌頭的景清,昂着頭斜睨着朱棣,眼中滿是癲狂。 朱棣一時心亂如麻,揮了揮手道:“把這個瘋子帶下去!” “是!” 朱高燧領着金吾衛,把景清一路拖行了出去,所過之處,朝臣無不側目。 事情鬧到了這一步,僅僅提出成立總裁變法事務衙門,就惹來了景清的血誓,再往下,還指不定惹來多少反對。 大朝會,是開不下去了。 變法的阻力超出了朱棣的預料,而此時姜星火和道衍,都還遠在數百里外的敬亭山。 大臣們心驚膽戰地退朝了,大殿中只剩下了父子四人。 “父皇別擔心,姜先生一定會有辦法的。” 看着微微蹙眉的父皇,朱高煦安慰道。 “唉” 朱棣搖搖頭,喟然長嘆一聲,並沒有說什麼。 雖然從一月到三月都是春天,時間還很長,可要是景清萬一言中了這變法還怎麼推下去? 至於姜星火,姜星火是很厲害,但他畢竟是謫仙人,不是仙人,總不能真的呼風喚雨吧? 第284章 冷暖 這時朱高燧眯着眼睛陰測測地說道:“父皇,兒臣請命,替景清瓜蔓抄.他的命、他九族的命,本來就是父皇的,憑什麼拿來做賭注?父皇不理會他就是了。” “蠢貨!” 餘怒未消的朱棣剛撿起地上救他一命的《太祖高皇帝實錄》,就要砸到老三這蠢蛋身上。 然而下一刻,朱棣看着《實錄》中某一頁的字跡,卻是怔了剎那。 “上告祀南郊,戒傷百官,執事曰:夫動天地、感鬼神,惟誠與敬耳,人莫不以天之高遠、鬼神幽隱而有忽.今當大祀百官執事之人各宜慎之。” 朱棣思緒,彷彿回到了童年時被大哥帶着去看父皇威風凜凜祭祀的時刻,那時候他不明白,至高無上的父皇爲什麼要畏懼天地鬼神。 可如今看着金殿上未乾的血跡,朱棣卻是眉心一跳,登時心緒複雜了起來。 “老二,你親自去敬亭山一趟,把姜先生和道榮國公請回來,若是榮國公身體欠佳,就請姜先生先回來,眼下之事非他不能解。” 金殿之上,朱棣思忖幾息對着朱高煦吩咐道。 “是,父皇!”朱高煦按照軍中禮節抱拳道。 朱棣看向張口欲言的朱高熾:“有話就說。” “父皇,景清的血誓,恐怕還有一層含義。” “還有一層含義?”朱棣微微蹙眉。 朱高熾老老實實答道:“兒臣擔心,把祈雨和國師聯繫在一起,又扯到奸佞什麼的,不管祈雨成不成,都會被有心之人,將姜先生與林靈素對應上。” 林靈素,北宋道士,以法術得幸於徽宗,引誘宋徽宗成爲神宵教教主,繼而掌握北宋教權,後人常把徽宗失國的原因之一歸結爲溺信虛無、怠棄國政,以至於民力困竭,其中促其達到“溺信”程度的首魁正是林靈素。 朱高熾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爲林靈素的絕活就是祈雨,最後也栽在了雨上。 政和八年,中原地區大旱,徽宗又一次讓林靈素祈雨,結果這次失靈了,蔡京趁機上奏,指斥林靈素沒有什麼神通,林靈素推薦了老朋友南豐道士王文卿,說他原在神霄宮掌管雨部,王文卿來後,一出手就求了場三天的大雨.林靈素大約是懂一點氣象的,預知幾天內會有雨,所以借招王文卿拖延幾天,最後還真被他們等到了雨。 但運氣並不是總眷顧裝神弄鬼的人,宣和元年天降大雨,開封被大水圍城,徽宗讓林靈素設法救災,林靈素無功而返,而太子趙桓就在開封城樓上焚香禱告,沒想到大水還真就退了下去,林靈素因此徹底失寵,被放還回鄉。 朱棣馬上意識到了,景清以自身和全族爲代價,所發下的血誓,不管姜星火能不能祈雨破局,恐怕結果都不是好的。 因爲,就算姜星火神通廣大,能祈雨,可祈雨這種事,誰能保證次次靈驗?如果一干旱,守舊派就拿這件事來攻擊變法,姜星火能次次求來雨嗎? 所以,看起來不管如何應對,這其實都是死局。 但朱高煦此時卻突兀冒出來一句。 “父皇,我們要相信科學。” 朱高煦這話,給殿中的父子幾人都整愣了。 我們在這搞封建迷信呢,你跟我說相信科學? “您忘了?當時姜先生講地理的時候過,天上下雨,其實就是空氣中冷凝的水汽,以不同方式下降到陸地表面所導致的天氣現象.沒什麼了不起的,兒臣相信姜先生不僅能祈雨,還能證明雷霆雨露,並非是什麼天人感應。” 朱高熾也是眼神一亮:“父皇,若是姜先生真的能做到這一點,想來這隱憂,便不攻自破了!” “那還不快點去請姜先生回來?” 朱棣一腳踹向了朱高煦。 —————— 且說,景清捨身刺駕,朱棣雷霆一怒。 身着飛魚服、腰跨繡春刀的錦衣緹騎,馬蹄聲幾乎要踏碎了南京城的早春。 一騎飛過,被壓倒的倔強野草復又從青磚縫中擡起頭來,就像是人們無法縫上的嘴巴間冒出的竊竊私語一般。 景清家的那處小院落的周圍,站了幾個膽子大的出來看熱鬧的閒散百姓,議論紛紛,猜測着今日朝堂發生的一切變故究竟與哪個傳聞有關。 他們都知道這段時間以來,景清一直住在府中,每日除卻上朝外,便是教導弟子學習詩文。 可就在今天早晨,據說景清在早朝暴起刺駕失敗,消息剛剛散播開,景清的府邸就被朱棣派遣而來的錦衣衛所封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至於那些好事者想要偷窺究竟發生了什麼,同樣被嚴令禁止。 如此緊張的態度讓許多原本不相信“景清刺駕”這麼離譜事情的人,都開始相信景清恐怕真的出了問題——畢竟連錦衣衛的幾個千戶都親自趕到府衙,由此可見,這件事情已經嚴重威脅到了皇權安危! 衆人翹首以盼,希望能從誰的口中聽到完整的訊息。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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