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359節 作者:未知 屋檐下聽雨的黃知府怔了怔,第一反應是自己耳朵幻聽了。 管家答道:“國師派人來便是這般說的前線軍情如火,現在委實拖延不得。從士紳手裏收集來的糧食,要儘快轉運到太湖左近三湖的前線,否則大軍就要斷頓饑饉了。” 用契書換糧食,只是解決眼前危機的第一步,第二步便是把這些糧食運送到前線去。 而陸路運輸顯然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先走泖河-大黃浦水道,繼而轉向吳淞江。 大運河的望亭-滸墅關一段,因爲是人工水道,所以此時暴雨導致水位漲過了堤壩,且水閘根本無法調控泄洪,所以不可行。 而吳淞江天然水道卻因爲污泥淤塞,水流相對平緩,平緩到跟湖泊的流速差距都不大,此時即便是逆水行舟進行運糧,也是可行的。 可問題就是,怎麼打通大黃浦? 看了姜星火移送的公文,命黃知府跟隨他到上海縣徵召民夫,進行工程,黃子威氣的腦仁疼。 “荒謬!國師瘋了不成?” 黃子威“騰”地一下從搖椅上竄了起來,剎那間竟有些頭暈目眩之感。 “一條可用的河道,莫說是五天,就是五十天都挖不完!那麼一大片地區,他當是小孩挖泥塘?” 本來經過那場糠粥宴,黃子威覺得姜星火這個年輕的國師還是挺靠譜的,竟然能讓這羣平日裏囂張到鼻孔瞪人的士紳喫癟,倒是讓他頗爲快意。 可誰知道,轉頭就不靠譜了起來,竟然能提出五天打通大黃浦這種離譜的提議! “等等!” 黃子威忽然沉吟了幾息,扭頭問道:“是不是葉宗行那窮秀才去見國師了?” 華亭縣衙。 被鳩佔鵲巢的華亭縣令王紀,一邊陪着笑臉,一邊狠狠地瞪着眼前長衫下露出草鞋和腳趾頭的黑黢年輕人。 年輕人面色黝黑,濃眉大眼,皮膚粗糙得像是剛從礦山裏出來一樣。 “在下葉宗行,名宗人,秀才功名,華亭魯匯葉家行人,見過國師大人。” 姜星火埋首於案牘中,這時方纔擡起頭,看着眼前這位秀才境大圓滿的強者。 松江府的科舉比較內卷,剛纔華亭縣令王紀跟他提了一句,這位葉秀才考了好多年都沒考中舉人了,也不知道如今毛遂自薦,是爲了什麼。 不過姜星火身邊的侍從沒有狗眼看人低的毛病,既然其人在縣衙口徘徊說有要事求見國師,搜身確認了其人沒有危險性後,也就帶進來了。 畢竟國師門前可是門羅可雀的很吶,來個活人都算是稀客。 在松江府的士紳讀書人眼裏,血洗了常州府宦場的姜星火,跟瘟神也沒什麼區別,能儘快送走,就儘快禮送出境,送不走也沒人願意登門拜訪。 “葉秀才此番前來求見,所爲何事?” 姜星火雖然時間很緊,需要在離開華亭縣前往上海縣之前,處理完手頭堆積的公文,但也沒有緊急到沒時間跟這位葉秀才說兩句話。 更重要的是,姜星火敏銳地感覺到,對面這位黑小夥,似乎並非想要攀附權貴之人,而是確實有事要來求見他。 只不過,當他問出這話後,卻發現葉宗行臉上閃爍着猶豫與糾結之色。 “國、國師大人.” 葉宗行磕磕巴巴,除了利落的自我介紹,現在顯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大約還是個社恐的年輕人? 半響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方纔拱手說道:“在下聽聞國師正在徵集民夫,欲打通大黃浦?” “正是如此。” 這件事沒什麼好保密的,需要的民夫數量太多,上海縣肯定滿足不了,所以華亭縣這邊,也要徵調一些隨着一同北上,這件事姜星火剛纔就交代給華亭縣令王紀去做了,松江知府那邊,是通知他行文給上海知縣,提前召集民夫。 “敢問國師,可是打算江浦合流?” 姜星火微微一怔,這還是個懂水利的? 這年頭,懂水利專業的人真不多,他身邊也就宋禮算一個。 事實上這便是姜星火讀書讀得少了,在他前世的歷史上,正是這位葉宗行葉秀才,同樣求見前來治水的欽差大臣夏原吉,提出了同樣一套治水方略,也就是利用東江故道,過大黃浦,聯結上海浦,然後在白蓮涇一帶開挖範家浜新水道,與吳淞江水道在陸家咀交匯注入大海。 只一年,便開通了範家浜,滯留滬浙兩地的大量瀦水,如萬馬奔騰,經東江故道-大黃浦-上海浦-範家浜,奪陸家咀到出海口的吳淞江故道直瀉大海,遂形成了後來的黃浦江。 此時到了水利專業方面,這位葉秀才口齒清晰了起來,整個人也明顯自信了。 他向姜星火陳述了自己的辦法。 具體辦法是,把上海浦拓寬,使它在閘港處與大黃浦相接,把範家浜這個新水道挖深、延長,成爲新的大黃浦下游水道,引大黃浦之水向東北流以前吳淞江是主流河道,黃浦是支流,而這般操作下來,“江浦合流”後,黃浦成了主流河道,而吳淞江成了黃浦的支流。 “差不多的辦法,但眼下事急從權,便要做的粗糙些。” 姜星火既不認識此人,便存了戒備的心思,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他有沒有可能是本地士紳或是白蓮教派過來打探消息,繼而搞破壞的?所以具體計劃自然不可能向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秀才透露。 “可五天是挖不完大黃浦的。” 葉宗行誠懇說道:“莫說是拓寬上海浦,以及挖深和延長範家浜,光是把淤塞的大黃浦挖開,都不是五天能做到的事情。” 實際上,在所有人眼裏,姜星火的命令,簡直都是天方夜譚一般。 因爲這件事,聽起來就着實有點玄乎。 要知道,此時的黃浦江河道與吳淞江河道是不相通的,大黃浦旁邊的範家浜便是另一條轉彎的河流,而大黃浦作爲泖湖或者說泖河的下游,隨着暴雨的降臨,目前在事實上已經形成了一個規模頗大的堰塞湖。 而所謂泖湖,便是太湖之水流到松江府後,在地勢低窪地區逐漸天然形成的湖泊,而泖湖之水東南趨古浦塘、斜塘,東則散趨走馬塘、麪杖港、陸家曲諸支渠,經過詹家匯,至橫潦涇,最終達於大黃浦,堆積在了這裏,形成了另一處湖泊。 太湖與泖湖與大黃浦,從地圖上看,就是“o——0——0”的樣子。 當下,也不是隻有葉宗行一人想過打通大黃浦,讓吳淞江改道,直接廢棄掉吳淞江淤塞的下游,讓吳淞江轉而與泖河到大黃浦末端合流,繼而經過範家浜的水系,拓展後通過浦口直接入海。 可問題在於,這個工程量實在是太大,大到地方官府實在是不敢承擔。 那麼大的堰塞湖,用人力去挖,必然要修堤、挖堤,可洪水纔不管你這麼多,中間的分寸的把握一個不慎,大堤提前垮了,是要出很多很多人命的! 而且水流怎麼控制?沖毀兩岸的農田怎麼賠償?若是賠錢,把松江府衙賣了都賠不起。 ——那可都是士紳們的地! “我自有辦法。” 姜星火不能、也沒有必要向葉宗行解釋什麼,所以他也只好如此回答。 “國師大人,您這是讓民夫去送命!” 葉宗行怒道:“您就算身份尊貴,也不能爲了您個人的喜惡罔顧百姓的性命吧!” 姜星火當然不會拿百姓性命當做兒戲,看着對方,姜星火誠懇說道:“你放心,不會死人的。” 然而在葉宗行眼裏,姜星火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根本不將這件事情放在心裏。 “伱……” 葉宗行氣極,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國師大人,您既然想去幹這件危險的活計,有一點您得考慮清楚。” “堰塞湖的開鑿極爲危險。”葉宗行沉聲道,“萬一發生了什麼事情,您可別後悔!” 葉宗行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姜星火什麼都沒說,搖了搖頭,繼續埋首於眼前的案牘,在離開華亭縣前往上海縣之前,他還有很多公文需要處理,各地賑災情況和物資轉運的彙報,正在源源不斷地傳來。 華亭縣令王紀也識趣地離去。 國師跟他擠在一個地方,他自然是隻能待在前衙辦公,這位年紀不小的王縣令反而頓足嘆道。 “唉,年輕真好啊!” 望着葉宗行離去的背影,王紀嘆息一聲,目光幽深地對着身邊的人說道:“老夫也年輕過,那時候也曾經意氣奮發、熱血澎湃,覺得只要鋤強扶弱,匡扶正義,天底下任何錯事都應該受到糾正.可惜,隨着歲月漸長,越來越多的東西變了,越來越多的東西讓人迷茫。” 關於挖開大黃浦的事情,王紀當然也覺得不妥,可是半句都沒敢勸阻,也只敢在這裏牢騷幾句了。 “縣尊,您不是一向不喜葉宗行嗎?”旁邊的心腹小吏問道。 “你懂什麼?” 王紀白了他一眼,扶正了自己的官帽子。 年紀一大把的縣尊在心底默默地嘆了一句:“我是不喜歡沒有成爲年少時想成爲的王紀.所以,才分外地討厭這個處處直言的葉宗行啊!” 第341章 援軍 夜晚,姜星火獨坐燈前,手持書卷靜靜閱讀。 這本書籍乃是《太湖水文志》,乃是他淘來的古籍,對於太湖歷代水文情況的研究頗爲透徹。 他翻看着古卷,時不時停下來記錄幾筆。 忽然,門外傳來了異動。 姜星火擡頭一瞧,原來是風塵僕僕的宋禮回來了。 “大本,且坐。” 姜星火微微一笑,招呼着宋禮落座。 宋禮未來得及喘口氣,面帶喜色地說道:“國師,南京派的工匠們都到了!” 聞言,姜星火精神一振,立即站起身來:“走!我們去迎接!” 驟雨方歇,此時月明如水,照亮漆黑長廊。 縣衙的地面上,堆積了一片又一片的積水,星光映在其中,點點閃爍交錯。 在長廊盡頭,姜星火見到了一百多名工匠黑壓壓地聚在一起,既有內廷兵仗局的,也有工部軍器局的,每一位都揹負行囊、提着箱子,穿梭在院子內。 爲首者,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名叫孫坤,他乃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 都水清吏司是工部職權最大的一個司,跟營繕清吏司、虞衡清吏司、屯田清吏司分別只有一個郎中管理不同,都水清吏司足足有五個郎中。 這便是因爲都水清吏司掌管河渠水利、海塘堤防、橋道舟車、藏冰等事,職權非常重,下面分設了都吏科、河防科、橋道科、織造科等科而孫坤正是負責管理河防科的主事,算是專業對口了。 “國師大人!” “你們總算到了!” 姜星火快步迎了上去。 孫坤衝着姜星火和宋禮拱手行禮,露出一絲難掩的疲倦:“從南京到松江府,長江水道路途倒是不算遙遠,只是現在雨太大,往日裏走長江都是順風一日千里如履平地,誰知道現在得耗費多些時間才能到。” 說罷,他指着身後搬運物資的工匠說道:“不過還好,東西都帶齊全了。”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