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356節 作者:未知 事實上,這也是火藥與火器,第一次將要具體事件中發揮出足以令朝野感到觸動的威力。 第337章 代賑 四月的松江府,潮溼而又悶熱。 暴雨還在不停的下着,華亭縣城裏鋪就的青石板路上已經積滿了水坑,有的地方甚至漫過了小腿,讓人行走得起來格外困難。 倒不是會弄溼鞋子,哪怕是在縣城裏,很多百姓普遍穿的也是草鞋,只是糟糕的排水系統,着實讓人步履維艱罷了。 這種情況下,很少會有人願意出門去串門或是購買什麼物品,即使街市口旁的店鋪屋檐下的人,也大多是爲了避免淋雨。 所以作爲松江府治所,富庶的華亭縣城內,雖然配得上一句“參差十萬人家”,可惜當下人影卻少的可憐,除了那些商戶還勉力堅持着開門之外,便只有三兩個遊手好閒的地痞無賴聚在屋檐下吹牛皮侃大山。 此時天色陰沉,遠處天邊隱約可見紅光浮動,似有雷鳴之音。 “你說這老天爺是怎麼想的?這樣子下個沒完沒了……” 聽了這話,一個年紀比較大、臉盤圓圓的青皮無賴,看了看頭頂那彷彿要把整座天穹都吞噬掉般的陰雲,皺起眉頭對身旁同伴抱怨道:“再這麼下下去,今年這夏天怕是都熬不過去嘍!” “熬不下去就去做民夫,官府總該管一口喫的。” “這大雨天,遭那罪?就是在這屋檐下蹲着聽雨,咱都不去抗糧食,誰傻誰去。” 他身邊那同伴聞言,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脣,接着用力吸了幾口溼潤的水汽,然後眯縫着眼睛眺望着前方那座不算高大建築——松江府衙。 “知府大人,這時候總該有個搖椅躺着聽雨吧?” 別說,這不是什麼“皇帝老兒用金鋤頭”的笑話,竟然還真讓這青皮無賴給猜對了。 風吹雨幕,竹動蕭然。 府衙後院的屋檐下,松江知府黃子威正躺在搖椅上擺爛。 “知府大人,國師晚上設宴,宴請您和松江府、華亭縣的官員們,以及本地的知名士紳。” “不去。” 黃子威眼神呆滯地望着蒼天。 “喔,好啥?” 管家愣了愣,看向這位黃知府。 黃子威依舊是那副狀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道。 “就跟國師說我染了風寒病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管家乃是黃知府的遠方叔爺,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自然是敢說幾句,勉力勸道:“我聽說常州府的丁梅夏,那般資歷的地方大員,都被國師乾脆利落地砍了頭人家手裏的那把刀,可是能斬正四品的,您別跟自己賭氣。” 黃子威在搖椅上翻了個身,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破衣服,不屑說道:“本官這衣服,跟丁梅夏一樣,也不一樣,他是貪了裝窮,本官是半個銅板都沒貪,國師大人若是想殺我立威,那也不會在乎參不參加宴席;若是不想殺我,我就是裝個病又有何妨?” 說到這裏,黃子威乾脆挑明。 “呵呵,再者說你以爲國師派人來邀請我,就是想讓我出席?” 黃子威自嘲似地冷笑道:“他不就想讓我當透明人嗎?當個透明人好啊,免得礙了國師大人的事,松江府這爛攤子,正好我以前就收拾不動。” 且說,黃知府當年剛到松江府來,倒也是勇於任事的,可惜這些年被現實毒打了一頓,在幾乎可以說無所不能的江南士紳面前,也就熄滅了做點實事的心。 不過其人倒也不好酒色,而是處理完自己該乾的政務,就轉而躲在後衙,開始每日要麼吟詩作賦,要麼鑽研學問,要麼埋頭睡大覺,也算是不耽誤別人,也不耽誤自己。 最後,黃子威給自己扯了個薄被子,閉上了眼睛說道:“反正他這個孫大聖來了松江府這個妖魔鬼蜮,就任他折騰,把這羣本地老爺拿金箍棒掃個一乾二淨纔好若是掃不動,也別帶着我得罪人。” 本質上,黃子威並不看好姜星火能折騰出什麼來。 士紳階層,在江南諸府的勢力實在是太大,很多名門望族,那都是從兩宋傳承下來的,歷經幾百年不倒,底蘊深厚的可怕,簡直跟魏晉時期的門閥沒什麼區別。 說是士紳,可別把他們真當土財主了,那都是正經掌握知識的大閥。 不管是想要靠講理,還是靠來硬的,都不行。 朱元璋夠硬吧?還規定了松江府籍貫的人不能擔任戶部主官,可人死了沒幾年,現在江南諸府,士紳不又開始擡頭了?這條法令在建文帝時期還一度廢除,被永樂帝恢復了沒幾個月。 換言之,只要壓制稍微放鬆,在士紳與皇權這場漫長的拉鋸戰裏,士紳就很容易重新把蹺蹺板擡起來。 昏昏然之間,黃知府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在他抽了抽鼻翼,迷迷糊糊懷疑自己被凍感冒了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了管家驚慌失措的叫喊。 “知府!知府!不好了!” 天早就黑了,雨罕見的停了下來,不曉得什麼時候,自己搖椅上被蓋了一牀厚厚的被子,黃子威掙脫了被子的束縛,迷糊道:“什麼不好了?” “莫不是國師殺人了?殺了就殺了唄。” 黃子威不以爲意,似是又要埋頭睡過去,卻被管家搖醒。 此時,黃子威方纔看到,管家臉上慌張的神色掩也掩不住,嘴脣哆哆嗦嗦,似是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只能機械地搖着他,黃子威這才驚醒過來,頓時睡意全無。 “殺誰了?殺了幾個?” “沒殺人。” 管家哭喪着臉,附在他耳邊斷斷續續說了一句,黃子威亦是面色大變。 “服侍我穿官袍,本官這就去看看!” —————— 當松江府知府黃子威不再擺爛,緊急踏入了宴席廳時,他方纔意識到,事態究竟有多麼的嚴重。 長長的桌上,每個人面前,都有一碗糠粥,很大的海碗。 倒是沒出現把腦袋割下來放碗裏那麼殘暴,但後果更嚴重的是,所有士紳,都如坐鍼氈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他們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咒一樣。 姜星火正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粥。 燭影搖曳,兩旁的屏風後,如同皮影戲一般,清晰地映出了握着長刀、大斧的甲士的身影。 “燭影斧聲?” 黃子威把這個荒誕的想法拋出了腦後,卻不自覺地放緩了步伐。 姜星火身邊,一個穿着錦衣衛飛魚服,半邊臉被燙傷到近乎毀容的男人,正在慢條斯理地念着。 而這個男人念出的內容,就是讓士紳們變成木頭人效果的來源。 “松江府徐氏,家中有田五千三百畝,於洪武三十五年、永樂元年,分別收容、資助疑似白蓮教門客九人。” “松江府白氏,家中有田六千三百二十七畝,於永樂元年二月初八,跟白蓮教堂主王一涵在同一寺廟上香,並且密談兩個時辰。” “松江府王氏” 曹鬆這邊按照松江府本地錦衣衛的情報,做了一回不要命的惡人,念得是口乾舌燥。 趁着曹鬆喘口氣的間隙,姜星火指着眼前的粥,笑着說道。 “諸位,喝粥啊。” 看着在他們眼裏堪比豬食的糠粥,士紳們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或者說,粥的口味、觀感倒在其次,問題是,他們現在是真的沒心情喝這口粥。 白蓮教的大帽子扣在腦袋上,還是挺要命的。 “怎麼?” 姜星火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問道。 “諸位不喝粥,是不給本國師面子嘍。” “國師的面子自然是要給的,只是.” “只是什麼?” 姜星火把手中的海碗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嘆道:“本國師只是怕,雨中被白蓮教裹挾的災民,這時候,還喝不上這麼一碗粥呢。” 敲了敲桌子,姜星火若有所思地問道:“諸位在私通白蓮教的時候,怎麼就不想着多送點糧食呢?” 聞言,士紳們面色愈發僵硬。 有人哭喪着臉,說道:“國師,我們沒有私通白蓮教。” 很顯然,姜星火手裏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的證據,沒有太多實證,所以,這也是松江府的士紳們到目前爲止都還沒崩潰的原因。 這也爲難錦衣衛了,畢竟錦衣衛才重建半年,而之前洪武年間錦衣衛在松江府所收集的士紳們的黑料,早已經被有意識的人爲銷燬掉了。 不得不說,老朱解散錦衣衛,在某種意義上自己折了一把自己的快刀雖然老朱覺得這把快刀或許會傷到自己的繼承者吧。 “喔,證據不足是吧?看來本國師冤枉你們了。” 姜星火想了想說道。 “那這樣吧,本國師打算親自登門,去各位家裏找找證據,要不伱們先留在這裏?” 聽了這話,士紳們駭的心魂不守誰家裏沒點見不得光的東西啊? 若是真讓國師上門去查,怕是比當下的後果,還要嚴重。 畢竟私通白蓮教這種事,江南士紳們誰沒幹過啊? 事實上,如果沒有地方勢力的支持,白蓮教怎麼可能這般做大,怎麼可能永遠都無法剿滅? 本質上來說,白蓮教跟東漢末年的太平道,並沒有太大區別,甚至傳播方式更加隱祕,組織結構,也更能經得起打擊。 但不管怎麼說,私通白蓮教,雖然是一頂大帽子,但確實屬於可大可小,而且很不好抓證據的事情。 可要是登門抄家,那可就壞了.很多士紳家裏乾的勾當,可比勾結白蓮教要髒的多了。 表面上詩書傳家,背地裏一肚子男盜女娼。 國師這麼一登門拜訪,指不定就牽扯出什麼事情呢。 所以,士紳們不自覺地讓步了。 “可是。” 領頭的一位老者無奈地說道:“國師要的糧食,實在是太多了。” 這便是討價還價的意思了,不管國師是上門抄家,還是把白蓮教這盆髒水潑到他們身上,他們都不太能接受,如果有的談,那自然一切好說。 或者說,士紳們願意交點糧食,算是破財免災了。 雖然極爲不情願,但是在屠刀面前,只要不是接觸到底線的問題,還是可以商量的。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