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456節 作者:未知 好嘛,你要把這話當着朱棣的面說出來,你猜猜朱棣會有什麼反應? 這不是指着和尚罵禿驢? 可如果不從三綱五常着手,又拿什麼來破題?又怎麼銜接自己關於道統的絕殺?若是時間到來之前想不出辦法,怕是真就要輸了。 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此時卻逼得汪與立滿頭熱汗如同滾油一般。 卓敬取勝的思路,跟第二回合是一致的,都是拿眼下的時代因素來限制汪與立的發揮,從而篩選掉那些不符合當下廟堂背景的理學結論。 這無疑是一個老練的高級官僚在廟堂鬥爭中用的非常得心應手的辦法,沒有多年的廟堂生涯,是做不到卓敬這般信手拈來的。 有些無恥,但廟堂的本質本來就是無恥。 更何況,這種無恥代表着高度的實用,作爲一個事功主義者,卓敬用自己的親身行爲演繹了什麼叫做“利大於義”,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知行合一了。 —————— 就在汪與立陳思之際,遠處通往皇宮方向的長街上,代表着天子鑾駕的馬車正在緩緩行駛着,周圍沒什麼宦官和宮女,反倒是有一隊上百人的騎兵保護着。 這些騎兵身穿赤色鎧甲,腰懸佩刀,頭戴紅纓盔,神情肅穆,手中還握着鋼槍,目不斜視,整齊地保護中間的那輛馬車一同前進着。 “你看,前面有個小孩在哭……” 突然間,從前面傳來一陣驚呼聲。 緊接着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從路邊的小巷子裏傳來了人聲,伴隨着那個稚嫩童音的尖叫聲:“別打我!救命啊……嗚哇哇……” 很快,兩道身影便一前一後地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後面年紀稍長一點的男子約莫四十歲左右,他的身材微胖,皮膚呈古銅色,臉龐寬闊,濃眉大眼,給人一種極爲堅毅剛強之感。 此時他的神情略帶焦慮,正朝着前方那個哭泣的男童跑去,一把搶在車隊抵達前抱住對方,並且安慰道:“好啦,乖兒子不怕,爹爹來了,爹爹來保護你!” 被父子兩人一滯,車隊和周圍的騎兵被迫頓了頓,有序的隊伍開始變得堵塞了起來。 下一剎那。 “嘭!” 道路前後忽然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隨着黑煙騰空升起,兩個大坑塌陷了出來,原來下面的土早已被地道所挖開,埋入了黑火藥,不過好在暴昭手裏並沒有太多黑火藥,因此沒有更多的大坑,也沒造成太多的人員傷亡。 可是車隊被掐脖去尾,中間的車駕不得不停在原地,由於爆炸距離太近,有些馬匹哪怕受過訓練,還是被驚到了,在狹窄空間內肆意亂竄的馬匹更是給隊伍造成了更大規模的混亂。 “敵襲!” “保護陛下!” 除了軍官,金吾衛們並不知道馬車裏沒有朱棣,依舊恪盡職守地組織着防禦。 不遠處,數十名穿着皮甲的刺客騎馬從小巷中涌出,也有二三十餘名刺客從兩旁民居的隱蔽之處跳躍了出來,都以極爲迅猛的速度衝向了那輛停留着的馬車。 “放!” 看到刺客衝殺上來,金吾衛們紛紛抽刀迎擊。 然而兩旁的房屋上面,同樣有二十餘名手持軍用強弩的刺客在幾乎貼臉的射擊距離壓制着金吾衛。 箭矢如雨般射了出去,金吾衛試圖用手裏的刀槍格擋,但是他們其中一部分人的動作還是慢了半拍,等待着他們的卻是幾支三棱弩箭的攻擊。 軍用強弩在這種近距離發射的弩箭,光靠皮甲和尋常鐵甲是擋不住的。 一瞬間,無數慘叫聲響起,十幾名金吾衛士兵捂着血流不止的軀體痛苦地哀嚎着。 這些刺客都是戰鬥經驗豐富的死士,他們都是暴昭從真定大營轉戰千里帶出來的鐵桿心腹,靖難之役與燕軍作對了整整四年,結下了根本無法化解的血海深仇。 這些戰鬥力強悍、視死如歸的刺客,他們早已準備好了了結自己性命的東西,這次出擊,就沒抱着活着逃出去的打算,因此一時間竟是銳不可當,策馬向着他們心目中僞帝的車駕衝殺而去。 “陛下,您快些撤退,我們擋住這些逆賊!” 不知道哪個大嗓門軍官的一嗓子,更是激起了刺客們的殺心。 只見刺客們或是策動着馬匹,或是徒步狂奔,都揮舞着兵刃,不顧一切地朝着車駕的方向撲來。 “滾開,擋我者死!” “朱棣,今天我們就要取下你項上人頭,以祭奠我們真定大營數萬將士的英魂!” 一羣殺紅眼的刺客,朝着車駕撲去,企圖拿走朱棣的腦袋。 然而領他們有些不安的是,他們似乎並沒有遇到想象中那麼可怕的阻礙幾乎可以稱得上輕而易舉,衝的最猛的騎手就突入到了距離車駕只有十餘步的距離。 這時候已經有人感到了不對勁,可既然陷陣衝了進來,哪還有退路可言? “保護陛下!” “結陣!” 周圍的金吾衛高喊着,紛紛提刀撲了上來,想要保護車駕,但聚集在車駕附近的金吾衛終究有限,又怎能抵擋住那些悍不畏死的刺客。 一百餘名金吾衛被兩個大坑分割出了好幾十人的兵力,眼下又被箭雨壓制,僅僅片刻功夫,車駕的周圍便躺了幾金吾衛,有的甚至連胳膊都被削掉了,鮮血濺滿了車駕的周圍,觸目驚心。 金吾衛在面對刺客的時候顯然是落入了下風,肉眼可見地,刺客們的速度比起他們要“快”上一絲,每招每式,都是致命的,直取他們的要害,這是無數次戰場廝殺才能帶來的大道至簡。 跟朱棣最精銳的忠義衛不同,金吾衛在燕軍渡江後,由勳貴子弟和戰死將士遺孤抽調而成,負責皇城的日常警衛工作,同時錦衣衛更專注於情報方面的工作,原本屬於錦衣衛大漢將軍的皇帝出行儀仗事務也被移交給了金吾衛。 因此金吾衛普遍忠心,但戰鬥力卻並非是超一流的。 又一具金吾衛屍首倒地,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 衝在最前面的刺客獰笑着喝道:“僞帝,納命來!” 他一腳踹開了馬車的紅木木門,然而下一瞬間,笑容卻從他的臉上消失了。 後面的刺客愕然擡起頭來,赫然發現,馬車的門打開了,裏面卻空無一人。 “不好,中計了!” 這句話一落,一股寒氣從刺客中間蔓延開來,空氣都彷彿凝固住了。 就在這時,四面八方如雷般的馬蹄聲、跑步聲傳來,無數弓弩瞄準了他們。 “咻咻咻!” 弓弩手們舉起武器射擊,一根根利箭飛速掠過空氣,如同流星般劃過,瞬間貫穿了刺客的心臟和咽喉,慘烈無比的死亡氣息瀰漫開來,一股血腥味也隨風飄散了開來。 屋頂的少數刺客弩手,根本無法與之對抗,很快便被清理乾淨。 “噗!” 幾名刺客還要衝殺上前臨死前拉幾個墊背的,卻發現自己連動彈都做不到,剎那間胸口已經多了幾支羽箭,然後便撲通摔倒在了地上。 “嗖!”又是一支箭矢破空而至。 一聲輕響,那個剛纔踹開馬車車門的刺客,持刀準備劈砍的動作停在了原地,腦袋被直接貫穿,鮮血狂飆,他瞪大雙眸望着前方,最終還是不甘地倒地。 這突如其來的攻勢讓所有刺客都措手不及,而隨着大批援軍的趕到,許多刺客紛紛中招倒在了地上,他們捂住傷口,但卻並沒有發出淒厲的慘叫聲痛苦哀嚎,而是乾脆利索地嚥下了毒藥,自我了斷。 一炷香之後,長街上終於恢復了平靜,只剩下殘肢斷臂、殷紅色的鮮血,以及幾名被刺客們捅傷的金吾衛,橫七豎八地躺在了邊上等待治療。 “去稟報陛下,企圖設伏刺駕的敵人已經一網成擒!” —————— 回到擂臺上。 雖然傘蓋遮蔽了大部分日光,但在高溫環境下,汪與立飛速轉動的大腦,還是有了過熱的趨勢。 臺下的大儒、士子們,也看出了汪與立情況不對,他微微張着嘴喘着粗氣,臉上的老年斑都被映得通紅,汗水大滴大滴的淌了下來,身子也有些微微搖晃了起來。 就在此時,遠處忽然又傳來了爆炸聲,上次近距離的大聲爆炸沒嚇到汪與立,而這次全神貫注思考的汪與立反而被遠距離的小聲爆炸所打斷了思路,頭顱都暈眩了起來。 見狀,在萬衆矚目之下,卓敬忽然站起身來,走到擂臺中間,將快要漏到頭的沙漏平放在了地上,給汪與立遞上了水囊。 汪與立這時候纔回過神來,他顫顫巍巍地灌了口水,剛纔令人擔憂的神態才舒緩過來。 卓敬的君子之風,頓時引來了現場的一片讚譽。 “卓尚書乃我輩楷模啊!” “能夠做出此等舉措,實在讓人欽佩!” “.” 看着卓敬,汪與立只是苦笑。 他用袖子輕輕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白髮與汗水混雜在一起,黏在了額頭上。 汪與立已經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極端被動的境地,方纔的思路斷了雖然思路沒斷他應該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但眼下終歸是不服氣的,終歸是有外力攪局的。 可不服氣也沒用,他只能期望接下來頂住卓敬的反擊,纔有機會反敗爲勝。 可是,卓敬會給他這個機會嗎? 思路已斷,眼下汪與立無法用最有力的“三綱五常”來回擊,只好選擇攻擊性更弱一點“道德風俗”了。 但這也就意味着,汪與立關於道統的殺招沒法銜接上去,只能被動應對。 卓敬並沒有催促,沙漏已經被他放平,卓敬的意思很明顯,由於意外的干擾,所以現在他爲了公平,讓了汪與立一手,汪與立思考多久,他都不會催促。 汪與立又沉思了很久,眼見時間都超了很久了,他也不用管地上的沙漏了,他的臉皮還沒有那麼厚,幹不出來繼續硬拖時間想解決辦法的事情,直接選擇了一箇中規中矩的答案,開口說道: “夫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而不在於強與弱。 歷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而不在於富與貧。 道德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長而存。 道徳誠淺、風俗誠薄,雖富且強,不救於短而亡。” 汪與立僅僅是反駁了卓敬的議題,而且是選擇了一個並不出彩的回答,幾乎不用翻譯,臺下的所有人都能聽懂。 聽了這個回答,高遜志面色有些沉重。 “壞了,師道先生要輸了。” 卓敬自顧自地撿起沙漏給自己開始計時.其實不用計時了,從汪與立思考的時候,他就早已成竹在胸。 或者說,當卓敬巧妙地避開了道統論,順着汪與立的觀點另闢新路,用以反駁汪與立,逼迫對方放棄關於道統的殺招的時候,勝負就已經大抵確定了,變數只在於汪與立能否有神來一手。 眼下看來,沒有。 只能說,汪與立交出了一箇中規中矩的應對方案。 高手過招正是這般,汪與立很謹慎,但卓敬的構思更加步步爲營。 雖然有爆炸聲的影響,但方纔沙漏時間就要走完了,很難說沒有爆炸聲,汪與立就能找出神來一手,更何況,汪與立方纔又有了充足的時間思考。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