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387節 作者:未知 在層層稟報,等水師都督、平江伯陳瑄確認了以後,丁小洪很快就見到了姜星火。 在明軍大營一座營壘的帳篷門外,姜星火靜靜地佇立着,眺望着身處其中的、燈火璀璨的明軍大營。 在姜星火身後,還站着十餘名穿戴着鎧甲,腰挎刀劍的軍校生作爲侍衛,而其中的朱勇,顯得尤爲彆扭。 丁小洪來的實際並不巧妙,因爲姜星火併不是在迎接他,而是迎接來自南京的五軍都督府巡查官員。 或者說,軍事觀察團。 氣氛有些劍拔弩張,丁小洪被人帶着進來,此時也不敢吭聲,看着姜星火在跟一位看起來就品級不低的老將對峙着。 “成國公,你是國朝名將,姜某不是在教你怎麼打仗,而是火器確實在改變戰爭的模式。” 姜星火心平氣和地說道。 而在他身邊,二皇子朱高煦卻顯得有些左右爲難。 朱高煦飛揚跋扈不假,勇冠三軍立下汗馬功勞也不假,可是在這位靖難國公面前,卻是沒資格擺譜的。 原來,這五軍都督府的巡查官員也非是旁人,竟是成國公朱能親自帶隊。 朱棣自然不會主動做出這種給姜星火拆臺的事情,事實上,正是因爲攻訐平江伯陳瑄這個南軍降將進展緩慢的人太多,朱棣纔派出朱能來前線做個樣子,其實是幫助姜星火和陳瑄。 可誰都沒想到,朱能卻有自己的想法。 顯然,之前姜星火在朱棣面前,不推薦朱能這個最有資格、能力、威望的人作爲征伐安南的主帥,讓這位成國公的心裏,有了一些芥蒂。 這是難免的,雖然當時姜星火關於朱能有可能水土不服在半路病逝的消息,被知情的朱棣、姚廣孝嚴格保密了,朱棣探望的時候,也只是問身體舒不舒服。 可這就相當於,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啊! 對於一個武將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若是身體不行,拿不起刀槍,騎不了戰馬,還怎麼打仗,怎麼立功? 人人都說不許英雄見白頭,說的不就是名將遲暮的樣子嗎? 朱能作爲眼下大明軍界事實上的第一人,而且正當壯年,身強力壯之時,又怎麼能允許別人這樣看待自己呢? 所以,理所當然地,朱能對姜星火也就有了一些看法,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而正值青春期的朱勇的態度改變,變得愈發認同姜星火,而非他這個父親的軍事理念,更讓他接受不了。 成國公朱能轉過身來,望着那名侍衛,也就是自家兒子朱勇,淡漠說道:“國師說的事情,本國公其實並不在意,都是手段而已,未來戰爭怎麼打,這是日後的事情,自然有後人評說。” 顯然,剛纔熱衷於新式火器的朱勇或許是跟他說了些什麼。 “只是前線進展緩慢,總得有個說法,不能無休止的拖延下去.朝廷這麼多的資源支持着江南平叛,得平出一個效果來,征伐安南還等着呢。” 朱能最後看向姜星火說道。 “要本國公說,自然是得重兵決戰,以堂堂正正之陣破之,國師沒打過仗,還是不要置喙了。” 第357章 對策 眼見着空氣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 這時候被兩邊夾的裏外不是人的平江伯陳瑄,無奈地嘆了口氣,敲了敲胸甲彙報導: “有重要軍情稟報!” “說!” 成國公朱能冷喝一聲,看都沒看他,顯然還在跟兒子生氣.也不知道這傻小子腦袋哪根弦搭錯了,還死抱着手裏的火繩銃不放,也不知道那玩意有什麼好的。 ——鐵甲大馬,纔是男兒的快樂! 更讓朱能匪夷所思的是,明明在燕子磯,他還聽說這傻小子跟姜星火起了衝突,怎麼一轉眼,就跟着人家幹明軍鄙視鏈底端的火銃兵、炮兵去了? 陳瑄也有些無奈。 大明爵位,公侯伯依次排序。 陳瑄一個伯爵,還是降將,還是水師,可以說是伯爵裏地位墊底的那一批,跟排名極爲靠前的成國公比,自然是不敢表露出什麼不滿的。 只是內心裏,陳瑄知道自己今天算是倒黴到家了,這些個大佬們,是不是一天不吵架就渾身難受? 但眼下他不得不勸,軍情如何倒在其次丁小洪的情報雖然重要,但還沒有到片刻不能耽擱的地步。 之所以現在插嘴,是因爲姜星火其實在維護他陳瑄這個主將的利益和威望,這份迴護是要領情的。 畢竟,五軍都督府既然派來了軍事觀察團,擺明就是對平叛進度緩慢的不滿。 在五軍都督府的勳貴們眼裏,白蓮教這萬把人的叛軍有個什麼戰鬥力,不是朝發夕滅的事情嗎?就算天氣不好,怎麼能拖這麼久?是不是你陳瑄這個主將的無能? 可陳瑄也有苦說不出,兵力不足導致他手下的水師必須登陸作戰,而稅卒衛的火器,又因爲大雨的緣故很難發揮威力再加上後勤不足,如此種種,就拖延了時日。 直到現在,明軍纔算是有了起碼的進攻本錢,以及能讓火器不再受影響的天氣。 心中念頭一閃而過,陳瑄硬着頭皮上前幾步,走到二人中間抱拳拱手行禮後道: “啓稟國師、成國公,兵仗局試飛員丁小洪失蹤後被洪水沖走,意外潛入了叛軍中,如今帶回了兩條重要情報。” “其一,白蓮教叛軍明日試圖以百姓作爲前驅,來阻擋我軍火器的鋒芒,藉此迫近我軍。” “其二,白蓮教叛軍內部各勢力,包括白蓮教嫡系軍隊,似乎都在太湖的碼頭、渡口處暗藏船隻,做了撤退的打算。” 聞言,在場衆將的臉色都有些陰沉了下來。 尤其是朱能,他直接了當地說道:“區區一羣叛軍,居然也敢跟朝廷的軍隊決戰?而且還敢用老百姓當擋箭牌?簡直就是活的不耐煩了!” 要知道,這種事在過去上千年的古代歷史中並非沒有出現過,只是掩藏在史書中,數量相對少一點罷了。 但每當出現這種事情,就會給人留下一個極壞的印象。 因爲不論是官軍痛下殺手,還是因爲主將軟弱猶疑被對方得逞,都不是什麼好結果。 可以說,這是一條徹頭徹尾的毒計。 而且,一旦選擇痛下殺手這條路,雖然這是最正確的決定,但百姓還是會從此對官軍產生跟以前不一樣的情緒,這就彷彿埋下來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 一旦民間的憤懣情緒積攢到一定程度,再加上有人刻意的煽動 軍隊的將領們當然會認爲這跟自己無關,非但無關,而且有的時候,越亂,他們的功勳才越多。 而朱能的表態,其實已經暗含了某種指示。 可對於姜星火來說,事情卻並非如此。 那可都是我們廠裏的好員工! 是說不管就不管的嗎? 不管他們死活,誰去修基礎設施,誰去紡織棉花? 讓你朱能去嗎? 而且,可以預見的是,除了對待被叛軍裹挾的百姓的態度以外,修水利設施和建立棉紡織業手工工場,都是喫力不討好的事情,對於新的變革,民間一定會有很多的不認同乃至反對的聲音。 通過以工代賑興修水利設施,雖然能讓糧食產量穩定下來,乃至有所提高,可是工業變革,又必然會產生類似於“羊叱人”的運動,爲了更大範圍地種植棉花,擠佔耕地讓農人進入手工工場做工,乃至促進城池化率的提高,是必然發生的社會現象。 這種情況下,難免民衆對於朝廷的反感和不信任便會達到頂峯,甚至連皇權和軍隊的威懾都會大幅度減弱,屆時,整個江南都有可能再次陷入動盪和混亂之中! 所以,姜星火從腦子裏過了一遍,思慮片刻,確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第一點,自然是把自己的好員工們拯救下來。 第二點,則是在未來嚴格控制好工業變革的進程,保護百姓的利益。 而當下最重要的,自然是第一點。 可糾結的地方就在於,不打百姓可以,可是白蓮教叛軍,趁機以百姓爲前驅,沖垮了明軍的陣型,萬一真的導致明軍戰敗了,這可怎麼辦? 沒人負擔得起這個責任,而且是有很大可能出現的責任。 這樣的結果和責任是誰都承擔不起的,即便是姜星火恐怕也不行朝野間對他的反對從未停歇過,多少雙眼睛緊緊地盯着他,等他自己出錯然後潑髒水呢。 看着半晌未開口的姜星火,作爲開山大弟子,朱高煦當然明白師父的顧慮。 朱高煦微微皺眉道:“師父,如果叛軍真如此謀劃,您想要解救百姓,咱們不妨趁夜襲營” 話剛說完,朱高煦就立刻停住了,因爲聰明瞭許多的他意識到了其中的問題。 果不其然,成國公朱能冷笑了聲道:“夜襲?虧你想得出來。” “本國公來的時候,大約知道了戰場周圍的情況,白蓮教叛軍背太湖結營,水寨、陸寨俱全,儼然是有些章法的,而且把很多百姓放在了中間,外面是非嫡系的各路綠林勢力,內裏纔是白蓮教嫡系部隊。” 好歹是勇冠三軍的二皇子朱高煦,朱能還是維持了幾分尊重,只是進一步解釋道。 “若是夜襲,最多能引起騷亂營嘯,可這就意味着,沒有傷到根本的白蓮教嫡系部隊會受到驚擾,進而放棄決戰的計劃,利用囤積的大量船隻進行轉移,一旦他們不再顧忌其他收攏的雜牌勢力,那麼戰火很容易擴散到太湖沿岸的其他縣城,這對於徹底清剿叛軍是極爲不利的。” 副將朱高煦吃了癟,陳瑄此時作爲指揮全軍的主將,也不能不說話。 陳瑄有些和稀泥地說道:“如果不夜襲,明日白蓮教叛軍驅趕百姓做擋箭牌,傷亡肯定是必然的;但若是按照二皇子殿下的建議,倒是能解救大部分的百姓.夜襲哪怕引起了營嘯踩踏,造成的傷亡也肯定是比臨陣讓百姓面對槍林彈雨要小的。” 旁邊的柳升有些啞然,本來想說什麼,但是此時不敢多說話了確實,現在面臨的是無解的難題,而且這種難題,從古至今,就沒人找到過有效的應對方法。 驅民填壑。 守軍從來都是直接視作敵人進行攻擊的。 除此之外,還真找不到別的好辦法了。 爲將者不能手軟,否則會累死三軍,這是多少鮮血總結出來的鐵律。 所有人表態或沉默後,看向了姜星火。 這時朱能環顧了一圈衆將,淡淡地問道:“伱們還有誰認爲,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一羣武將低垂了頭顱 哪還有什麼好辦法? 更何況,眼前可是大明軍界的中流砥柱,他的暗示,別人敢質疑嗎? 朱能這個國公,可是他自己一刀一槍拼出來的。 靖難之役,朱能跟着朱棣打滿全場,那都是殺敵無數、浴血奮戰出來的功勳。 如此猛人來到軍中巡視,武將們能指揮好部隊正常打仗不被朱能挑出錯就已經謝天謝地了.怎麼還會上趕着往朱能的鋒芒上面撞。 唯獨一直沒說話的丁小洪,這時候挺直腰桿,大聲喊道:“國師,卑職親眼所見,被裹挾的百姓已經斷炊數頓,人人飢苦,營中都在傳,國師到了就能救他們於水火了!國師,您是他們最後的指望了!”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